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底,“憨阿二”坐在开往南方列车上,几天来的兴奋让他难以忘怀,场站安排他加入接兵队,跟随从二军大毕业的候军医前往江西接新兵。
在奔驰列车上,“憨阿二”思潮翻腾,庆幸自己当上卫生员,才能成为受人尊重的接兵人。特别,当听说接兵队将从上海转车,“憨阿二”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赶紧写信寄到家里,让父母和弟妹都兴奋起来,毕竟“憨阿二”离家二年了,思亲之情难以割断。
说来也太巧了,退伍回家的郭大哥,正好分到了纺织局系统,还是“憨阿二”母亲的厂里,让郭大哥见了“憨阿二”母亲,开口闭口都是“姆妈”(妈妈),让同事们都发笑,问“憨阿二”母亲:“你儿子伽(那么)大了?”
“憨阿二”的母亲答道:“他是我儿子部队的战友。这是伊(他)了了(在)客气!”
“我跟姆妈(妈妈)儿子在一个部队,战友之间情谊最重,伊个(他的)姆妈(妈妈)就是我的姆妈(母亲)。”
“交关好(很好)!”
郭大哥退伍回到上海,心里自然兴奋,工作也格外勤快,毕竟厂里退伍军人不多、党员更少,不久他被调到厂保卫科,半年不到升任了科长。因此,当他听到“憨阿二”接兵路过上海,答应带“憨阿二”母亲一起到火车站。
不料列车却在半道上转了向,直接开到富有盛名的“庐山”脚下,这个计划的突然改变,令“憨阿二”很失望,情绪也低落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瞌睡多。”
“憨阿二”在摇晃列车中,渐渐进入梦中,想起了接到喜讯时的心情。原来,“憨阿二”还在场站农场秋收,接到部队命令赶回卫生队。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憨阿二”要参加军、师培训班?还有另有安排?毕竟与“憨阿二”一起到卫生队的崇志和德根都被送出学习,成为军医培训班一员,唯“憨阿二”仍背着一个医药箱,跟在刘医生身后下基层,为当兵人送医上门,走遍了场站每一个连队,当然也能见到上海和安徽老乡。
秋高气爽的天气,使农场稻谷翻了金黄,每个单位都须选员参加秋收,“憨阿二”主动要求到农场,只想积极表现自己,通过出色的劳动锻炼,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而卫生队岗位都离不开人,孙队长便批准了他请求。
只是“憨阿二”来农场没几天,人也戆特了(傻了),农活不是他的特长,收割、脱谷,啥事都不会做,饭量还特别大,瞧着收割和挑担,别人都是轻车熟路,脚步轻盈,而“憨阿二”却像背上三座大山,劳动饭后便倒地就睡,累得不成一个人样,梦里全是入卫生队后的事情。
“憨阿二”来到了卫生队,在新集体里安定下来,过去他只穿两个口袋,如今却多一个口袋,是三个口袋的白大褂。
当“憨阿二”照着镜子,心里暗暗地高兴,总觉得自己很风度。而被人叫“军医”时,他的脸上总要红上一阵子,这到底是那门子的军医,连一个“卫生员”都是后补。
每天,在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制度下,“憨阿二”认真学“毛选”,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学,还要做学习体会笔记,月底是要拿出来公展,根据张指导员的观点,当兵人只有了“政治”这个统帅的灵魂,什么毛病都能治好,政治永远是第一位的。
“憨阿二”是一个卫生新兵,自然会有紧迫感,瞧着自己笨手笨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便要笨鸟先飞,“憨阿二”吃了几回闭门羹后,有人给他出了一个点子,让他找李军医借医学书籍,其实这是给“憨阿二”吃药。
“憨阿二”并不知道其中奥妙,好言巧语找了李军医(他是卫生队医术级别最高的军医,还是军副参谋长的女婿)借医务书籍,没料他痛快地答应了,还让拿出一堆书籍,让“憨阿二”随便挑,还不用还。让旁人见了不可思议,相信“憨阿二”肯定贿赂了李军医,否则他怎么会没发火。卫生员小鲁就曾借书,挨过李军医的骂。
