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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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上了半来月课后,新年如期而至。子文恭勤不倦,作风严谨,教学时日虽短,师傅都不吝称其博学多通,机悟敏速。连我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收起平日里爱往外冒的懒散,无怪乎人们常说有竞争才能有进步。师傅对学习氛围空前高涨喜笑颜开,腊月二十八下了课便交待休假至元宵过。我非常享受这如同学生时代的悠哉假期,再加上时值新年,总让人无端透着快乐。

  有些精力过剩的我,心里排着一连串伟大计划。用过午膳就按耐不住,唤来兮备了马车,带齐瓶瓶罐罐往城南一行。当然是不可能瞒过祖父和鲁管家,他们只是派护卫跟着,就默许我出门了。巢湖流经乾康城南,所以那里聚集了很多渔民,在湖边一带落户,久之成了小村庄。巢湖水淡质肥,一年四季皆可捕鱼,秋是旺季,冬夏是淡季。遇上湖水结冰,捕鱼又别具一番情趣:渔民先在冰面上建一小屋,在屋中凿一窟窿,关起门来,屋暗而冰下清亮,鱼游到冰洞处很容易看到而被叉中。鱼多的时候,渔民就坐在冰洞旁用笊篱向外舀鱼,半日功夫就可捕获上吨鲜鱼,卖了换过年钱。

  到渔村时,北风呼啸愈显凌势,渔船多浮系在浅滩,随水波摇晃。各家门前晾着网,屋外人迹寥寥。停了车四下张望,忽闻一声:“秦伯,这会出船捕鱼,龙王爷怕是连虾兵蟹将都不放哦?”

  只见一中年男子抱着刚劈好的柴,对一老叟吆道。老汉呵呵笑答:“老朽也是碰碰运气,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让我捡到一两条红鲤,卖给富贵老爷们,不仅可以给咱家柱子添新衣,还有我老头儿的吃酒钱。”

  “你就慢慢等着那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吧”中年男子摇摇头,抱了柴火进屋去了。

  我走近老汉,他穿着直筒大裤脚捕鱼装,裤腰宽松左右开衩,衩处四条棉带束腰保暖,前后叠皱成纹,正解着渔船系绳。老叟看我站在一边,打量半晌问道:“有事吗?”

  未及回答,只听见“爷爷,我也要去!”便见一十来岁男童朝我们跑来。身上的旧棉袄太过宽大,分明是成人的款式,用了一根布带在腰间束紧。脸有些黑黄,体型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你出来做什,让你留在家默书,孔秀才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净给我瞎起哄!”老汉面一紧呵斥道。

  “要会画那劳什子的符有啥用,还不如帮爷爷多抓点鱼填饱肚子”男孩倔强地说。

  待老汉正要发怒,我上前拱手道:“老人家莫恼,晚辈这有事相求,还非得有小哥哥帮忙不可。”

  老汉探究地看着,我便将来意一一道出,最后问道:“只是晚辈担心老人家和小哥此时出船是否安稳,倘稍有犯险,晚辈收回方才所言,老人家也要折返,切勿冒然行事。”

  老汉颇为自负道:“老朽六岁起就在这水上生活,一个猛子可以扎到十米开外,以脚划船的功夫,在这方圆村落也是绝无仅有的,就算丢了浆,老头儿也能连人带船地弄回来。”他继续边往船上添捕鱼工具边说:“所托不是什么难事,老朽在河上漂了这么多年,这水上水下的活物,知道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内河捕鱼不比海上,砸了大石也翻不起波,老朽打个溜转就能帮把东西寻到。”

  男孩也拍了拍腰间的葫芦,对我笑道:“有拐子仙人的法器护身,河妖水鬼也不敢靠近,我与爷爷出去一趟保准成事。”

  让来兮将器皿交与祖孙二人携带上船,约好明日此时来取。望着木舟远去,遂上了马车往回赶。路上来兮一直八婆地打听,我要那些东西用来做什么。我缄口不言,且严令他保守秘密,说是不久就揭晓了。

  晚上依旧寻时窝到偏院,和鲁大娘一块做衣。偏院在祈府南边,主要住了鲁管家夫和下人。最初跑过去时,鲁管家总战战兢兢作礼,说这不是主子来的地方。经过我一番洗脑,又说要抬出祖父评理,才不再恐慌,日后也习以为常了。进门时,房中央的火盆烧着柴,火势上窜时噼里作响。屋内只有鲁大娘一人,座在火盆边的小凳上入神黹衣。我唤了声:“鲁婶婶”

  她抬头看着我和蔼道:“是小来了。”将针别在袖口处,拢拢了腿上的制衣,从旁拉了个小凳放在自己身边“过来坐”

