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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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丞永的臼齿咔甭咔崩地咬合着,腮帮子就像气球一样高高鼓出,不时地把几滴热汗远远地弹开。他们排的野战宿营地位于一片被主人匆忙抛弃的农田正中,肥沃的田土刚刚才被翻过,玉米种子也已经下了一半,灰褐色的泥土摸起来软软的非常舒服,别说是四指俯卧撑了,傅丞永觉得就算是在上面做二指俯卧撑也没多大问题。这种俯卧撑根本没法跟师傅的严厉体罚相提并论,轻而易举地就能忍过去,但身后的那十二道目光就有点让猎童讨厌了,不用回头看他就知道里面都包含了些什么成分:嘲笑,鄙夷以及恼怒,冬马班长的话可能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恨钢不成钛――那个中国俗语应该没用错吧?

    傅丞永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罚,大概就是忽视了蓝星礼仪,对客人太失礼之类。行啊,既然违反了蓝星的规矩,那就受罚吧,绝对没二话,但猎童心里可是一点都不服气。他觉得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称赞魏国皇帝表现出来的武人之魂并没有激怒对方,反倒得到了对方的热烈回应,这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暂时还是先忍忍吧,也不能让救命恩人冬马班长太难堪,或者用蓝星的说法,“给班长留点面子。”只要再等几个小时,就是真正的快乐时光了……

    确切地说是9小时23分34秒。根据特勤团官方记录显示,魏王朝皇帝曹醐与特勤团主要军官共进了一顿以粤菜为主,使用了包括龙虾在内的各种海鲜的丰盛中式午餐,然后兴致勃勃地且走马观花地参观了整条洛阳号,又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躺在豪华客房中调理累坏的龙体,再然后就直接拜托王耀章把傅丞永叫了过来。正就着节能灯光往手指头上涂抹红花油的猎童,从冬马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坐火箭似地窜了起来,他歪戴着贝蕾帽,一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面鼓胀着眼珠子撒腿猛跑,只花了3分钟就从宿营地跑到了洛阳号的贵宾专用舷梯,既没做任何准备活动也没放慢过一次身体的节奏。

    傅丞永的热情劲儿,连守在一旁的魏王朝禁军看了都觉得自愧不如。他将双臂在胸前交叉,强忍着肺部的灼烧感对曹醐行了武人的见面礼。这让小皇帝很高兴,他抖了抖龙袍的宽袖,斥退了身边那群甲胄鲜明的随从,笑得全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白的耀眼的牙齿大半暴露在外,跟一只刚刚抓到好鱼的小猫差不了多少。“朕推掉了晚宴,也推掉了莱格丽斯参谋长与王团长的私人宴请。”他示意傅丞永恢复正常站姿,兴致勃勃地说道:“内侍和禁军也都屏退了。走吧,用双脚走回风行殿,朕想跟你这个蛮斗士好好聊聊。”

    猎童的双手握成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这是远比蓝星同胞们的点头要郑重的肢体语言,意为“遵您所愿。”此时,粘稠的红云不知为何远远地遁到了天边,露出了好似黑色天鹅绒一样的晴朗夜空,以及不知道究竟在人们眼中消失了多久的月亮。两人注视着这面美丽的银色圆盘,任银粉似的皎洁月光撒满全身,就好像是在接受天泉的洗浴。曹醐闭上了眼睛,鲜红色的厚嘴唇微微颤动,大概是在构思某首五言或者七言的绝句;傅丞永则是在纯粹地享受,他觉得,蓝星的圆月与Yatijian本星的三连残月一样,都是能令猎手与战士彻底安心的稀有美景……

    两人默默地走着,良久无言。当曹醐最终完成了诗作正打算当场吟诵的时候,他猛然注意到了傅丞永的一些小细节。皇帝捋了捋被晚风吹乱的长发,诧异地扬起了眉头,转过脑袋向那个紧随其后的高大身影问道:

    “K-Lu猎童,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朕的后面?”