“憨阿二”觉得李军医没有一点架子,便喜欢上李军医,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他的无私是对“憨阿二”最好帮助。这个李军医虽是湖北农村兵,却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难怪军首长会把女儿嫁给他,从几次观摩李医生的操作,“憨阿二”发现他眼疾手快、医术很不错,当然脾气自然也大,说话总是骄阳似火,对谁都十分厉害,却对“憨阿二”很客气,从没驳他的面子。
“憨阿二”见他为人治病时,总爱在一边跟着“偷”技术,只要见过他的动作,自己一练就会操作。本领是“偷”来的,这是母亲对他的教导,“憨阿二”一直牢牢记在心里。“憨阿二”学他的询问方式,学他如何为人看舌苔,量血压、搞包扎,缝伤口。
有一点“憨阿二”始终搞不明白,就是他对四个口袋的态度都不好,却对当兵的很客气,很受士兵们的欢迎和好评,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配治疗腰肌劳损的药很管用,一个穴位被药水封闭后,绝对手到病除。
一次,“憨阿二”与人比高低,背起200斤大米进仓库,不了脚跟不稳,腰被扭伤了,是李军医给他打上一针封闭,毛病很快就好,让“憨阿二”对他记恩在心、感激涕零。
“憨阿二”总爱在李军医身边,察颜观色,及时递上所需的器械,手脚十分勤快,让李军医默不作声,脸上会挂着笑容。
可是,当别的卫生员给他递东西,只要医疗器械不对,他便会随手一丢,不管你是军医、还是护士、卫生员,对谁都一个态度,嘴上还要骂个不停:“蠢货,瞧你,给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进步,猪脑子。”
一天,机务大队的一个兵来看病,他的手被意外砸伤了,正好李医生当值。李医生对他做了局部麻醉,进行伤口缝合,
正巧张指导员路过,见李军医一人忙忙碌碌,有心要帮他一把,便递上一把医疗器械,气得李军医破口大骂:“滚出去,这是治疗室,你进来做什么?”
“我是卫生队的,我是卫生队的指导员,我怎么不能进来?我是好心帮你拿东西。”
“治疗室的规定你知道吗?口不戴罩,手不消毒,什么不懂,不明规矩,要是他被感染了,你说这是什么问题,是不是一个政治问题?”
“不要太神秘,太冲动,不就是缝个针,我缝给你看看。”
“你当这是在缝衣服,赶紧出去给人上政治课,给别人做指导报告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李医生的话让张指导员的脸色成了猪肝状。毕竟,李军医连军级大官都见过,才不会把小指导员放在眼里,再说张指导员是一个大嘴巴,人们暗中都在叫他“张大嘴”,只要人们张开大嘴,便知道是他来了。
从现实生活中来看,张指导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而李军医见到唱高调的人最恨,只要一见到他来,立马就会拉下驴脸,就连孙队长都拿他没办法。
事后,李军医自然找了孙队长,不久让这个滔滔不绝、只会谈政治的“张大嘴”调走了,孙队长却是累坏了,暂时兼任卫生队的党支部支书,准备找一个懂行的指导员。
“憨阿二”除了喜欢李军医,还愿意跟戌护士(飞行员的家属)学“量血压、做青霉素皮试、练扎针(输液管)和练打针”,让他样样觉得很新鲜,只要是一件新鲜的事,总能让“憨阿二”兴奋起来,一直到学会为此。
不耻下问是“憨阿二”的特征,凡是他不懂之事,总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经常让护士、卫生员目瞪口呆。
“为什么?输液是扎静脉,而不是扎动脉?”
“动脉是血液出来的血管,静脉是流入血液的血管。”
“打针为什么要打在肌肉上,药液是怎么吸收的?”
“怎么会这么多问题,只要学会扎,就行了,不要打在神经上,不把人打瘫了,管它怎么吸收,你提的这些问题,要通过专业医学知识学习,才能真正了解到。”
“我们成天都在学政治,业务知识都在偷学,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卫生员。”
卫生员小鲁说:“你刚来没多久,你就着急了,我们都在卫生队一年了,啥也没有学到。只知道跟着军医们,给他背药箱,给人涂上一个红药水,抬一个担架。”
“你为什么不偷学?”