  我依言靠过去,捡过她怀中的衣服,赞叹道:“都成形了,好漂亮啊,鲁婶婶的手艺果真不同凡响。”“前几日裁布、剪再刺绣、编结,今早就开始缝纫了。再说除夕就要到了,老生怎么都要把小的新衣给赶出来”她温柔地笑着,随我细看衣裳,又道“也是的心思好,老生依葫芦画瓢才做得出。”

  我放下衣裳,挽过鲁大娘的手臂:“鲁婶婶不要这样赶工,熬坏了身子叫昱轩如何安心。只因为鲁婶婶看着轩儿长大,深知我意,才拿这费神的功夫折腾你。衣服什么时候做好,昱轩就什么时候穿,而且第一个穿给鲁婶婶看。”

  她顺势搂住我轻叹道:“小不但聪颖,又善良贴心,要是少爷、少夫人还在,肯定是要捧在心窝上疼的”

  鲁家服侍祈府三代,忠心情厚,想是她忆起了父亲,心中感伤。我从她怀里出来,轻松一笑:“难道鲁婶婶不疼我吗?”

  “疼,疼,小可是咋们祈府上下的宝贝”鲁大娘宠溺地摸着我的脸颊。

  “那算下来,轩儿不是赚了好多,好多”我神得意。每逢佳节倍思亲,一点不假,我望着她问道“鲁婶婶不想回老家过年吗?祖父必然应允的”

  “得老爷关照,犬子已家有良田,丰衣足食,老生两口感恩戴德。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成家立室的人了,难道还不知暖寒,要粘着爹娘才能过活吗?再说老爷和小从未把我夫当外人看,就算赖脸高攀,也要在府里过个热闹年了”鲁大娘满面无谓道。

  我知道今岁母亲过世,他俩是挂怀我与祖父,才留在府里。舐犊情深,试问哪有母亲不念儿的,心中感动不已。突然鲁婶婶一声“怕是好了”,让我回神,又见她起身快步出了门。

  过了一会,鲁大娘用布包着两个烤番薯进来,我才恍然大悟。递给我后她坐下笑道:“放在燃垛子里焐了三个时辰,顾着说话,都怕给烘焦了,没想到刚刚好。也是啊,天寒地冻的,晚上屋檐下都结了冰钩,焦不了。”

  手中的番薯,隔着布还觉得有些微烫,我的眼眶忍不住红了。鲁大娘看我怔在那,轻声道:“怎么不吃呢?”又拨弄着柴火自话:“咋们家小可真好喂,富贵人家的千金谁肯吃这种粗食”

  我自豪道:“这可是鲁婶婶的爱心番薯,轩儿的最爱,别人才没福气尝列”

  我喷喷得享受着食,鲁大娘继续缝衣,偶尔聊上几句,待鲁管家回来,时之近寝。我强行收缴衣物,留话明日再带过来,鲁大娘无奈笑着由我去了。

  是,下起了第三场雪,我再次陷入兴奋状态,翌日早早起身。雨雪例行公事,端了热水进房后,由着我自己刷牙洗脸,她到边收拾被铺。

  “老爷交代过,让小晚些起身,说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能累着”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念叨。

  我正将自制的牙刷插回木筒中,准备去取毛巾,闻声便讨好地笑道“我可是有名的享乐主义者,哪能亏了自己,雨雪你就莫要操心了,今天这不有事吗?才忍痛起了个早”。

  “不知道的还以为辅国公换小来做了呢?比老爷还忙,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连我都瞒着”趁擦脸空隙,看到雨雪在不满地嘟嘴,遂走过去搂着她的杨柳腰道:

  “我的好雨雪,这人生要有惊喜才多姿多彩嘛!昱轩蛮着你也是为了情调。”软磨了一阵,雨雪终于放我一马,尽责地牵着我到梳妆台前。

  我生活自理的习惯一直保持,可这古代梳头是门大学问,手拙一点都不成,认为自己开不了这个窍,索就别丢人现眼。起初我申辩过,就我这黄毛三两根的有啥好梳的,祖父一句“有碍观瞻”

  给顶了回来。是经常忘叠,照我前世的理论,它任何时候都只能用来睡,早晨叠好了,晚上又揉散,不多此一举吗。那时我如是说,包小月很不雅地回了句:“你每天吃完就拉,那你还吃!”想到这,我不摇头“非礼勿思,我现在可是大家闺秀,罪过,罪过”

