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在杭州城头,也有大炮,弹药也早就齐备。但看手下人,特别是那些江南兵士的眼神,他读出的是不想战争。对他们来说,这场仗可算是无妄之灾,朝廷和郑家,为谁卖命都不值得。靼子的铁蹄要踏过之时,他们可以高喊保家卫国,但现在却为了个人的野心,他们没有理由为他人的荣华抛洒热血。
“大帅,是,是大公子,在城下叫门!”亲兵过来报告,森儿在城下,他不禁想到了郑芝龙数日前的那封密信,“弟可自断形势”
郑森见那缓缓开起的城门,心里自是打翻了五味瓶,虽然如此做是为了国家大义,但今后可能要面对父子相残的境况,自然是百感交集。
“三叔!”上了城楼,他一眼就看到一身戎装的郑鸿逵,紧锁的眉头代表着他现在的心情,“森儿,你瘦了。”郑鸿逵一眼望去,这个自己平日里最喜爱的侄子,郑家中最有前途的小辈,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不由感慨。自己没有儿子,他一直把这个年轻人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形,显然不适合亲情在这里参合。
不过,他不禁想到前日,那个被他关在府衙大牢里的布政使慷慨激昂的陈词,“天下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大哥,你的选择真的正确吗!“森儿怎么选择,你就如何!”当日郑芝龙的话还在耳边,今天,他的侄儿却选择了一条他最怕面对也最可能面对的道路。自古以来,骨肉相残,对于曾经共同打天下的兄弟来说,这抉择是何等的艰难。
郑森此刻也没有言语,他今天的举动已然说明了一切,看着叔叔脸上的无奈,他自是知道郑鸿逵当下的感受。可自他一叶孤舟离开福州那天,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思绪不由的飘回了童年时,在倭国平户的那些日子。
彩旗招展的港口内泊满了船只,这里的节奏只有忙碌。水手、搬运工,商人,各色人等在这里汇聚,黄金,白银随时在人的手中流动,各色货物在此等待买主,也有光头的或带着发髻倭国人转着眼珠子挑选货物。拌着海水特有的气味,这里也是孩子们的乐园。
“大木!看,昆仑奴!”同伴呼喊着,他朝一边看去,果然看到一艘西洋船边站着个浑身黝黑的大汉。“真的,呵呵,这回山本他们可没话说了!”少年在同伴中高兴地叫道。穿着褡裢,和倭国的孩子的打扮大不一样。
不久,一伙光着锭子的倭国孩子出现在视野中,“可是我们先发现的!”少年兴奋地对倭国孩子吼着。而一边的黑人大汉却对此无动于衷,想来是听不懂东方的语言吧!头上只留一个发髻的矮孩子听来,顿时不怎么服气了。只见他手里篡着一片晶莹东西,似乎很有些不舍,却滩开手。满头乌发的少年开心的从矮个孩子手里拿来,放在手里,透着光,是一片水晶。“千里镜的材料都有了,这回阿叔可没话讲了!”他望向码头外的大海,咸咸的海风,可是这个少年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过,等那些倭国孩子走远了,那黑大汉走摇摇头,嘴里用法语嘟哝着,“一群毛孩子!”
阿叔,我拿到水晶片了,这下千里镜……
兴奋地跑回家,少年却看到一个陌生却有熟悉的人,“阿爹!”满脸的落腮胡子,古铜色的肌肤,“妈妈,爹……”
田中氏和蔼地笑着,丈夫的归来另她开心。“大木!”男人浑厚的声音似乎还在郑森的脑海中回荡。
码头上,强壮有力的臂膀,宽阔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孩子,“阿爹,这次你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不过,这次阿爹可不是一个人走。”
“哦,阿叔也要一起出海吗,他答应森儿的千里镜还没有做呢!”
“呵呵,没关系,你阿叔答应你的,他不会食言的,再说,这次又不是你阿叔一个人走!”
“是吗,还有谁啊!”
“呵呵,森儿,我们说的话和倭人的不一样,但他们却能认我们的字,知道为什么吗!”
“天朝啊!倭人羡慕我们汉人啊,他们什么都要学我们的,山本的汉字就写的很难看,象蝌蚪。”
“呵呵,对,那你想不想回天朝,我们的故乡!”
