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恶魔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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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子瑜见老海盗没有回答,只念叨着亲人这个词,感到很奇怪。他追问着:“对呀,亲人,你的亲人都在哪里呢?”

  老海盗苦笑一声,没有作答,却反过来问骆子瑜:“先说说你的亲人吧。”

  “我……我没有亲人了。不,我还有爷爷,爷爷也是我的亲人。”

  老海盗心下一颤,是啊,眼前这孩子正是自己最后的亲人啊。他慈爱地把骆子瑜搂在怀里:“好孩子,你也是爷爷的亲人,最后的亲人。”

  骆子瑜偎依在老海盗的怀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从他能记事起,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紧紧地依偎在亲人的怀里。父亲走得早,母亲终日操劳,两个哥哥以及水叔总不停出海,都没有空闲和他这样偎在一起谈心,与他相处最多的是二姐,却也从来只是牵着手带着他玩耍,或者讲讲故事,未曾像这样相偎在一起。现在,老海盗成了他唯一的亲人,而且和他如此亲密无间地偎依着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谈心,这实是他一生中最温馨的时刻。

  虽然数月前他还同老海盗势同水火,哪想得到现在可以如此相依相靠。他对老海盗说:“爷爷,我这一生都不离开你,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的。”

  “傻孩子,尽说些没出息的话。男子汉立于世上,定要闯出一番事业来,哪能一辈子困守在这样的地方?”

  “这里很好啊,这里有爷爷,还有大海。”

  “爷爷老了,总有一天会走的,你还年轻,还能拥有外面的广阔天地。”

  “爷爷要走吗?去哪里?也带我去。”

  “傻瓜,你看爷爷一把年纪了,没几天活头了。爷爷要趁着有生之年,把爷爷的一身本事全教给你,让你在外面不受人欺负。”

  骆子瑜明白了老海盗所说的走的意思,心下一阵伤感。老海盗的确很老了,已是八十有四的年纪,人说七十古稀,活过八十的人的确少之又少,就算老海盗身子再硬朗,终有离开他的一天。

  如果有一天老海盗真的不在了,他又能去哪里?天下之大,他再没有一个亲人,难道他注定要孤伶伶漂泊此生?

  当初他偷学老海盗踏木之术,一来为着捕鱼,另一方面也打算着离开这个岛,可一旦与老海盗恩怨化解,他不再想离开这里。眼下他也学到了一些观天象和测方位的技巧,加上老海盗的踏木渡海的绝学,要离开这个岛也非难事,只要寻一个晚霞灿烂月无风圈的日子,观日头或星空确定正北方,他就可以安然离岛。此时的他,却真的不想离开了,只想陪着老海盗度过这一生,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亲人的温暖。

  他从身后也搂住老海盗,生怕这最后的亲人会突然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只有这样紧紧搂着,他才能感觉到安全。

  一老一少如此相偎着,一直看夕阳的余辉完全消没在海的尽头。

  此后的日子里,老海盗更加紧了对骆子瑜教学的进度。他害怕他的大限来得太早,如果那个时候骆子瑜仍然不足以达到他理想中的境界,那么一他生命里最后的愿望也就落空了。

  几个月后,老海盗见骆子瑜学业大有进展,准备教他兵法了。可当他取出《孙子兵法》时,却被骆子瑜拒绝了。

  “为什么?”老海盗不解。当年他带领着他手下那群勇往直前的海盗众,四海作战劫掠,靠的就是他对兵法的深刻理解,这本书于他而言,是万金不换的至宝,却想不到骆子瑜当面拒绝修习。

  “那个孙武无故杀人,而且杀的是弱女子,他算什么英雄?他写的书我不学。”

  “什么弱女子!小孩子懂什么?”

  “杀个女人就可以做英雄吗?爷爷你也是杀过人的,你也杀弱女子吗?”

  骆子瑜的话正触到老海盗的痛处。

  他这当海盗的一生,的确杀人无数,其中自然也包括女人。当老海盗还是一个海盗船王时,对手下有严令,但凡他的部下,不得奸淫虐杀妇女,有违者必受重刑。然而有时在攻掠敌船时,总会有些无辜女子被流矢射中,或随沉船一起溺毙深海,这总令他深感愧疚。他能做到的,只能是尽他的努力保护那些敌船上无辜的弱女子。

  然而残酷的现实让他感到力不从心,眼见一个个无辜女子惨死在他自己的屠刀之下,他只能是心痛。

  现在骆子瑜同样表现出对屠戮妇女行为的痛恨,以至于连被他这样以海战为生的海盗奉为至宝的《孙子兵法》都不愿修习,他又如何能斥责骆子瑜呢?

  相反,老海盗大感快意。他期望着骆子瑜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称霸一方的海上霸主,一个劫富济贫,受那些渔民爱戴的霸主,而不是像他这样,到老来竟无安身之处。骆子瑜有着一颗仁爱的心,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然而兵法是不可不学的,要如何才能让骆子瑜肯学兵法呢?

