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萍冷不妨柏向南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愠怒地盯着他,刚要开口骂他,但一看到他那张布满愁容的脸,心里对他的疼惜又立即占了上风,不禁伸过手轻轻推了推他,轻声细语地问着,“怎么了,还为罗江坝的事情烦心吗?”
“唉!”柏向南慢慢回过头,盯着妻子的眼睛,大声叹着气,抬起胳膊,双手抱着头,“我不想干了,我真不想干了。如萍,这官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再这样下去,我非得被逼疯了不可!”
“你啊!”温如萍下床替柏向南倒了杯茶,放在嘴边使劲吹着,递到他手里说:“你啊,往开处想。这尿还能把活人给憋死吗?谁也不想发生踩踏的事,江上起雾那是老天爷的事,就算死一百人,那罪责也摊不到你身上的。”
“你说得轻巧。”柏向南接过杯子,凑到嘴边,一边呷一小口茶水,一边伸手揉着额头,“我可是周宁区的领导,这事可是出在我领导的区域范围,当场就死了十六人啊,受伤的就不用说了,这事可没长风饭店中毒的事情那么好解决的。弄不好,我就……”
“你操心什么!”温如萍瞅着他,一边蹲下身从地上拣起遥控,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柏向南的脑袋,“天大的事不有老头子顶着嘛!事是出在周宁区,没错,可也出在罗原市吧?你说出这么大事,老头子能脱得了干系吗?他都不急,你倒急得满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就怕纸包不住火,终究要闹出乱子来的。”
“能闹出什么乱子?人都死了,又能闹出什么花花肠子?”温如萍一屁股坐到柏向南边上,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用胳膊捣着柏向南的腿,“你老耷拉着个脑袋做什么?不就是赔钱的事嘛!再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不是你让雾锁江面的啊!上头就是认真起来,也怪罪不到你头上的。不还有区委书记吗?”
“可我是区长啊,我是直接管理区里所有大小事务的啊!”柏向南把茶杯重重往床头柜上一搁,不满地瞟了温如萍一眼,“要不就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雾锁江面就是该死人的理由吗?这不出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一出事,要给你下个管理不力的罪名,不是很轻松的事吗?”柏向南越想越头疼,叉开双腿,将整个身子紧紧靠在床背上不住地叹气,“你老公我这些年摸爬滚打容易吗?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被人参上一本,这以后的前程就要全泡汤了的。”
“那老头子那边是什么意思?”温如萍瞪大眼睛问着他。
“全力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群众闹起来。”
“既然老头子都是这个意思,你倒慌个什么劲?这事要真较起劲来,老头子的过失比你大得多,你想,他能不竭尽全力把这事给压下去吗?”温如萍往柏向南身边挪了挪身子,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你看,一急就上火,好像又感冒了。”
边说边站起身,从床头柜里翻出感冒药,侍候他吃下后,替他盖好被子,轻轻蹭上床,挨着柏向南的肩膀躺了下来,捏了捏他的手安慰着说:“你啊,该放宽心的地方就放宽心。你现在的位置,只不过是个代理区长,就算老头子要找替罪羊,也找不着咱们身上,最后倒霉的还不是那个姓牛的?他是区委书记,是一把手,这责任怎么也不会落到你身上的。再说,这么些年,我们像孙子似的服侍他们家老太太,又按摩又煎药的,老太太心里能不惦记着我们?还有,他儿子的工作当初不也是你帮着解决的嘛,再怎么着,老头子也不至于忘恩负义,拿你当挡箭牌吧?”
