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他下意识的轻轻叩了两下手中步枪的弹夹。
车队从火光闪烁的庭院旁缓缓驶过，一辆辆战车不时的颠起落下，刺耳的震响搅的人心烦意乱。即便加倍小心，车轮还是无法完全绕过倒毙在路中间的死人。许多事情都是无法避免的，看上去真象命中注定。呛人的焦糊味在车厢里膨胀着，快挤的人无处安身。汗水合着血水流淌在毛孔大张的皮肤上，直令人酥麻难忍，恨不得伸手一下就扯掉浑身的衣甲，去澡堂里洗个痛快才好。
依然可以看到西边耀眼的红色天幕。那是被血洗了的政治部。如果后视镜没有被拆掉，一定也能看见大院上空耀眼的火光。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杀戮，谁或谁活下来果然有所区别吗？多呼吸一次，多一眼伤感的顾盼，多一餐美妙的食物，多一回销魂的爱情，多10000天的悲欢离合？夜风飕飕的，从前窗的窄缝中吹进车，冷却着血脉勃张的脸。一滴汗珠落进眼眶漤的眼难受，芝麻抬手揉了揉右眼，左边的脸却一阵抽搐，疼的想打喷嚏。
疲惫的身影陆续从车上下地，堆积在车厢地板上的弹壳被带落路面，叮叮当当的响着。凄迷夜色下，归来的战士在车边蠕动着蔓延开。医疗队接走伤员，其他人回营房休息。芝麻默默的跟在大家后面，和他并肩而行的懒虫也低头走着一言不发。
口干的很。芝麻忽然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一边把衣领都拉开，脖子使劲的拗着。
身后急促的跑步声让这群正返回营房的士兵放慢了脚步，扭过头来。一个传令兵带来口信，说将军要见上尉。一群人都停下来看着芝麻。
去睡吧。芝麻让其他人都走。
一群人继续走向营房，另两个则返身往7号楼。明月盈空，辉映天下。没有一丝塔敦仑人的痕迹。走过卫兵后，芝麻低下头，紧跟传令兵抬脚走上了楼前的台阶。楼内亮着昏黄灯光，勉强照路。传令兵几次回头看浑身乱响的上尉。芝麻一开始没理会，但下了两层楼梯后，他开始边走边束紧身上的装备，待走到将军栖身的房门前时，他甚至连衣领都扣严实了。
不大的房间设施简陋，顶上一盏15瓦的灯泡照亮着。另有一扇关着的门，估计是卫生间一类。站在床前的将军重又开始来回踱步。似乎房里并没有进来个人一样。芝麻站着，眉头不由的就锁紧了，有些心烦起来。不知这个老家伙想干什么，把人叫来却又如无人一样。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不可违逆的，他是将军，也可以说是恩人。叫我来会有什么任务呢？进入基地这样深的地下，还是头一次。
坐吧。
拳参忽然拖过屋里唯一的把椅子让芝麻坐。
将军，我来接受任务！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坐下。受伤了。要叫医务兵吗？
不需要，将军。只擦了一下。
伤在脸上会不好看。你坐吧。
芝麻能感觉到将军手上传来的那异乎寻常的力量，楞楞的便坐在了椅子上，步枪随手横放在腿。连夜两番征战已筋疲力尽的芝麻，处身此情此景有些糊涂了。
刚刚收到塔敦仑人的电讯。他们已经接纳两湖之地为次等保护地。
真的？芝麻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两眼放光。
是的，你也认为这很重要？
是的！将军。
放松些。暂时还没有向外界公布这个消息。
可塔敦仑人的电讯是向全世界所有同频接受者公开发送的！
是的。可这里大多数人还在睡觉。我们的事，终究要我们自己来解决。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包括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象外星人入侵太阳系。难以想象生活在一个临空飞旋的大石头上，却又无从察觉。一个常识超越感觉的时代，让人无所适从。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按自己的意志做事了。就象今天这样，归顺塔敦仑人。芝麻，你觉得那些外星人有没有可能是美国人编出来？编造整个故事，只为霸占整个世界。至少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美国人一切进展的很顺利。
可那些塔敦仑人攻击美国本土的录像带，那些机器战士，那些不可、不可思议的三角战机，太空战争不是美国人可以做到的？
谁知道美国人向世人隐藏了多少秘密？假象很容易制造的，就好像是一场电影。不同的是这场电影让你以为看到的都是真的。
可我们和日本人在打仗！核武器也爆炸了！
