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了她倒了一杯凉水,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笑着说,“什么为什么?”
“……太子,怎么会在这里?”她抬起头来看我,目光真诚。
我笑而不语。
她又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嫣红明白……太子有很多的秘密……”
“……没想到嫣红还是回了七月楼。”我微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
她点点头,说,“那日别后。我偷偷回了春风阁。谁知几个月前春风阁被官兵封了,我们姐妹们就都想法子回楼里来了。”
“嗯。”我轻轻应着。
然后都沉默了下来。
她突然笑了起来,抬头看我,眼里既钦佩又复杂,“太子还真是厉害……太子是我们楼里几百年来第一个在百日内躲过百鬼令的人……”接着又感叹道,“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竟就在七月楼的后山这儿。”
“我也不是自愿来的。”我轻轻摇头,“机缘巧合罢了。”
“那传闻究竟是怎么回事?”嫣红眼眸中忧虑,“我那日听闻太子被杀的消息,简直……差点,就以为是真的了……”
“是真的。”我调笑,“太子已死。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我已不是太子了”
“啊?”她有些不明白,疑惑。
“我不能回南仪。”我缓缓说,“个中曲折原谅我不能说。”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嫣红明白了。”抬起头来,嘴角有着一丝羞涩,“那――嫣红能不能常来看你?”
“嗯?”
“嫣红是想,太子一个人在这也挺无聊的,不如让嫣红烧些小菜做些点心给太子尝尝……最近楼里也空闲的很……”她绞着锦帕,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太子你放心,嫣红是绝对不会把你在这的消息透露出去的。”
我失笑,回答说,“我相信。……嫣红能来,我求之不得。”
“嗯。”她点头,然后起身,“那嫣红就先告退了……太子就早点歇息吧。”
我微笑,送她到门口,她向我挥了挥手,朝远处洞口走去。
我看着她的身影最后消失于密道入口。
微叹一声。
嫣红果真成了常客。常常是在晚饭之后,夜黑之前。这段时间楼里出入比较松散,不是太严。
我又做了一个板凳和一个桌子。放在院子里。她来时拎着点心的盒子和茶水,与我一同坐在桌子旁品尝糕点,看着落日和庭院里的花,聊些不着边际的事儿。
有一次她做了一道黄色的酥点,我拿起来端详半天,觉得眼熟,便不禁调侃说,“这里面不会放了和上次一样的药吧……”
嫣红闻言,一下子脸就变得苍白,血色退去,泪水隐现。
我懊恼自己的失言,劝道,“嫣红不要怪我……这,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把糕点放进嘴里,一个又一个,笑着说,“你看,真好吃。”
嫣红一下子破涕为笑,拿帕锦擦了擦眼泪,说,“太子慢点吃。不要噎着了。”
“嗯。”我不停往嘴里塞。
嫣红端详着我,脸庞是暖暖的笑意,这神情和娘神似极了,她说,“太子……现在开心么?”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咀嚼着糕点,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地说,“开心。”
她笑起来,说,“嫣红也开心。”
我隐隐觉得气氛微妙,思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提,“嫣红在楼里可有什么心仪之人?”
她的笑容僵住了,顿了好一会,推推我,笑容又灿烂起来,“太子说什么呢……嫣红可是有很多追求者的……”她笑得有点勉强,说,“我知道自己是有点奢求了……嫣红明白。”
我不说话,淡淡笑笑。
“再过几年,我想离开楼里。”她开口,看向我,眼中有着向往,“我想要个家。有个不大的院子,种满花草,有个疼爱我的丈夫,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过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的生活。”
我笑了笑,“也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哦?”她疑惑,狐眼眨眨。
“他曾待我如亲弟弟一般照顾。”――从不顾别人的嘲讽和白眼。
“他是谁?”嫣红有点好奇,“我可认识?”
我哈哈笑起来,说,“以后若有机会,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在不同堂里,平常见不到面的。”
“也是楼里的人?”嫣红眼珠子转转,更好奇了,“太子对楼里的人和事为什么都这么熟悉呢?”
