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阿二”啦爷(父亲)逃亡一年之后,终于回到了屋里厢(家里)。他之所以能够回家,摆脱东躲西藏的悲惨局面,完全是国内夺权斗争基本结束,到处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否则他还得四处流浪、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
而新政权需要赢得人们支持,便对过去做法进行纠错。这时,张家始终不渝地到京上访,也为“漕北事件”解决起到了积极作用。在区革命委员会出面之下,复查轰动一时的“漕北事件”便成了当务之急,除了黄民警被押之外,其他人员都逃脱在外,使得复查工作受到了影响,为了保证完成来之“中央文革领导小组”专办任务,区革委组成了“漕北事件”复查专案组。
这天正好上班时间,“憨阿二”啦娘(母亲)被厂革委会曹主任找来谈话,对她说:“我也知道你的政治背景,妹夫是军宣队队长,两个弟弟都是革命军人,是他们保护着你的家庭,否则是牢讨嫌(麻烦)的。”
“憨阿二”啦娘(母亲)担心自家(自己)兄弟受到牵连,理直气壮地对说:“我是我,与他们没有关系?”
“你也不要隐瞒什么了。好在有了他们的革命立场,才让我们对你有了政治上的信任,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
“你们想怎样?”
“把你丈夫找回家,配合专案组进行复查。”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别开玩笑了,人家都来调查过了,说你乘了军车去向不明,还要我们将你这个杀人帮凶的老婆揪出来,肯定能够寻到你的男人。”
“我真不知道!我乘军车也是顺便搭车,这有什么罪吗?”
“你的情绪不要对立,我知道是你将自家(自己)男人藏了起来,跟着侬(你)的一帮子人,在是(都是)呆子,白白忙活了一年辰光(时间),也无么花头(没有线索)。”
“我也慢好(很好),身后总有人保护着。”
“侬(你)不要得意,老实讲,现在形势还在乱,没人顾及伊(他)的下落。要是我阿啦(我们)真想寻他,还会寻不到伊(他)?你也太小看无产阶级专政了,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阿啦(我们)都会寻到他的。”
“侬(你)用啥个(什么)来保证,让伊(他)回来之后无么事体(没有事情),并以保障他的人生安全?”
“这件事,我可以跟你明讲了,这次是区革委找上门的,伊啦(他们)可以担保伊个(他的)的人生安全,只要他能回来。”
“让我想想好吗?”
“侬(你)好好想想,阿啦(我们)厂里对侬(你)总算不错吧,从来无么(没有)寻侬(找你)麻烦,也无么(没有)伤害过你,如果真有了事体(事情),侬可以相信我这个厂革委会的主任,说话还是算数个(算数的)。”
“你让伊啦(他们)写个么事(证明),我才能相信。并且让伊啦(他们)拿阿啦(我家)封条撕掉,我才会相信。”
“可以,我跟伊啦(他们)商量一下,再给你一个回音。”
当“憨阿二”啦娘(母亲)推开封尘已久的家门,一阵感慨涌上心头,屋里(家内)早不成一个样。
地面上全是积灰,大脚盆里浸泡的床单烂成了破碎片,脚盆早已没了水,木盆板也开了裂缝,水泥地上全是肥皂液的痕迹,菜柜内碗筷上都沾满蜘蛛网,楼板上的油漆也脱落下来。楼梯扶手满是灰尘,楼梯板上不见了清洁痕迹。
“憨阿二”清楚地知道,一次娘(母亲)提着拖把和铅桶上楼,下楼时不慎脚一滑,拖把断了、铅桶也滚到了楼底,娘也从楼上摔了下来,并患上了腰椎骨折病,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医院,还是“顺根啦娘”(“憨阿二”啦娘的小姐妹)叫了一个同乡的山东人,他会点疗伤功夫,经过他亲手治疗之后,“憨阿二”啦娘(母亲)终于能下了床。
而“憨阿二”啦爷(父亲)也不晓得好好照顾妻子,只会拼命怪她下楼不当心,自己从不会动手擦一次楼梯,原来他有一张王牌“慢性肝炎”,他的嘴巴功夫虽很好,却从不做家事,对什么都不会动手,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享福人。
从今往后,“憨阿二”再没让娘擦一次楼梯板,每天拖完楼上地板,又拿着抹布擦了楼梯板,而爷(“憨阿二”啦父亲)时不时地上楼下楼,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擦过的楼梯板上全是爷的脚印,不珍惜人家的劳动,这让“憨阿二”气愤得无法控制,心想如果摔伤的是爷(父亲)才好了,让他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就可以少了许多蠢事,让娘(母亲)少担心,也可以让家人少跟着一起受罪。
最可气的还是墙头上,雪白白一片盐花布满,墙面上白灰也在脱落,用手轻轻碰一下任何部位,白灰全都像得了地震,成片地倒了一地。床被吸吮了潮湿霉变的味道,棉花毯没有一点弹性,到处都是发霉味。楼上楼下狼藉一片,不比日本人扫荡后的状况差。原来红卫兵在封门前,撬开“憨阿二”家的门锁,在楼上楼下全抄了一遍,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他们是想找“憨阿二”爷(父亲)照片,也能顺手牵羊捞到一些好处,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便是拿了屋里东西出气,乱踢乱扔乱摔物品。
“憨阿二”啦爷(父亲)跟在老婆上楼,气愤地大声说:“哧那(骂人的话),让他们赔钱!”
