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走到管委会门口,然后对门卫说明来意,等他上报后咱们两个直接冲进去。”
赵四顺脸上的惶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讥讽。“大学生,你可真中用啊!”他转口用了豫剧的调子,“妙计,妙计!就一条我不清楚:喏看大门类为啥得听你类(那个看大门的为什么要听你的)?高书记凭啥一听报告就让你进类(呢)?”
“这不是一条是两条。”
“捡主要类听就中了(听重要的就行了)!大学生,赶紧说说为啥呗~”
“用不着让他们听我的。”林云锋看着一脸得意的赵四顺,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疯狂计划:
“把美帝画报给看门的亮一下,然后咱俩直接往里闯。”
话音刚落,赵四顺立即做出了任何一个正常人类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的反应:一个后跃与林云锋拉开距离,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你自己疯去吧,大学生!宝(别)拉上我!”
“这不是疯也不是病,明白吗?是身为共和国公民的责任感!身为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我们必须……”
“大道理就宝(别)背了,当不了饭吃也救不了你类(的)命!呸!”赵四顺很不礼貌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中了不跟你扯了,我走了,古得拜!”
他抓起了自己的包裹,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和那些端架子引人挽留的家伙不一样,老商贩是真受够了,连一秒钟也不打算跟林云锋一起待。他越想越恼火,觉得自己今天本可以借与大鼻子飞行员交谈的机会在村里重新找回以往的地位,结果所有的计划都被林云锋这个外村的二百五大学生搅和的乱七八糟,不但在村里丢了威信,还平白无故地被供销社中年售货员一顿好打。只有离开大学生才能摆脱霉运――这是赵四顺内心的真实想法。
林云锋同样也对赵四顺窝了一肚子火。“是GOODBYE!回你的吧!”他像赶累赘一样地冲赵四顺摆起了手,示意他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成绩优秀的历史专业大学生认为赵四顺这样的老滑头实属没被改造好的漏网之鱼,根本算不得阶级兄弟,不但满嘴跑火车而且没有一点胆量。根本不愿冒险的人不配跟我同行,赶快回赵庄继续烦你侄子去吧――林云锋在心中如此诅咒道。
他们两人的争执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包括供销社的那个凶悍泼妇在内,不少人都打开了自家紧闭的窗户,小心而又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白戏。用21世纪的俗语来说,这时的林云锋跟赵四顺这时可说是具有了一定的人气,但非常可惜的是,人民群众只是因为精神生活太过贫乏,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看的缘故这才会关注他们两个。当大喇叭刺耳地响起来的时候,林云锋与赵四顺的吵架戏立即失去了全部的观众,以及全部的表演者。他们两个也竖起了耳朵,凝神静气地开始聆听社里的最新指示。
“咳咳……同志们都听好了啊,同志们都听好了啊!”喇叭当中传出来的是一个粗壮的男声,跟平常那个尖细女声完全不一样,而且脾气显然相当暴躁:“这啥破东西啊,赶紧过来调调!五分钟弄好!”。
广播内容暂时停止了,大喇叭里暂时只剩下了一片嘈杂的白噪声。林云锋总算是找到了机会,跑到赵四顺身边向他请教道:
“BIA嗒嘴,这人是谁啊?以前那女播音员的父亲。”
“你蒙对了,大学生,还真是喏妮亲爹(那女孩的父亲)。”
“声音可真难听!”林云锋厌烦地掏了掏脑袋,毫不留情地评论着播音员的老爹:“我猜他以前肯定是赶种猪。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货,帮女儿可没这么帮的……”
“你还真中用啊,又蒙对了。”赵四顺斜眼瞅了林云锋一眼,满脸讽刺的表情:
“钱副书记解放前还真是赶猪类(的),一直赶到民国三十……公元49年!然后就是参军,转业,升官……至于公社管委会副书记为啥会亲自广播,我可就不哲(知道)了。”
“副书记……”林云锋一时有些窒息。他觉得自己很丢脸,因为居然连自己公社副书记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他又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他模糊的记忆当中,这位钱副书记一直是个很低调处事的人,不但很少在社员面前出现,而且以前从来没有在广播里说过话――公社高书记倒是隔三差五地会在喇叭里说上两句,至少在林云锋上初中时还保持着这个习惯。林云锋决定,先听听钱副书记究竟会说些什么,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他并没有等多久。在副书记的威压之下,广播站的技术员很快就修复了故障。极其满意的老钱满意地抓起了话筒,开始了准备已久的公开演说:
“同志们!公社广播为啥会一直哑到现在,天上为啥会有飞机打架――恁(你们)都想哲(知道)吧?宝(别)听谣言,宝(别)传谣言,我马上就跟恁(你们)说!”
很成功的开场白,吸引了所有听众的注意力,尤其是已经知道部分真相的林云锋与赵四顺。他们两个屏住了呼吸,万分紧张地等待着答案的揭晓。即使是资本主义国家那些等待彩票开奖的彩民,心跳速率恐怕也无法与他俩相比。
“但是,在这之前同志们有一件事必须要干。全体起立,面朝北方!为毛主席……默哀三分钟!”
即使是像钱副书记这样的粗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开始了哽咽。但是林云锋没有去关心副书记的语调变化,赵四顺也是,整个镇上的公社社员都是。他们仿佛遭到了五雷轰顶一样,所有的意识在一霎那间离体而去,整个脑部被清的一干二净。毛主席。伟大领袖毛主席。为毛主席,默……哀?
就在这完全的茫然当中,三分钟的时间快速地过去了。供销社里的凶悍妇女发出了第一声哀号,随后整个镇子都陷入了巨大的悲伤当中,每一个人都在流泪,每一个人都在号哭,他们失去了最大的心灵支柱,除了哭泣之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已经提前为自己注射了预防针的林有德,情况也只是比其他人好上一点而已,他仍然能够思考,但是泪水已经覆盖了整个面孔,手脚也变得麻木冰冷。而这些,正是钱副书记所要的效果。
“我也想跟同志们一块哭……”他巧妙地调整着自己的语气,渐渐地从悲伤变作了坚定:“但这只会让敌人笑话!宝(别)忘了我们现在正跟美帝打仗,同志们!北京就是美帝轰炸类(的),同志们!就是被打掉类那些个大个飞机干类(的)!”
“副书记要说重点了,BIA嗒嘴!赶快过来听,BIA嗒嘴!”林云锋伸出了僵硬的手臂,使劲帝摇起了赵四顺的肩膀。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些事情做,不然就会马上崩溃,再也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钱副书记可没照顾他的意思,在去掉全部的悲伤口气后,他继续向全镇广播道:
“全面战争已经爆发了。美帝昨天晚上派大个飞机用原子弹偷袭了北京跟内蒙,还核导弹炸了新疆!福建那一片也挨了毒气弹,浙江也是!同志们,美帝跟苏联挑起类(的)这场战争已经越来越不像话,他们啥都敢扔,啥都敢用,咱中国不能再陪他们疯了,必须走自己类(的)路!现在开始传达林帅最新指示……”
钱副书记开始严肃认真地朗读起了一份刚刚收到的指示,这位转业军人此时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开始向全体社员贩卖起了属于他那个小集团的私货。林云锋完全没有听这些的兴趣,他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对国家,对主席,对自己的侮辱。“BIA嗒嘴!”他恢复了广播开始之前的精神,毫不客气地向赵四顺吼道:
“跟我去管委会,把高书记找出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