我神秘地将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不能说。
她叹了口气,孩子般地鼓起脸颊,嘴里咕哝着,“又是秘密……”
“快吃吧。天都黑了。收拾一下就回去吧。免得别人起疑。”我继续往嘴里塞。
“哦――”她无力地回答,拿起一块酥黄的糕点,放进嘴里。
平淡的日子继续着。
嫣红有时候会给我带来一些外头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我在皇宫和七月楼游走的时候都打探的七七八八了。看着她兴致盎然的模样,也不好打断,就静静听她说着。
宣国的内乱终于平息。赫太子以谋反之罪将四皇子打入天牢,老宣王经此一役,心灰意冷,宣布在一月后退位,皇太子宣赫即位,成为名正言顺的宣王。
东煌因在赫太子一事上助力甚多,因此拿了宣国一大笔暗地里的好处,七月楼适时潜进宣国。――接下来赫太子要担忧的,恐怕是如何将东煌的势力从宣国驱逐出去吧。
而反观南仪那里,七月楼里的人已经退了七七八八了。南仪大兴改革,收拢民心,正逐渐繁荣昌盛起来。情况比预计中的更好。朝中肱骨之臣各个良才,鞠躬尽瘁,呈现前所未有的团结。
“轩辕陛下很头痛呢――”嫣红面带忧虑,喃喃说着。
我反而一脸笑容,心情愉悦,“嫣红,今日我去抓几条鱼……晚上我们加菜!”
她哀怨地看我一眼,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她心里也是复杂的很。但她答应过我绝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她就一定会做到。
“对了,上次看到的那件锦衣,要不要嫣红给太子补补?”我进到屋里头,听到她坐在院子里头喊。
“不用了。都破成那样了。”我拿起房里抓鱼的竹竿,走出屋子。
“嗯。”她托着脸颊,说,“那要不我做几件衣服给你吧……太子干吗每天都要穿黑衣服呀。”
“屋里只有黑衣服。”我笑笑。
“看上去像个杀手似的。”嫣红笑,“楼子‘那堂子’的人也都穿着黑衣服,走来走去的。各个神出鬼没。”
“哦。”我答,耍耍杆子,向屋后的溪边走去。
嫣红坐在桌子旁,开始摆起碗筷,今天她烧了几个拿手的菜,还带了一壶好酒。
我到了溪边,卷起裤脚,走下去。凉凉的溪水沁人心脾,眯着眼看着溪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一叉下去,一击即中。
我笑笑。将鱼放在一旁的篓子里,再多抓几条,清蒸红烧,各样的都来一条。
余晖洒在溪水上点点光亮,我专心地奋战于抓鱼,不多会,好几条大锦鲤都被抛到了篓子里,看着差不多,上了岸,放下裤脚穿上鞋,正准备提着篓子去前院找嫣红。
“啊――”只听得前院嫣红一阵尖叫。
我的脚步顿住,忙放下篓子朝前面跑去,又听得她大叫,“不要――”
我停在了拐角处。
她这两声呼喊虽有惊讶却无恐惧,摆明了是让我不要出来。莫非是什么人来了?
我躲在拐角处,偷偷看过去。
不大的院子站满了十几个女人。为首的正是红姬。
红姬皱着眉看着嫣红,不发一言。
她身旁一个黄色衣服的女子,正是上次来的昭音,她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筷,不屑地说,“……我还想你为何百般阻碍我,原来在这里藏人的是你!”
“我没有。”嫣红头摇得像拨浪鼓般。
“还没有?”昭音走过去,恶狠狠地敲着桌上的两个碗,“都在这了。你还撒谎!嫣红,你好大的胆子,竟在七月楼后面藏男人!“
嫣红脸涨的通红,急切地看着红姬说着,“红姬姐姐,不是这样的,那日昭音跟踪师尊才寻到这个地方的,我……我没有在这里藏人。”
“你别嫁祸于我!”昭音辩解,“你自己鬼鬼祟祟的,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够了!”红姬皱着眉发话,她们就都静了下来,低头。
“嫣红?”红姬淡淡地,劝慰着,“你若真有心仪之人,红姬姐姐为你做主,何必要藏着捻着?那人是何背景?多大?家中可有双亲?……还是他是楼里的人?若是楼里的人,这事就更好办了。”
嫣红的脸像煮红的虾,嗫嗫说着,“没……没有。”
红姬眉头皱的更紧了。
“哼。”昭音在旁煽风点火,“肯定有鬼。不然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突然上前,将一把剑横于嫣红颈口,大声喊着,“出来!若不出来,我就一刀杀了她!”