  “小,你乱动什么呢!”雨雪河东狮吼道。

  我立刻端坐,不多时丱发已成,雨雪又在髻中放下的小绺处别了翘。揽过铜镜,雨雪脱口道:“小的眼睛又黑又亮,皮肤也好,不敷脂都粉嫩粉嫩的,每次看到小的脸都有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那我牺牲一下,让雨雪尝尝鲜”说罢嬉笑地把脸凑过去。

  玩闹了一会,雨雪认真地视察了我的着装,上下理顺衣衫又重系结绳后,我才获释出门。

  临走前交待鲁管家着人理清路径,除此之外的覆雪就不要动了,鲁管家不作多问,只在我出门时小声说了句:“今个二十九了”

  我扑哧笑道:“鲁叔宽心,明日我肯定不出门”

  先驾车绕到小市买了两件冬衣和一壶酒,方才向渔村驶去。照昨日老汉所指,很容易找到祖孙两人所住的小舍。房屋以木竹茅草混建,门上贴了大红“丰”字。敲门后应声而来的是男童,见到是我,忙欢喜朝里喊道:“爷爷,是昨个那”

  老汉迎我们到屋里,房中简陋,但所用家什却收拾得井然干净。男童从火堆的吊钩上取下铁壶,倒出两碗开水递给我和来兮。我让来兮将衣酒放在小桌上,接过碗慢慢喝起来。老汉面带惭道:“渔家本以酒待客,只是——这,老朽礼数不周”

  我忙放下碗作揖道:“老人家不要如此说,我等小儿怎识酒,只怕会辜负了大叔的好意。沸茶驱寒暖人心脾,甚好!”

  老汉仍有些拘谨无措,我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昨日冒昧听到大爷所言,就擅作主张,小小心意,望大叔不要推辞。”老汉连声道谢却不接受,僵持时他请我们入座稍等,叫了孙子从里室搬出瓶罐。

  我细细观看后,心中狂喜。这时老汉又提出一水桶,桶中一大红鲤活跃扑腾,溅出水沫。老汉笑道:“方才还老实,这一碰就不安分了”

  “恭喜老人家,昨日之行果有斩获啊”愿想成真,我也替他高兴。再答谢他相助之事时,老汉唤了男童:“柱子过来,给磕头”,说罢自己也直跪于地。

  我急忙搀扶两人“老人家这是为何?”

  男童依言叩首,老人家拒不起身,我无奈也只得跪在地上道:“大爷为尊长,如此不是让晚辈折福么?您有事可以慢慢说,若不起身晚辈也只好这样相陪了。”

  老汉见我跪下大惊,不停赔礼,终是让来兮给拉了起来,但他坚持让男童跪着。我俩对坐长凳,他凄凄道来:“老朽祖籍东陵,祖辈靠出海捕鱼为生。待两儿长大,成家立业,老朽便一心等着抱孙为乐。岂料天意难测,一次出海险遇风啸,长子长媳、次子竟尸骨无存。”言至于此竟老泪纵横,停歇片刻:“幸得次媳待产在家,躲过一劫,可惜儿媳体弱,生下柱子当晚就去了。老汉不敢再冒险,带了孙子四处乞活,五年前才落脚到渔村。自己怕是说不准哪时就去了,柱子孤苦无依,老朽恐他品变坏,或有个三长两短,这才起了强人所难之心。”

  他复从凳上跪下哀求道:“请收了柱子,为奴为仆都好。老朽人老心不盲,必出身富贵,最难得的是心好,柱子跟着您老朽放一百个心。”

  我听清原委,倒觉得与我有些同病相怜,只是我要幸福得多,上前去扶老人:“晚辈答应您就是”老汉激动道:“老朽担保我祖孙清清白白,未作半点亏心事,得此大恩,老头儿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的。”

  老汉又欢天喜地捧出一包袱,连了那红鲤一块递给来兮。从我应允后,聊起话来小童也不生分,前后的叫个不停。他指着包袱道:“我和祖父九月下湖打了一船芒子,捂了晒干,再用连枷打,才得了这包芒子米,可要好好尝尝。”

  老汉拉过他:“你这孩子,什么罕物没有,尽闹笑话”

  “小哥说的没错,晚辈之前还未曾耳闻,此米嗅之幽,我定吃得一滴不落。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晚辈心意大爷不可再推”终是说服老汉留下礼物,我让柱子安心陪爷爷过年,正月再遣人来接他。送我上车时,我塞给柱子五两银子,提前用主子的威仪让他收下买办年货。

  回府后悉心将瓶罐藏到房中,倒入事先调好的营养剂后,便坐在桌边傻笑。待大家用膳时,我向祖父禀告了柱子的事,祖父爽快道:“孙儿做主就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