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列继续奔驰向前。满载着一千多名银川12团官兵的这列火车,按照预定行程会在六小时后抵达旧甘肃省会兰州,在那里开饭过夜后又会沿着武威――张掖――酒泉―线一路西行,直到抵达红柳园西南的前线为止。在战乱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的西凉自治省,开赴前线的部队不可能像南方文明世界那样每到一站都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但至少能在当地驻军和武装部的安排下吃顿饱饭。在兰州车站,每名士兵都领到了自己的一份锅盔与萝卜粉丝炖羊肉,身为最低级顾问军官的林有德则是两只烤馕与总重150克的烤羊肉――这已经是对他的特殊优待了,但从小吃穿不愁的林有德还是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他悄悄地把手伸入了背囊,打算把发配的野战口粮稍微拿一点出来。可还没等他摸到罐头,艾广聪就毫不客气地阻止了他的行动:
“长官,按你们的话说那些口粮都是高热量的东西,是在战壕里抗冻用的。最好等到了前线再吃。”
――如果你还能撑到前线的话。艾广聪省略了后半句。他对林有德的表现更加看不起了,觉得像他这样南的南方大少爷根本不是上西北前线的料,过来当顾问简直是瞎胡闹。瞧瞧,连别人碗里羊肉膻味都受不了,一个劲儿地嘟哝什么“先用开水烫一下就没膻味”,这还用你说?在自治省只要是个会做饭的娃子就知道!问题是车站不是你家厨房,几千号人排队等着吃饭,太细致的话只怕等火车开了还没把肉熬好。乖乖适应吧,顾问长官。
艾广聪的阻拦引起了林有德心中的不快。“刘二等兵,”他故意把艾广聪晾在了一边,转身根正在狼吞虎咽的刘保才搭起了话:
“你恨新东突的那帮家伙吗?”
他纯粹是没话找话,本来也没指望老实巴交的刘保才能回答出个一二三。可谁知,前补锅匠居然咕咚一声咽下了满嘴的萝卜,极其干脆地回答道:
“恨!一定要为真主把这帮伪信者送到火狱!”
林有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刘二等兵,你应该从没和新东突正面接触过,为什么会这样恨他们?真是不可思……”
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一直懒得搭理他的半大小子们现在全都来了精神,开始争先恐后地诅咒起了从来未曾谋面的新东突:
“当年那帮杂碎在自治省干的腌咂事,过一百年俺们也忘不了!”
“活撕了他们!”
“要俺说,进火狱都便宜狗东西了,真主最好把他们形神俱灭!”
……
发自内心的恶毒咒骂很快就成为了车厢里唯一的声响。挑起话题的林有德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不知道对一个组织的仇恨居然可以强烈到这种地步,而且抱持这种想法的还不仅仅是看问题容易偏激的半大小子。顾问少尉求助地望向了艾广聪,却从后者的脸上读到了“甭管它”的信息,看来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早已对新兵的这种狂热习以为常,而且有了应对的方法。
但林有德对此一无所知。从艾广聪轻松自在的表情当中,他稍微了解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缺乏经验,并且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要想顺利地拿到工作分就必须多向以艾广聪为首的部下们学习。幸好,从这里到前线还有整整两天两夜的路程,时间并不是完全没有。
2082年3月22日,北京时间9时11分。
银川12团在经历了50个小时以上的颠簸之后,终于开到了敌我双方曾经反复于此拉锯的红柳园,比预定时间晚了足足八个小时。上至挂着两杠三星肩章的上校团长,下致只有黑银领章的三等兵,全团人都在问候那个在躲避骑兵追捕时畏罪自杀的新东突间谍――如果这个欠剜家伙选的自爆地点是空旷的野外而不是人头窜动的张掖车站,12团早就开进温暖的宿营地享受软和的床铺了。
不过,虽然先遣营在报告书上写的是“温暖的宿营地”,但12团要临时宿营的地区实际只是红柳园镇东的一片废墟。红柳园当地政府也没有办法,因为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提供的最好住处,本地居民连废墟都住不上,暂时只能在镇西的瓦砾堆上搭帐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说到底还是新东突军队,他们在一星期前撤退时把一个连的步兵扔在了镇西当后卫,利用诡雷、RPG、变异人夜袭队和ZSU-23-2打退了兰州第7团的4次进攻,逼得甘肃人只能借用师属炮兵营,把顽抗的新东突狂徒连同建筑物一起炸上了天。直到现在,当时的激战残迹仍然到处可见,林有德在去连部开会时就在路边的铀杉上见到了半截被炸断的小臂,惨白的骨茬正好跟铀杉的一丛小白花混在了一起,看起来居然还挺漂亮。