“你――你干什么?!”嫣红又惊又怒,转向红姬求助,但红姬只淡淡看她一眼。
我也紧皱眉头,看着眼前此景。
――我若出去,便是害了她。虽然百日已过,但我还是七月楼的头号通缉者,就算是尸体,他们也务必寻到并上报至总堂,若他们知道我活着在这,而嫣红知情不报,绝对不会轻饶她。
昭音看没有回答,刀又凑近了一些,大声喊着,“你若不出来,我们就依堂规就地正法!”说着,还怕我不相信似的,刀锋划开了一条血痕。
――怎么办。
我想了想,握紧手,看现在这个阵势,我若不出去,那个叫昭音的女子真的不会手下留情。
想了想,我挑起嘴角,在拐角处出声,“――你杀了她吧。反正她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院前的人听真的有人回答,都是一愣,昭音回过神来,喊道,“你在哪?出来!”
我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墙角边走出去。
外头的姑娘们见一身穿黑衣,墨丝及腰的男子缓缓从墙角走出,丰神俊秀的眉,高挺翘鼻,殷红的唇,一脸淡定和平静,皆是呆了一呆。
昭音张大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嫣红咬着唇,回头看我,眼中思绪万千。
“你怎么还不动手?”我淡淡说,“……哦,也无所谓,她反正中了我的毒,也活不了几日了。”
“啊?”昭音有点愣了,看看眼前的嫣红,缓缓收了剑。
“算了――看在你乖乖听我的话的份上,我就把解药给你吧。”我说着,迅速地上前,似将一颗什么东西放进她的嘴里,她愣愣看着我,喉头吞了一下。
“你,你是谁?”昭音还未从我迅速的动作中回过神来,愣愣说着。
“他好面熟啊。”
“在哪见过呢。”
“我一定见过他。”
嘈杂的议论声。
“啊。”其中一个人突然大叫起来,其余女子皆一脸震惊地看向我。
我看向红姬,她正看着我,嘴角浮上冷笑。
“没想到你竟藏在这里――”她冷冷说道,“全天下的人都被你骗了!”
我微笑,说,“是他们太笨。”
“初荷,放暗号!”她镇定地指挥着旁边的人,然后转过头来看我,坚定地说,“你逃不了了!这后山没有出路!整个七月楼的人都在外面!”
我摊摊手,淡淡说,“我知道。”
然后转身,慢慢走回桌旁。红姬警惕,喊道,“你干什么?!”
“吃饭啊。”我坐下,拿起筷子,倒了一杯酒,可惜了刚才抓的鱼,白忙活一场了。
饭菜入口。杯酒下肚。远处洞口不断地出现七月楼的人,将整个屋子都团团包围住了。
我放下筷子。桌上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抬头看向远处人群中的嫣红,她捂着嘴,眼睛通红,早已泪流满面。
淡淡地笑笑。起身,周围有几个胆大之人上前,尖刀几乎碰到我的身体。
密道口出现了谷一和段玉京。
段玉京看见我站在院子中间,愣在原地很久,才缓步走过来。谷一也是惊诧的样子,一脸不可置信。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回答他们的话,环视了一周,看到各种似兴奋似愤慨似冷漠似得意的脸,再看向段玉京,说道,“我不想再伤及无辜。我跟你们走。”
“――但是我要见他。”
“谁?”段玉京看着我,眼中沉重而谨慎。
“带我去见轩辕龙御――”我淡淡回答。“――在我死前,我要见他一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