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大,但却含混不清,严格来说还应该算作嘟哝,而且压根儿就没有回答班长的质问,但是――他主动向他人表示了感谢,看起来还相当的正式。就算是就算是合众国总统与苏联总书记宣布互换职位,也没法给冬马带来更震撼的冲击,她在梁家村已经受够了傅丞永的二杆子表现,11312寝室的那堵头骨墙更是让她反感到了极点,猛地这么一来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一时间,她居然泥塑木雕似地愣在了原地,两片干涸的嘴唇不断开合,却连半个单词都说不出来……
柯西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一开始的感觉是寒冷,从脊椎直往大脑窜的寒冷,然后就是警惕,右手闪电般地握成了拳――但那只骨节突出,曾经让猎童嘴里充满铁锈味的拳头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打出去。最后,他只能用牙齿在内侧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地把傅丞永放了过去。
“傅丞永……他的情况很不正常。”柯西金帮助冬马收起了那面小镜子,忧心忡忡,而冬马也是面色沉重地盯着傅丞永的太空步,下意识地用手指蹂躏了一会儿常服的衣角,便笨拙地为自己,一班,一排乃至整艘洛阳号画起了十字――但那位不知道对傅丞永说了些什么的参谋长除外。
猎童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住所,步子越来越快,腰板也挺得越来越直,摇摇晃晃的太空舞步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但脸上那副幸福的表情就是没法完全消除,比在生日上得到一整座糖果屋当礼物的小朋友还要持久。他就这样冲进了11312寝室,顿时为屋里带来了一阵轻风,但是室友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他们个人终端也受到了从第五甲板发回来的信息,可几个人根本就没有出去凑热闹的意思,因为傅丞永好歹也算是11312寝室的成员,不管用太空步还是地狱步走路最后都得回到那张组合床上。三人这会儿正忙着保养自己的AN-74步枪,桌子上摊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与保养工具:护木,身管,脉冲机匣,枪托,通条,枪油……参加过实战的武器带有一股冰冷的肃杀气息,与挂在最里面那张组合床四周的首级有种说不出来的协调。
这就是战争的味道。这股熟悉而又亲切的气息使傅丞永快速扇动起了鼻翼,他脱掉了作训服皱皱巴巴的,满是医院洗涤剂残迹的上衣,只穿着一件背心蹲在了自己的行李箱旁边,用手指仔细抚弄了头骨堆一会儿后,便“嗖”地一声再次亮出了腕刃。这些动作都被室友们看在了眼中,但他们已经懒得去搭理了,离晚饭时间没剩下多少时候,保养步枪的工作必须早点完成,如果现在跑出去躲猎童的话,晚点名之后的军事理论学习时间肯定会被占用。三个解放军士兵都认为,傅丞永最多制造出一些刮削噪音和腐败气味,只要集中精神工作就能轻松地克服掉。
可是他们没有猜中。猎童没有在去切削他的猎物头骨,而是直接把一串串的成品挂在了已经装好的展示架上。这大概是因为剩下的头骨质地都相当良好,不必二次加工,理解起来还不困难,但是他在工作时哼的那首歌曲……这个蛮斗士居然横不成曲竖不成调地哼起了从隔壁寝室听会的乡村音乐,边哼还边晃着肩膀打拍子,两条胳膊都没空的时候脚板就会自动接替这一工作……陈杰,王翔与刘德贵面面相窥,手上的工作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掌心处渗出的冷汗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枪件上,他们抚摸着冰凉滑腻的通条,几乎不敢把自己的视线移到傅丞永的身上。哼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哼的难听更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同寝室的这个笨蛋二杆子哼歌,那就不是什么平常事了。更加诡异的是,他看上去还非常快乐,哼着哼着居然――笑了。这样的傅丞永,比起刚上舰的那阵子还要吓人。
就这样,傅丞永快乐地渡过了晚点名之前的最后一段假期,他成功地在寝室中布置了自己的战利品陈列墙,满满当当地放上了30具外星猛兽的头骨,以及属于自己的可伸缩式双头战矛。照理说,他已经满足了自己的一大心愿,但是挂在脸上的诡异笑容仍然没有消失,高昂的情绪也丝毫不见低落。在饭前宣誓的时候,猎童的吼声之大甚至压过了连长林有德,连脖子上的青筋都为此凸了出来――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他在紧随其后的自助晚餐时间再次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两整块色彩鲜艳,分量惊人,味道也同样惊人的新制英式总汇三明治;四个圆滚滚热腾腾,一咬满嘴流油的中式狗不理大肉包;一整条米粒柔滑,馅料丰富,外包海苔光亮如镜的沉甸甸粗卷寿司……傅丞永风卷残云一样地消灭了堆在面前的食物山,胃口之好令整个一连大开眼界,那副胡吃海塞但又快乐无比的神情着实让人羡慕。这时候的他,与刚出院时那个到处找架打的二杆子看上去完全不同,但这种不同却无法让周遭众人感到安心,反倒变得更加警惕与怀疑。
晚点名结束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原本打算留下来进行军事理论学习的陈杰等人,全都逃跑似地去了模拟训练场,11313寝室自从听到隔壁的诡异歌声后也没有再弹唱。直到熄灯号吹响前为之,整间寝室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有猎童一个人,只有德纳第曾经过来串过门。这个恐怖小说爱好者兼神秘主义者很有礼貌地问了猎童很多问题,比如红色的天空在蛮斗士文化中是不是有特殊意义,蛮斗士突然的情绪高扬是不是有着预言效果……整个问话过程中,他的右手一直在神经质地擦拭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屁股也始终不敢跟11312寝室的椅子发生亲密接触,紧绷绷的腿部肌肉连一丝的颤抖都没有,显然做好了事情不妙马上开溜的准备。
但傅丞永一直都只是低着头,轻轻地用蓝星丝绸擦拭着几只被削得太厉害的头骨,他的动作非常的准确,连掌心的茧子都没有碰上头骨淡黄色的表面。柔和的沙沙声就像他的心情一样平静,猎童的嘴唇紧紧抿着,完全不想与同僚们分享目前的心情,也不想与他们说的太多。嘉娜参谋长给予的美好记忆,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宝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