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心揭旧事 有意留长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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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烈略坐一坐,也就收起玉佩,终于起身走去偏房。贝儿坐在窗下,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手拿着一张纸笺正看,听见脚步声响,抬头一望,忙站起来。殷烈向贝儿一瞅,脸上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方道:“在看什么书?”贝儿一笑,将书递到他手上。殷烈接过看时,见是一本《史记》,不由得笑道:“这书连我也读不进去,你倒有耐心读它。”贝儿道:“实在没什么事情做!我又不会绣花,昨儿早上在书架子上看到这一套《史记》,就抱过来捡自己感兴趣儿的翻翻看看打发时间,其实也看不甚懂!”

  殷烈见她脸上并无异处,方安然一些,向她细细瞅了两眼,赞道:“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赶明我去给你买几样首饰戴起来,就更好了!”原来“珠绣坊”的裁缝知道贝儿新来,先赶了两身衣服送进来。贝儿今儿身上穿的,就是一身新衣服。

  贝儿脸上微微一热。殷烈转口又道:“纸上写的什么?”贝儿一愣神,随即回过味来,笑道:“是《长恨歌》的最后几句,就在这个书里……”说着忽见佩玉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心里微微一惊,这句话便忍住没说完。

  殷烈笑道:“你会写《长恨歌》?拿给我看看?”伸手从她手里接过去,只见纸上写的果然是前朝大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最后几句,写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惟将旧词表深情,词中有誓两心知。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只是“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以及“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这两句,同原作前后次序颠倒;而“惟将旧词表深情,词中有誓两心知”这一句又是原作“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和“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这两句前后各取一半,其中“旧物”一词被他改成了“旧词”;而最后一句“此情绵绵无绝期”,其中“情”之一字,原作其实是一个“恨”字。

  然而难得的是,这几句诗被他如此一改,竟也前后连贯,意味深长!而其中绵绵深情、铮铮盟誓,更跃然纸上!诗句下方并无落款,却用朱笔点了一个红点!

  殷烈狐疑的看看纸笺,又看看贝儿,道:“这诗情意绵绵,倒像是有人相约七月七日夜半相会呢!”贝儿向着佩玉瞟了一眼,眼见她脸色已惊得雪白,便展颜笑道:“小王爷说哪里话!七月七日我才进府里没几天,跟谁约来着?这诗是我昨儿上午闲着无聊的时候写的,只是……小王爷知道我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所以写得颠三倒四,字也写得很难看!”

  殷烈冷笑道:“字倒不难看,只不过……很像是男人写的东西!”贝儿笑道:“小王爷这话说得让人听不懂!我写这几个字,原是请佩玉帮我找的笔墨,不信,你问问她去!”殷烈便回头问佩玉道:“真的?”佩玉忙笑道:“前儿她是让我给她准备笔墨来着,只是我又不识字,也不知道她写的什么!”

  贝儿听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一点儿干系也不担,微微一笑,也不揭穿。殷烈仍是将信将疑,又向纸笺细细一看,道:“有些不太像是这两日才写的东西!”贝儿笑道:“原来小王爷还是一个神探呢!早知道你要笑我字写得像男人,我就不给你看了!”一边笑着,将纸笺从他手上拿了回去。

  殷烈方要再说,忽然心中一动!暗想这首诗倘若真是她自己所写,所谓以诗寄情,她心中是否另有所感?这首诗“海誓山盟,意重情深”,她写的时候,心里所念之人到底是他,还是另有其人?

  正愣愣的出神,忽然一阵嘈杂,几个丫头“哼哼哈哈”抬着一张大理石的屏风过来。贝儿转口笑道:“小王爷,你是大男人呢,还不上去帮忙?”殷烈定定神,转眼瞅她一眼,也只好将纸笺之事暂且撂下,上前一步,挽起袖子道:“都让开了,让我来!”佩玉忙笑道:“小王爷,这可使不得!提防闪了腰,我们大家都别活了!”殷烈冷“哼”一声,将一个小丫头子拉开一旁,双手掂住屏风,叫声“起!”众丫头惊叹声中,那屏风在他手上直如空心朽木一样,早被他轻轻松松掂了起来!