  老海盗有了心中有了计较,他花了足足七天七夜的时间,仿着《孙子兵法》的内容,为骆子瑜重新写了一部兵书,定名为《朱大胡子战术》,然后慢慢教与骆子瑜研习。

  待骆子瑜拿到书时,翻开一读,上书:“朱大胡子训示:海战,是一支船队的大事,是关系到一支船队全体船员生死存亡的。因此一定要认真对待……”原来老海盗把那《孙子兵法》完全改写成了骆子瑜看得懂的文字,并全写的是船队作战的兵法,刚刚那段话,正是由《孙子•始计篇》中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改写而成。对原书中一些比较直接的攻略杀敌的成份进行了删减或变更,譬如“乱而取之”,不是趁势消灭敌人,而是趁势收降敌人。

  去掉杀戮的成份,骆子瑜就容易接受了。

  不曾读过《孙子兵法》的骆子瑜,立刻把此书奉为至宝,爱不释手。此书对他而言,不仅是一项上佳绝学,更是溶入了老海盗的那份亲情。

  以后的日子里,老海盗在一次离岛回来,带回了另一根长竿,又伐了棵椰树,以树干为圆木,两人可以一并下海捕鱼,毕竟老海盗年事已高,而骆子瑜正当年少,身强力壮,他捕到的往往比老海盗还多。这也意味着他踏木水上漂的本事真正纯熟,而且训练出了极其敏锐的洞查力。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了五年,此时的骆子瑜已在这椰林岛上住了整整六年,他也从一个十四岁的目不识丁的岁毛头小子,变成一个仪态非凡,体健身长的弱冠之龄偏偏美少年,这五年里,他跟着老海盗饱读百书,潜心修习。老海盗所擅长的一切,诸如兵法、易理、天象、占筮、种植、算术、历法、病理针灸及操帆控船的技巧、指挥作战的方略、待人处事的礼节以及如何与风浪相博都已臻相当境界,所欠只是假以时日修习待精。

  骆子瑜整个人都完全不同了。

  一日,又是一个阴郁的黄昏,当两人捕鱼回岸,各自清点收获时,骆子瑜不经意地抬眼望向大海,发现远远的海上有一条多桅的船只,正朝着小岛的方向驶来。

  “爷爷快看,那边有条船。”

  老海盗也抬眼远眺,果见天际海边有一艘船的影子。他年纪大了,眼力已大不如前,看的也不如骆子瑜真切。只含糊地应了一声:“海上有船有什么稀奇的。”

  这椰林岛是南海上的一座孤岛,远近数十里都没有别的陆地,一直以来很少有船可以进入这个岛的视野。由于大明国长其实行海禁政策,两桅以上船只不得下海,一般渔民的船只都是限制范围内的单桅小船,他们往往不能离岸太远,不会来到椰林岛的近海,而一些走私商人,以及来自西洋、南洋诸国的大船却经常出现,这些船大多有比较固定的航线,也不会来到椰林岛近海,但偶然过一两艘偏离的航线的船还是有的。另外,海盗或是倭国船,以海上劫掠为生,他们航海没有航线,也可能出现在椰林岛近海。

  可不管是商船也好,海盗倭寇也好,都与他们爷孙二人无关,他们两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小小的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根本不用担心有外来的人干扰他们的生活。

  如果老海盗的眼力更好一点,他便不会再这样想,如果他对那只船多一份留意,便可以避免一场灾难,至少,他可以尽早和骆子瑜返回林中小屋,而不会让那船上的人用千里镜看到他俩。

  因为那船正是海盗,他俩都熟识的海盗,也是他俩的共同的仇人,朱远。

  朱远的海盗船本是偶然经过这里的,当船上的了望手发现这座小岛后,便用西洋的千里镜遥望这里,然后发现岛上有人。

  海盗船王朱远也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样一个小小的孤岛上怎么会有人居住,取来千里镜一望,这一望不要紧,竟让他认出了老海盗朱大胡子朱应先。

  他马上下令,全船海盗武装,准备登岸活捉这个他寻找多年的漏网之鱼。

  当朱远的海盗船越来越近时,船上高高漂扬的英吉利红色十字旗映入骆子瑜眼中,这个东西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思绪马上回到了六年前在大海上那可怕的一幕,那是他第一次出海,第一次遇到海盗,他亲眼看到水叔父女在一片箭雨中倒下,若不是他恰巧落入海里,也必定难逃厄运。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水叔喉间中箭时,那半句卡在喉间的话突然转变成的干涩、沉闷而绝望的声音,还有一直尖叫的水仙中箭时发出的最后的惨叫声,那是水叔父女此生发出的最可怕的声音,是一直以来不断渗入他的梦境,在他耳边不停徘徊的声音。这种声音现在又回到他耳边,直震得他两耳发麻。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海盗!”

  老海盗闻声一惊,再回头望时,那船已很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红十字旗,还有船体的轮廓,船帆的位置,那船上的一切体征,他都太熟悉了。那正是他当年的主战船,勇气号,一条原名叫做阿图加西的英吉利武装商船,那是他第一次海上作战的战利品,俘获的三艘英吉利走私船中最大的一艘,而现在,此船的主人,正是那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顾不得清理那些刚捕到的海鱼,拉了骆子瑜低喊了一声:“走!”

  两人马上钻入椰林,躲回到小屋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