“让啥人(谁)赔?”
“让伊啦(他们)赔?”
“伊啦(他们)是啥人(谁)?”
“伊啦(他们)就是伊啦(他们)。”
“憨阿二”啦娘指着丈夫说:“我要让你赔。”
“是伊啦(他们)封阿啦(我们)的门,又不是我封阿啦(自己)自家的门。”
“为啥(为什么)要封门?”
“我那能晓得(知道)。”
“侬(你)还不晓得(知道)。”
“侬(你)是风头出足,烂糊乱撒(自找麻烦),却要让我一个女人来收拾,还有侬(你)看看那个(你的)小人(孩子),不是差一点死特(死了),就是生了脑膜炎,聪明小人(孩子)都变成了戆海海(有点呆子)。阿啦(我们)才是(都是)流离失所,你却无所谓,像是别人的事体(事情),侬(你)像一个男人吗?像一个有责任性的爷么(父亲)?”
“我也是很痛苦的。”
“还不是侬(你)要扎台型(出风头),丁三倒四地出事体(事情),害得大家跟着吃煞苦头,就侬(你)这个样子,你也会痛苦?”
“我是真痛苦的。”
“苦侬(你)只大头昏(你苦什么)。”
“我是真想家。”
“侬(你)要在屋里(家里)太平,就不会逃了出去,还讲得出想家。”
“我是上当的。上了老刮铲(老骗子)的当。”
“为啥(为什么)别人不上当,偏偏只有侬(你)才上当?”
“讲不过侬(你)。”
“侬(你)反正在乡下也养足了精神,轮到你做事体(事情)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屋里,全由侬(你)负责弄干净,算是将功赎罪,给我一点补偿。”
“我还要到区革委接受调查,鞋里有辰光(那里有时间)搞卫生。”
“不搞可以的,阿啦(我们)就这能过。反正我也习惯了这种野营拉连的生活,鞋里(那)一天弄好了,我带了小人回来。”
“啊啦加长辰光无么(我们那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了,你不好这能的。”
“我也看到你触气(灰气),看来啊啦慢难(我们很难)生活下去,我还想多活几年,实在吃不消侬(你)。”
“如果我有问题,伊啦(他们)不会让我回家。”
“侬当侬(你当你)是解放干部,要结合进领导班子了,不像阿啦阿哥(我的哥哥),从不整人,当中央提出解放干部时,伊(他)就是第一个人,侬(你)算啥?侬(你)好得我算了罢,啥个么事(什么)也不是。”
“现在是家难当头,啊啦(我们)应当联合起来,一致对外。问伊啦(他们)要赔偿,要回我这一年的工资和奖金。”
“侬(你)是帮了单位出差呢,还是有了领导交办任务,一年不上班,还想要自家(自己)工资。”
“伊啦(他们)讲,可以向伊啦(他们)提出来。”
“伊啦(他们)讲啥是啥,侬佬相信噶(你很相信的)。侬(你)这个人,我真不晓得讲侬(你)啥个(什么)好,老是人家讲,人家讲,侬(侬)个脑子派啥(什么)用场?我今早可以跟你明确地讲,要是侬(你)能拿回工资和奖金,我从此不进那(你)这个门。”
“侬(你)只晓得工资、奖金,这是冤假错案的赔偿。”
“侬当侬(你当你)做对了,是别人做错了,冤枉了侬,你对了啥个(什么)地方,侬(你)讲我听,只会瞎起劲,乱七八糟,如果侬(你)是有道理,口气加硬(口气很硬),侬逃啥(侬逃什么)?”
“还不是为了活命。”
“侬(你)是要命,却不让阿啦(我们)活。那能有侬(你)这种男人,我真是眼睛瞎特了(眼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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