都是这样说。如果是美国人的阴谋，我们宣布自立为保护地就惨了。知道有多惨吗？屈服在自己人面前，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同一块石头上的人面前，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啊。而对方如果确是来自遥远的外星系，具备比我们高出许多技术的文明，则一切就改观了，变的可以原谅。至少，我们是在为保留自己的种族在努力，付出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与懦弱、野心无关，惟有高尚。
一气说出胸中心意后，拳参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慢慢弯腰坐下。听到发晕的芝麻渐渐感到了地下室内那特有的潮气，身上的汗已然干透了，甚至有些凉意袭来。他怔怔的看着坐在床沿看着地板发愣的将军，握着枪的手却不知怎么渗出汗来。
我们成为保护地后，其他地方很可能起而效仿。拳参抬头看见面前的年轻上尉后继续说：另一方面，也很可能招致打击。这些外部的态势，我们已经有深层考虑。尽快结束沿海地区的战事将有利于保护地同盟的形成，在西太平洋，欧亚大陆东部这方广袤的大地上人们需要一个免受外星人蹂躏的安全之地。忧虑不单来自外部。即使在两湖之地，这块有幸成为新保护地的相对安全的地方，也难免暗藏害群之马。今夜的清除行动只是一个开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啊？国庆节。
已无国可言了。传统节日被淡忘太久，孩子，今天是中秋节。本来应该合家赏月的日子，我却蜗居在这地底深处，孤单一人，不知明天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老头子穷极无聊在杞人忧天？
芝麻立即摇了摇头。
我看重你孩子。我原本有一个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也很勇敢。可是不幸的是，他在战斗中负伤成了植物人。我祈祷老天能让他醒过来好助我一臂之力。你的出现好象老天给我的补偿一样。在船上，你救过我的命。
将军。
坐下，孩子。听我说。死神随时会召唤我们，任何一个人，任何，无差别，一视同仁。即使没有塔敦仑人来，也是一样，谁都难逃一死。但既然还活着，就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叫别人受罪。做我的孩子如何，我想收你为义子，在人前，你也可以叫我父亲，我会把你介绍给所有人。当然，你的家里人都可以来参加这个隆重的仪式。
芝麻眼瞪大了――我可不想当谁的义子，多出个干爹――天啦如今还有这样的人！可，面前的人可是将军啊！是祸是福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愿意吗？孩子。
不。我愿意。只是，我只愿属将军一人！
你不想继承我的权势？控制这一切？
我不懂那些。将军。
叫我父亲。
父亲。
好孩子。隆重的仪式可以免去，既然你无意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地位。不过，私下里，我会把你介绍给军区的头头脑脑们。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是，将军。
叫父亲。
是，父亲。
做我的儿子不是件好事啊。你会比其他人更辛苦。知道吗？
是，父亲。
天亮以后，我会再次擢拔你的军衔。你的特别勤务连也会得到加强。今后市内的非常事态将主要由你来处置。必须对反对我们的人，破坏保护地秩序的人做坚决的清洗。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两个选一，再没有第三种选择。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容不得半点温情幻想。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很好。接下来的这一星期，你一定要拿出表现来，让那些还不懂得你价值的人看到你的能力。你必须征服他们！
是。
今后，你随时可以来见我。你也要记得有空就来看看。
是。
执行任务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又看到一个儿子在战场上倒下。
是，父亲。
辛苦你了，芝麻。回去休息吧。离天亮只几个钟头了，抓紧时间睡一觉。早上，会有人去叫你来参加会议，别迟到。
芝麻强忍心头烦逆，使劲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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