    “在下必须在您之后三步,不能踩到您的影子。”

    “这是蛮斗士与他国国君相处的礼仪吗?”

    “是的。同时也是与战士相处的礼仪。”

    “呵呵,居然被蛮斗士称做战士……朕很意外哪。”

    曹醐笑了起来,但已经不是少年那种无所顾忌的笑了。他的脑袋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刚刚还高耸着的双肩也耷拉了下去,身上的龙袍不再像是招展的旗帜,恢复成了一块无甚特点的亮黄色丝绸。皇帝的脖子微微颤抖着,无力地对傅丞永说道:

    “朕不是战士,只是最近很想变成一个战士……但是,朕究竟有没有这个实力呢?”

    “……”傅丞永没有回答。他之所以会用对待本族武士的礼节来对待曹醐,是因为这位小皇帝表现出了武人的气魄。按照师傅的教导,武人的魂魄是与战斗技艺同等重要的东西,有些时候甚至更加重要,但曹醐本人显然不知道这些,也没有把自己白天时的表现看的很重,否则决不会说什么“我不是武士”。猎童觉得,在夜宴之前最后不要继续这个话题,待两人进一步地了解对方之后再说也不迟。

    随后的路途就显得很沉闷了。曹醐察觉到了傅丞永的心思,主动转换了话题,试图和他聊聊自己的咏月诗,但问题是猎童K-Lu又不是喜好文学的蓝星同龄青年,他连“诗”字怎么写都还有点拿不准呢,根本就没有跟皇帝聊诗的本事。一问三不知后,傅丞永就只能在三步之外尴尬地呲牙,顺便用作训服的袖子擦拭满脑门的汗珠了。见自己邀来的客人难为成这样,曹醐也只能眯起眼睛干笑两声,转过脸去继续在前面引路。

    黑色的野战靴与皂色的便靴在田间土路上慢慢地拖曳着,发出了柔和悦耳的沙沙声,与嘤嘤的虫鸣声倒也算得上遥相呼应。两人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因为风行殿就停在距离洛阳号500米,或者说一华里的皇道正中。用气垫悬浮在陆地上空的洛阳号不会对田地造成多大损坏,但是靠履带行进的风行殿就不同了,所以曹醐特地叮嘱那些在文明世界受过训的驾驶员,不要把宫殿开离皇道。同时,魏国皇帝也毫不隐瞒地告诉傅丞永,他还是头一次在出行的时候这么做。

    猎童倒是没有太纠缠这个问题。实际上,他就算想纠缠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因为进殿之后的所见所闻差点让他的大脑超负荷运行。首先把眼球吸引住的是汉白玉石阶与围栏上的复杂雕刻,他白天的时候与宫殿离的太远,没有发现所有的纹饰都出自石匠的手工,而且每一朵浪花每一片龙鳞都雕琢的无比细腻,比他自己在猎物头骨上弄出的小伎俩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傅丞永感到了一阵显著的冲击感,不过他还能用类似“以平和景色为主题的艺术作品本来就是蓝星同胞的长处,两个文明的文化侧重点”这样的理由来自我安慰。但是,跟着曹醐走进正殿后,猎童就没办法在心中继续重复这句话了,他的武人之心受到了真正的震撼。扑面而来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宝座,它的材质与傅丞永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只在各个部分的熔解处使用了昂贵的黄金,至于那些构成椅背,椅面以及扶手的细长零件――

    则是由高碳钢,锰钢,钛合金等合金构成的,货真价实的各类武器。长枪,马槊,长柄刀,宽刃斧,铁盾,滑膛枪铳管……靠着与师傅共同狩猎时所积累的经验,傅丞永一眼就看出了它们的真面目,这些龙椅部件并非制造精良的皇室御用品,从遍身的伤痕与锈迹来看很明显是曾经接受过战场考验的战利品。曹醐那些在核战后地狱一般的中原上打拼的先祖,的确给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件了不得的遗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