  殷烈手上掂着屏风,向着贝儿一望,只见贝儿微微一笑,眼睛里露出又是惊叹又是赞许之色,心里便大是得意,掂着屏风走进屋里,轻轻放在地上。左左右右瞅了几眼,又将屏风移了一移,方回头问贝儿道:“贝儿你看这样放着怎样?”贝儿方要回答,忽又忍住,笑道:“我哪里懂得这个,或者,请佩玉鸣鸾给个意见倒好!”

  鸣鸾一翘嘴,道:“又不是我住,我能给什么意见?”便转身出去了。佩玉忙笑道:“我瞧着也就差不多了,小王爷你说呢?”殷烈回头瞅贝儿一眼,摇了摇头。佩玉瞧着这个动静,便也退了出去。

  殷烈等佩玉退出,方道:“这原是给你住的,你又明明心里有主意,为什么自己不说出来,倒要让别人来说?”贝儿道:“她们两个比我先来,自然要尊重一下她们的意见,不然,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殷烈一听,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道:“我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所以才对你这样。倘若你也有这些俗人的想法,说个话做个事恁多顾忌,就没意思了!”

  贝儿张口想要反驳一句,又忍住,忽而幽幽一叹。殷烈双眼瞅着她,道:“是不是……这几日有人给了你气受?”贝儿忙笑道:“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大家在一起相处,一人让一步,和和睦睦的才好!”殷烈道:“鸣鸾那丫头是个急脾气,就是说话毛躁些,心地其实不坏,你别理她就罢了!我不知道以前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不过……你从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要委屈自己去俯就别人!”

  贝儿心中一动,回头笑道:“真的?”殷烈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前儿……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说得贝儿脸上一红,微微转过了眼光。殷烈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把我当小王爷,其实……我就喜欢你这样!从前我大哥活着的时候,合府里人人围着他转,谁将我放眼里了?如今……这些人恭敬我,不过是因为这身小王爷的虚名儿罢了!什么狗屁小王爷,我压根也不稀罕!”

  贝儿听他如此说,倒是颇出意外,由不得回过头来,一双眼睛怔怔的瞅着他。殷烈被她瞅得有些神不守舍,叹道:“你别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这双眼睛……看得我不自在!别人说你是中了邪的,只怕我也是中了邪的,所以一见你,就缚手缚脚施展不开!”贝儿听他这话生像是表白一样,心里一阵浮动,又一阵酸楚,忙回过了头,笑道:“其实……从前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景,我是怎样的一个身份,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殷烈张口想要再说一句话,又说不出口。这种情形实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他向来风流洒脱,在女人面前从来都是挥洒自如,绝没有像今天这样,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贝儿也是心神不定,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个人怔怔相对,越沉默越别扭,直到最后几乎能够相互听见对方的心跳!一种莫名其妙的、有些让人心动、又有些让人懊恼、甚至有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情愫,渐渐的在两个人心底里扩展,流窜!

  很久很久,直到佩玉在门口说道:“小王爷,吕总管家的今儿待客,说是就等着你到了好开席,吕总管已经亲自进来接你几趟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门口等着呢!”

  原来王府大总管吕福有一个小儿子才在秋闱上中了举子,今儿特意摆酒庆贺!这也算是给王府挣了光彩,只是王爷出征在外,王妃偏是今日又不舒坦,不愿出门,只好请小王爷殷烈过去主持。

  殷烈“啊哟”一声跳起来,道:“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忙掉头出了偏房,急急忙忙出外院去了。一路不住在心里责骂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缩手缩脚放不开,面对一个小丫头,竟是连一句正经话也说不出来!

  (请看第九章《丫头争闲气霸王空多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