一句话倒说得柏向南开窍起来。他怔怔地盯着身边的温如萍,仿佛不认得了她似的,良久才在嘴角边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笑容来。
“想明白了吧?”温如萍把头埋在他胸前,“老头子不是一心想往上爬嘛,他也不希望在罗原市面发生这样的事,传出去对他的仕途也是一种绊脚石,所以啊,你就放宽心,该吃吃,该睡睡,天大的事掉下来,都有老头子替你顶着呢。”
“你说,老头子真的能把事情压过去吗?”柏向南仍然有些不放心地盯着温如萍的脸看着。
“老头子是什么人,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你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关键时刻他要踩你一脚,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关键是你得沉得住气,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当然,你还得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尽量表现自己,像上次长风饭店的事一样,你得多关心伤亡群众和他们的家属,经常去医院看看他们,让老百姓都觉得你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你想想,老百姓都站在你身边说你好了,还有谁能搬得倒你?就算那些不服你的人,他们想搞出点名堂也是没地下手了的。”
“咦,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啊。”柏向南忽然觉得温如萍就是自己的解语花,关键时刻,还是她比自己有主见,不禁感激地双手环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把嘴凑到她耳边低语着说:“好久没有那个了,今晚我们是不是?”
“我没那穷心思!”温如萍一把推开柏向南,白了他一眼说,“瞧你那德性,才说得你心气顺了,你就又毛躁起来了。这时候你还有这心思啊?”边说边回头睃一眼床头柜上的电话,“有工夫你还不如给老太太打个电话慰问慰问,顺便探听些老头子的口风,看看老头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柏向南不得不佩服温如萍的冷静和睿智,连忙趴起身,把电话挪到床上,麻利地拨通了罗书记家的电话。“喂,是胡大姐吗?”
“我是胡大姐。是向南吧?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胡秀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温如萍也连忙趴起身,紧紧挨着柏向南,朝他使了个眼色。
“噢,也没什么事。”柏向南有些紧张地问:“大姐和罗书记都睡下了吧?要不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吧。”
“罗书记还没有回来呢。”胡秀平大声说:“向南啊,你是不是因为罗江坝渡口的事想向罗书记请示些什么?”
“噢,不是,就是那什么,如萍听我说起上午大姐您来过电话,说是想大姐了,非让我给您去个电话。”
“如萍啊!”胡秀平笑着问:“如萍她还好吧?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怪想念她的。”
“她很好,她就是想问问大姐最近有没有觉得身子哪儿不舒服,要是哪儿不舒服了,她想带大姐一块去好好检查检查。”
“难得她这份心了。”胡秀平高兴地说:“要是我想去做检查,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的。对了,向南,罗江坝的事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配合好市委做好所有善后工作。好好干,年轻人,会有前途的。”
“我知道的。”柏向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听到胡秀平对他的夸奖与期许之词,兴奋地朝温如萍扮了个鬼脸,接着对着话筒说:“今天下午罗书记在市委召开了紧急会议,已经交待过了善后事宜,怎么他现在还没回来,还是因为罗江坝那桩事吗?”
“可不是嘛。”胡秀平叹了口气,“这事虽然发生在你管辖的周宁区,可也是罗原市甚至全中国最受关注的地区,你罗哥为了这事好像大为头痛呢。刚才他的秘书来电话说,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让上边知道了再大肆渲染,负面影响可是了不得的。”
“这事都赖我,没有好好检查渡口的设施,如果能够提前作出防范,就不会出这么大事故了。”柏向南自我检讨地说:“这件事连累到罗书记,我深感过意不去,不过大姐,请您转告罗书记,只要向南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会替他妥善解决好这桩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大姐想听的就是你这句话。向南啊,你大哥平日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都是有数的,这次难关,恐怕你们哥俩得齐心协力才能淌得过去的。大的道理你们比大姐懂得多,我也不想再?嗦些什么,总之,迈过了这个坎,你和你大哥的前程都是一片阳光,要是迈不过去,恐怕……该怎么做,我想你一定比大姐心里有数。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放松各项工作,尤其是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胡秀平的一番话立即又让柏向南变得不安起来。她话中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让自己替罗书记扛下这个黑锅还是?他轻轻瞥了正紧紧盯着话筒的温如萍,翕合着嘴唇,心里再多的顾虑都化作了一句话:“我会的,我一定会不负罗书记和大姐的期望的。”
“那就好。”胡秀平低声咳嗽着,“你让如萍听我电话。好久没和她聊了,让我跟她聊上几句。”
“好!我这就让如萍听您的电话。”柏向南赶忙把话筒塞到温如萍手里,自己则紧张地趴在一边,默默听着妻子和胡秀平聊的每一句话。但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胡秀平一句有关罗江坝和政治的事也没跟温如萍谈,说的都是她小儿子的一些家常事和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过温如萍是个解人儿,非常懂得如何哄老太太开心,几句话就把胡秀平逗得开怀大笑,末了,两个人又约好下周就由温如萍出面,带胡秀平去找全罗原最好的医生给她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撂下电话,温如萍轻松地盯着紧张得面色发白的柏向南关切地问着,“又怎么了?不舒服了?”
