胤禛接了一份折子,轻声念了起来,“惟臣等所虑者,皇父圣躬,自今春始复万安。此次雨水泛涨,为下人忧劳,今天既晴明,皇父又游览胜景,好生保养圣躬,欲瞻仰天颜光泽……”康熙走了一时有些微喘,此刻扶了廊柱停下,接过顾问行递来的千里眼,对着远处的川流回转,道“晴明二字,这个不错,要是天不作美,朕也没有这样的福分。”胤禛收起折子搀了康熙一把,笑道,“三哥同弟弟们奏的是,圣躬颐和,也是儿子们的福分。”
行宫中以山川、湖池、苑囿、草场、宫殿分格局自成片段,意味呼应,单是康熙宸翰亲书过题额、楹联的胜景便比比皆是,只是看的出来,五月中这场大雨致使两岸水势泛滥,却因最后的‘来也忽焉,去也忽焉’,让来时意趣寥寥的康熙如今颇为愉悦畅怀。
顾问行安了坐褥在廊下栏沿儿上,伺候着康熙坐了。“朕不过是写明情状交他们去看,皇太后那里奏一奏也就是了,倒惹出这么一堆折子来。”康熙笑哂了一句,指了胤禛,“十四日水势可畏,你是在的,行宫东门对岸六百余人,眼看殒命不能营救,朕令你去使御舟自上河口而下救人,却是水流湍急,单靠岸一样就有倾覆之危,你差使办得也敏达,朕却不便为这个赏你。”康熙扫了眼折面,交给顾问行,又是一拍膝盖,呵呵笑道,“朕是花甲天子,行事措置必审而再三,断没有随性之举,这些个谏议姑妄听之罢,也懒得去说他们。当时救人使不上劲儿,朕心如何能不着急?”
“儿子自觉就是个沾福沾光的,这览胜看景儿、游山玩水的好处,也只在皇阿玛羽翼下得了罢。”胤禛应和着一笑,“总赖皇阿玛圣德高厚,洪仁为念,体上天佑民眷顾之恩,堪称福祉祥瑞,也才有大臣们这样的赞奇不已。就是皇阿玛如此恤民拳拳,苛于己身,前番要换了儿子回京,怕也是要同三哥一样的忧心。”
康熙似被扯出了意兴来,面上更是见了欢喜的颜色,“福祉可论,祥瑞却不及。朕在黄幄前设案供香,跪于泥泞地,向上天虔诚祈祷,故水降四尺,众人之心方稍宽些。此后雨停见晴,十五十六两日,水降一丈一尺,东岸人众皆俟得救,此非朕之本领,实是蒙上天眷佑,朕遂有此联绵。祥瑞之说倒也多,不过因势利导,未必有多少真章,在朕看来,实不及佑民的福祉,朕记得,原先对于成龙所奏的‘嘉禾’也是此说……”
话正说到一半儿,一个三等侍卫打马赶了过来,在远处利落地扎了个千,像是有事的模样。跟后边伺候的顾问行见着,赶忙过去低语了两声,就见忙忙地赶了过来,怀里还抱个奏折匣子,跪了呈给康熙,“万岁爷,京里的折子。”胤禛见状,知趣地躬身避了一旁,康熙犹自笑着,一边拿出奏折,一边阖上匣子丢给顾问行,只随口道了声“喔,胤祉的”就拆看起来,但看了不过一小刻,脸色瞬时阴了,只看了眼还立在一侧的胤禛,“你先去罢,朕有些不适。”没头没脑一句,弄得胤禛丝毫不得要领,虑着康熙的身子,胤禛正要说些保重的话,只见康熙摆了摆手,不得已,讪讪地行了跪安礼。
正回到下处,胤禛正为那份奏折纳闷,就见秦顺儿赶着出来递上封东西,一看原来是仓津的寄字儿,“人还在么?”胤禛接过信也没看,步子没停地一径往里走,只是问道。“奴才让来人跟门房里候着。六额驸家下的,说是他们主子交代,若不便去行宫那边,先来这里见主子。“嗯”“旁的也没什么,只是,只是带着孝呢……”秦顺儿小跑了跟上,追着胤禛的脚步,不安地又补上一句。
胤禛猛地一个停步,擎着那薄薄的一张纸,立时想起适才康熙的神色来。几行蒙古文大意便是和硕温恪公主殁了,说是已报了宫里知道。想来适才的奏折便是说的此事了,胤祥同温恪一母同胞,如今这样可要如何说呵……胤禛呆了一刻,吩咐道“把那人打发回去,就说我知道了。叫宝柱进行宫一趟,去请十三爷过府来吃杯酒,他要不肯来,就让宝柱给他二十两银子,就说是爷说的,劳动他大驾,车马费我这儿出。”一席话听得秦顺儿只是憋了笑,但看胤禛脸色却是不敢造次。
胤禛让人在厅中备下四色菜,另有一碟子云腿馅儿府点心,再一壶马奶子酒,单候着胤祥。“怎么,这会子舍得来了?刚还琢磨着,再要请不到,不介我还打算着叫秦顺儿再给你送些路费去。”
“四哥您这不挤兑人么,哪儿能啊,不过是这些日子懒怠得动罢。”胤祥进来见过礼,方挨着胤禛坐了,瞄了眼桌上菜品,又嗅了酒香,方笑了笑打趣道,“哟,都是好东西,正巧,弟弟身上可揣着饭食银两,要不,今儿就在四哥您这开销了?”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去见见皇阿玛他老人家?”胤禛抬手替胤祥倒了一杯酒,目光定在他的面上,迟疑着道。
“我——”
“温恪殁了……刚仓津使人递的消息,带着孝进宫不便宜,送到我这儿了。”胤禛从袖子里抽出信笺来,递到胤祥手中,沉着声劝道,“今儿我见了,打接着京里的折子就心重了,皇阿玛身子不比早年,最经不得这些事儿。你同温恪都是敏妃母所出,在阿哥公主里头,也是得皇阿玛宠爱,你去的勤些,这时候儿皇阿玛定愿意见你的,你量着些说话,啊?”
“唔?唔……”胤祥微红的眼框里尽是复杂,端起杯来满饮了一口,生咽了一腔悲戚进去,目光凝在杯口,应了也没应的,只同胤禛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马奶子酒不错,我记得亮工挺爱这一口儿,说来打四哥你纳了年氏进门后,我还就没见着他,如今都是怎么个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