“做梦都想!”对于故乡,自打郑森懂事起,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自己和那些光屁股,留着一小搓发髻的倭国人是不同的,在平户城中,华服儒冠虽然难得见到,但只要是中华人,却很容易和倭人分辨开来。天朝人的自然而然外漏的朝气是任何倭人所没有的。“阿爹,森儿可以回故乡了吗!”郑森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含义,兴奋犹如火药般转瞬间爆发,“阿母,阿母,阿爹要带森儿回家拉!”厅堂内顿时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阿叔,阿爹要带我出海回家拉!”家,在慢慢长大的郑森心中,是在海的那一头。郑鸿逵望着刚刚眼前还是个欢天喜地叫嚷着回家的小娃子,眼帘中的影响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手能提钢刀保家卫国,也能握笔挥毫撒墨。这一刻,原本就动摇的心更是犹如风中燃烛,飘渺不定了。
终于,杭州城门缓缓而开,韩字旗招展着进入了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
韩子温老远就看到郑森身边有一员中年将领在城门口拱手而迎,不到门口,他遍下马而行,走了四五百步,来到郑鸿逵面前。“罪将拜见大人。”郑鸿逵虽然有些知道韩子温,却依然诚惶诚恐。还未等韩子温答话,从城中冲出来一名年轻的官员,大喊道:“逆贼郑鸿逵……”想是这些天受了不少罪,话还没说全,就倒在路边。一边的邝露命令军士把那年轻官员扶了过来,有人告诉韩子温,这就是前些日给郑鸿逵关在大牢的浙江布政使,现在给放了出来,不顾劳累立即赶了过来。“浙江道布政使李三醒拜见大人。”南洋大臣,也算朱由乾想的出来,新明朝可算是多了不少官职,韩子温的这个南洋大臣可算是仅次于内阁首辅的大官,韩子温向朱由乾要得了两广、江西、浙江调动钱粮,军民的权利,可算上是超地方大员了。
“李三醒,这名字有意思。”读书人叫这名字,可是满有趣的,但不等韩子温说完,那年轻的布政使眼光直指郑鸿逵,厉声道:“大人,郑鸿逵谋逆当诛,请斩首已摄郑党。”
韩子温和邝露听了,交换了眼神,想来都在苦笑,这倒是没有想到的麻烦。一边的郑鸿逵听了,大是尴尬,这一界书生,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他很是后悔下令把这读书人放出来,、这下可让郑森和韩子温难做了。
“李大人少安毋躁,郑大人我自有公断,这些日子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先下去好好休息吧!”韩子温说完,就命令军士把李三醒架走了,这读书人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又在大牢里呆了不少天,给两个健壮的军士一架,有如小鸡般给请走了。
杭州百姓见明军进城,倒也没有夹道相迎,本就是自家人窝里斗,却也没什么好称道的,倒是似乎有人见了那李三醒所言,有杭州士绅来韩子温面前求情,那读书人官声不错,而郑鸿逵在杭州期间也没什么荼毒之举。倒也让韩子温为了难,两边都不太好处理。
自然,韩子温并不想对郑鸿逵有什么动作,不仅是因为郑森的关系,也是念在他开城出迎的义举。而对那李三醒,倒也不能重新关回大牢,只不过韩子温避而不见。
“大人,那李三醒在辕门外指天骂地,还叫嚷要上奏本弹劾!”邝露有些担忧的说,“若长此下去,怕是要惹出事端。”那李三醒天天在韩子温的大营前,日出而来,日落方归,要的就是“郑鸿逵谋逆当诛,请斩首已摄郑党。”要不是韩子温小心保护着,早有郑家私将要了他的性命了。
韩子温笑着看了看身边有些诚惶诚恐的郑鸿逵,指着案几上的地图,“随他叫去,只是希望郑将军约束手下人,可别生什么事端来。”
“自然,我已严令手下,不得对那李大人无礼。”郑鸿逵本就没有打算对那李三醒如何。不过手下人草莽出身,想来定有人会有行动,所以得了韩子温的告戒,他可费了工夫才平息了可能对那读书人的攻击。“这就好,邝露,等到崇明岛的张惶言将军的舰队一到,我们就南下温州。郑将军,浙江舰队已经征调了二十艘远洋大舰,火炮齐备,我要你北上倭岛,让倭寇知道下,天朝人是如何发威的。”
当海贼……这些天他郑鸿逵一直在琢磨眼前这个青年要把他摆在这场战争中的什么位置,如今这个安排,倒是好想法。大哥就是受了倭人的教唆,现在北上倭岛,确实是个好去处。
“得令,郑鸿逵定当不褥使命,让那些倭猴子知道我汉家汉子的厉害。”
韩子温又拿出一封金色文书,递给郑鸿逵,“这是我从陛下那里讨得的国书,里面是给朝鲜国王的,你的补给就由那里而来,不过,可是要给朝鲜人现钱的……”
听了韩子温的话,郑鸿逵大笑起来,“韩先生,都说你是做大买卖的,现在我可领教了,现钱吗,大家都知道,日本可是产金子的,哈哈!绕了这么多年,又能干回这无本的买卖,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