“你没听到老太太刚才在电话里怎么跟我说的吗?”
“唉,那不就是官面上的话嘛!你还当真了不成?”温如萍轻轻点着他的下巴,“你这个人心思太重,凡事都爱往坏处想。你说这节骨眼上,老太太不这么跟你说,还能怎么跟你说?让你放宽心什么都别想也别管?那不是教你放纵懈怠了嘛!”
边说,边扶着他躺好,重新替他掖好被子,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就放宽心吧,老头子到现在还在市委不回来,可见他对这桩事故有多重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想好该怎么安抚好伤亡群众和他们的家属,不让他们闹出事来,只要没有人闹事,这事就可以跟长风饭店中毒事件一样,轻飘飘地就过去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再帮你出几趟马?”
“你?”柏向南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吊灯出神地看着,这么棘手的事情,他真不敢相信一个女流之辈能替他给解决了。
“怀疑我的能力?”温如萍伸手在他眼前一挥,“你忘了长风饭店的事是谁替你摆平的了?我是个女人,谁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望穿。这样吧,明天我就到单位请假,你让杨慕雪跟着我跑,我就不信不能把那些人一个一个给稳住了的。”
“你想挨家挨户地去做思想工作?”
“是啊。别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温如萍自信满满地说:“只要你们区政府和市政府舍得大放血,多花些钱,我看,这事并不是那么不容易解决的。”
“你真的行?”柏向南这时也没了更好的主张,翻着白眼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什么死马当作活马医?”温如萍在柏向南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你听我的准没错,从明天开始,不管白天黑夜,你一定要经常出现在医院里,要让受伤的群众和群众家属看到你是如何关心他们,如何替他们的事卖力的,我和杨慕雪就去走巷串街、挨家挨户地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不成还能给你捞个往上爬的大资本呢!好了,先睡觉吧,明天我们都得早起的。”温如萍说着,仰起身子关掉电灯,像一条泥鳅似地钻到被子里,紧紧贴着柏向南的身子睡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一股暖流流过,她好长时间都没有感觉到躺在身边的丈夫是这么亲切这么令她心旷神怡的了,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悄悄朝着柏向南最隐蔽的地方游移了过去。
“还说不想的呢。”柏向南轻轻捉住她的手,一个翻身跨到温如萍身上,没等温如萍说话,濡湿的嘴唇就紧紧贴到了妻子的嘴上。
“你这个死鬼!”温如萍紧紧抱着柏向南,温柔地骂着。“还是我这个黄脸婆好吧?关键时刻,那个小梅跑哪去了?”
“你又来了。”柏向南轻轻吻着她的唇,“说了几百遍了,我和小梅什么事都没有的,你就是不信……”
“鬼才信你那套编出来的鬼话。”温如萍轻轻抚着丈夫的背,接受着他久违了的爱抚,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与舒畅,整个身子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吸住了被牢牢吸附在柏向南身上。夜,万籁俱寂,只留下一对中年夫妇急促的喘息声和偶尔互相冒出来的一句不太经意的促狭话。然而,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柏向南并不知道,他所钟爱的小wWw.梅,这个时候却被另一个蠢蠢欲动的男人给盯上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