“偷学,非得给人骂!是单纯军事观点。”
“憨阿二”深知学医要靠“偷”,便向“一针准”的戌护士求教:“戌护士,怎么练成一针准?”
“先练西葫芦,再练人。”
“到那里找西葫芦?”
“上厨房,向上司要。”
“憨阿二”找了炊事班的刘上司,向他要到一个西葫芦,还答应用新注射器,练完后再送回伙房。只是,“憨阿二”练过西葫芦全都成了网眼状,削了皮都无法做菜,只能扔了喂猪。
“憨阿二”通过练习扎针,让手腕练出了精神,要想扎向哪里,一针下去绝对十环。
可是要找活人练针,到底能找谁来练?这绝对不是在练西葫芦,而是一个大活人。
“憨阿二”想出一个办法,见厨房新买猪肉,趁着他们洗菜和淘米时,从口袋里拿出新针筒,对着猪肉练习扎针,就是感觉不像在扎西葫芦容易。好在猪肉上下再多的针,都不会像西葫芦,绝对没一点网眼。
为了对真人扎针,“憨阿二”特地从军人服务社买一盒《春秋》烟,送给卫生员小鲁:“给你抽。”
“你这是让我当靶子,给你练针吧?”
“没错!愿意吗?”
小鲁有点犹豫,看在香烟份上,他脱下裤子:“不要扎到我的神经上。”
“我会划一个十字,你放一百个心吧!”
谁知一针扎下去,凄怆叫声便不断叠起,让“憨阿二”心惊胆战,小鲁受不了疼痛,拿出香烟扔在桌上,当了一个逃兵,让“憨阿二”很生气,骂他如果被敌人抓住,一定是一个大叛徒。
只是“憨阿二”心里明白,是小鲁付出才让“憨阿二”有了打针的感觉,开始为休养所的病人打针,几次练习下来,操作技术越来越精。
只要“憨阿二”在病员屁股上划一个十字,将针筒内空气推出,用小拇指尖顶一下,对他来个声东击西,病人便是一紧张,没料在不知不觉中挨了针。“憨阿二”又用指甲轻轻划痒,将药水慢慢推入,让病员说“憨阿二”扎针一点不痛。
不久,“憨阿二”打针水平得到了提高,很受病员欢迎,还受到了孙队长的点名表扬,被选入团支部委员,“憨阿二”又一次向党组织递交入党申请。
自从,“憨阿二”到卫生队,让这里成了“上海人”汇集点,只要他们来团部办事,必定要来到卫生队。一天,气象台郭大哥来卫生队,是做提干前的体检,让郭大哥十分为难,这件农村兵盼望的好事,却让他心事重重,毕竟他从65年入伍后,一直随部队转战千里,他确实不想留在部队,却与台长拉不下脸,只想在体检中被淘汰。
“憨阿二”知道大哥心思,找了李军医和戌护士,最终郭大哥未通过体检,当年批准退伍回家。
原来,气象台的马台长见郭大哥与炳华哥形影不离,就是睡觉都在一个被窝,他们在提干上处处作对,便实施了分离战术,让郭大哥复员回家,换来了炳华哥留在部队。
没料也没有留住他人,因为炳华哥是一个人才,提干后就被调团政治处,经他的妙笔生花,使海利这个怕吃苦的“上海兵”成了《空军报》名人,事迹还被《解放军报》转载,也让“灵邱场站”出了名。
炳华哥确实会写东西,很能摸准时代的脉搏,也知道部队报刊的需要,为了采访海利转变的事迹,他深入到通讯三连的定向台,一住就是一个星期,亲生体验海利的生活,了解了他的想法和转变,终于写出一篇震耳欲聋的好报道。
毕竟海利的事例有代表性,在部队中确有一批需要转变的干部子弟,如果改变了他们,部队建设就会有大发展。因此,在海利的事例启发下,防化场务连的张赖子也由“后进”变成“先进”,先入党、后提干,在部队中发挥出巨大能量,就在空军灵邱场站里,像这样例子就不少。
当“憨阿二”从睡梦中醒来,列车终于来到了“九江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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