顾问少尉当时就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这当然没有逃过新任勤务兵兼贴身护卫艾广聪的注意。鉴于当时已经到了连部门口,曾经当过上士的这位老兵没有当面提醒林有德,给自己的新任长官留了几分面子。把林有德送进了曾是小学医务室的临时连部后,他就自然地加入到了在门外的围着勤务兵圈子,开始和这帮家伙东南西北地侃起了大山。
“摊上个啥都不会的顾问当长官,兄弟你还真是辛苦。”
连长的勤务兵马顺义亲热地拍了拍艾广聪的肩膀。他俨然是这群勤务兵的领袖,一点九米的身高与一百一十五公斤的体重也确实是连队勤务兵当中的NO1。根据十年军旅生活所积累的宝贵经验,艾广聪立即以同样的亲热回答了马顺义:
“谢您了,还真是啥都不会的雏儿,伺候他比伺候我家那只瘦猫还要难上不少。他刚给的,诸位分了吧。”
艾广聪取出了林有德之前送给他的文明世界巧克力,好不吝惜地全部散给了周边的同事。他唯一喜欢的零食只有老婆做的炸红薯干,至于又黑又苦的巧克力,他一向都只用来交朋友,而且效果很不错。三排排长勤务兵端木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一边大嚼艾广聪的礼品,一边满脸红晕地向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得很嘞!顾问也就这点好处了。不过――”端木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听本地人说,新东突的家伙不让人吃巧克力嘞!那边的毛拉说是坏大净的东西。”
“听他们放屁!”艾广聪冷冷地说道,“那边的伪毛拉还不让人用醋和辣椒,盐也只准用岩盐,真搞不清是那根筋搭错了。所以我才会跟他们死磕到底,要让他们打到宁夏,家里传了八代的造醋手艺就得完!”
他的话引起了二排排长勤务兵赵本清的注意。他戳了戳艾广聪的肩膀,疑惑地询问道:
“传了八代的造醋手艺……那啥,这位兄弟,你以前是不是跟阿克赛那儿打过仗?”
艾广聪马上停下了话头,仔细地打量起了赵本清的长脸。“你脸上这条疤很像我在那儿认识的一个侦察兵。”他慢慢地说道,“不过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两年了。”
“我还真被拉去了太平间,谁知半夜就被冻醒了!”赵本清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狂喜,他猛地向艾广聪的胸脯擂了一拳:
“造醋的,两年不见居然从上士撸成上等兵了!”
“你这货也一样!”艾广聪笑嘻嘻地向赵本清回了一拳,“长疤的,啥时候从侦察兵变成勤务兵的?”
“从太平间里出来之后呗。那次伤了筋骨,没法子再干侦察兵,只能替长官跑跑腿。”
“得了,你这已经相当不错了!我除了替长官跑腿,还得手把手教他咋打仗!”
久别重逢的老友忘我地聊了起来,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控制音量;马顺义试图提醒两人身后的前小学教室正在召开连作战会议,却不得不用上了更大的音量。终于,板着一张崭新扑克脸的林有德从毡帘后探出了脑袋,大声对艾广聪吼道:
“艾上等兵!立即回宿营地!”
“是!”
艾广聪没有像平常那样对顾问少尉反唇相讥,毕竟他这次确实是犯了错。他偷偷地向赵本清挥手告了别,然后紧紧地跟在了林有德后面,以许久不曾用过的小心口吻向上司打探道:
“长官,是不是明天一早就得开拔?”
“没错,而且全连要步行进入先遣营架设的阵地。等等,”林有德停住了脚步,疑惑地指向了远处的一排矮木板房:
“那些是厕所吧?为什么没人用?”
“那些啊。都是新东突占领时修的军用旱厕,自治省的人就算憋死也不会用,不管汉民穆民。”艾广聪学着以前的那个中尉顾问耸了耸肩,“所以那儿的屎坑到现在也没满。等开春后,本地人大概会把它们给彻底平掉,然后画个圈提醒人别跨进去。”
“连排泄物也不愿意混在一起么……”林有德被这个突发状况搞的脑袋发胀。他只希望,同样存在于自己部下当中的刻骨仇恨能够真的像艾广聪所说的那样“不会造成任何麻烦”,不然新兵们在战场上的伤亡率肯定会大大上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