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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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急切来通报的时候,我正在和户部的人商讨细定后天的大婚祭礼。

  “不好了――太子,东煌王遇袭了――”高亢而激动的声音划破一室的平静。所有人都愕然,看着门外那个气喘吁吁的人影。

  我手中毛笔一顿,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宣纸上一团乌黑墨迹开始蔓延。

  “你说什么?”我看着眼前这个人,镇定地问。

  “东煌王――遇袭了――”侍卫跪在地上,身体还在哆嗦,说话也断断续续,“那东煌的褚牙将军的军队戒备了整个凰翔宫,正和禁军对峙着――”

  我的手渐渐握紧,脸色渐沉,几乎要咬牙切齿起来,“那个笨蛋――”不用脑袋想我也知道,那个意气用事唯我独尊的人,是决计不会放过东煌王在南仪的大好机会的。

  “带路――”我恨恨道,求和之事还未有进展,又出了这样的事,该如何收场?

  “是!”侍卫急急回答,便领着我们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往凰翔宫。

  凰翔宫外亮晃晃的白甲黑纹盔整齐萧瑟一片,尖锐的战戟围成一圈一致朝外,褚牙站在凰翔宫外围军队的最高处,肃穆地看着对面皇宫内苑禁军统领。

  卓远站在禁军之前,紧紧抿着嘴看着褚牙,眼中沉重,他高亢严厉的声音响着,“退后――”禁军士兵听他一言,整齐地后退几步。

  褚牙见此场景,眼中松了松,他微微举起手,说到,“收。”

  后面几排黑纹盔士兵收了矛剑,而最前面的士兵仍然手持甲盾,警惕地看着前方。

  “卓远――”我快步走过去,喊着他的名字。

  卓远听到我的声音,转身,下跪,“臣――”

  “免礼。”我打断他的话,将他扶起来,问到,“情况如何?”

  卓远眼中忧虑深重,“回太子。刺客共八人。六人已死。两人被擒――”他顿了一下,“但刚刚士兵来报,那两人已服毒自尽。”

  “东煌王如何?”我皱眉。

  “听说受了一点轻伤。”卓远看了一眼凰翔宫,“不知是真是假――”

  “嗯。”我也转身看向那里。

  “太子――”“太子――”

  断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转身看见严老隋清知等人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皆是一脸担忧神色。

  我看见穆冰不着痕迹地出现在人群中。

  “穆冰――你身为宫中禁军副统领,竟然现在才出现?”我冷哼一声,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冷笑嘲讽,“……看看你们做的好事……”

  穆冰一愣,略有尴尬,刚想解释些什么,我便拦住了他。

  “你无须多说,这笔帐我等会再和你们算!”我低沉喝道,然后转身朝对面的黑纹盔走去。

  站在高处的褚牙看着我慢慢走近,皱了皱眉。

  “褚牙将军,”我笑着,面露歉意,“让陛下受惊了――不知陛下现在如何?”

  褚牙犹疑了一下,低沉地说,“太子殿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在这南仪皇宫之内竟发生如此明目张胆的恶事――若陛下真有什么闪失,就算拼了命也我们会将此地夷为平地!”

  我敛了笑容,皱起眉,说,“褚牙。称你一声将军是给你面子!在我南仪地方你莫放狂言――你的黑纹军再厉害也走不出这皇城一步!”我眯了眯眼,语气凛冽,“你要不要试试?”

  褚牙神色一顿,便低头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褚牙失礼了――”

  我缓了神色,好言道,“陛下遭此经历,必然受惊了。还望将军让本太子进去看看……我自会对此事负责。”

  他点了点头。

  我转身,目光扫过严老,隋清知,卓远和穆冰。

  他们会意地点头,陆续跟着我慢慢走近对方列阵,士兵空出一条道,我们走过之后又马上恢复阵型。

  刚要踏进凰翔宫,我想了想,回头看了看站在禁军那里的严子迁,用口型示意他莫要妄动。他点了点头。

  走进这凰翔宫,大殿旁边站满仆人女婢,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们各个是面熟的人,都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底子。

  轻伤?我笑着摇摇头,不要说这戒备阵势――轩辕龙御的功力原本就深不可测,那几个毛贼哪会是他的对手?

  轩辕龙御躺在最前面的一张美人榻上,薄薄的纱拂在身前,空气里一股熟悉的紫叶和樟叶的熏香味,宁神安定。

  刚想走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边听的一声厌恶的声音,“别过来――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原来那薄纱之后还有几个人影,静静地站在轩辕的身后。

  “挽月。”轻轻淡淡的一声斥责,挽月低头别过脸,不甘的声音响起,“挽月冒犯了。”

  我淡淡地笑,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没事吧?”

  一个小仆上前,将纱帘掀了起来。

  轩辕躺在榻上,颈襟处的衣服大开,露出白瓷颈项。几缕青丝斜拂在身前,脸上是淡淡的表情。

  “无大碍。”他缓缓开口了,慵懒的语气夹杂着丝丝冰冷,“不过是点小伤。”

  “是否要宣太医给陛下看看?”我顿了顿,说道,“梅轩自会尽力追查刺客的来历,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用了。”身旁一个人突然出声,我转身,看到段玉京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谁知你这儿的太医会不会是下一个刺客?我们自个儿带了御医,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站在一旁的谷一上前,朝我拱了拱,平静地回答,“微臣已为陛下包扎过了。谢谢太子的好意。”

  我点点头。看向榻上之人。

  轩辕靠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看我,也不说话,他手上一圈薄薄的砂带,没有血迹。

  “陛下,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东煌的其中一个随行的大臣出列,愤慨非常,他转过头来看我,气势汹汹地责问,“太子殿下,如今陛下在南仪出了事,你们是否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我点头,“我说过我会尽力追查刺客的来历――”

  “梅轩不必和朕绕圈子――”轩辕突然开口,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容,“梅轩心里想必很清楚吧――那幕后之手是谁……”他缓缓悠悠地说着,却让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看这阵势,轩辕必誓不罢休――那个混蛋,竟然白白给轩辕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若是追查幕后之手,将穆冰甚至穆王交予轩辕,南仪便白白失了不可或缺的战将,在南仪危机起伏的此时,绝对不是上上之策;若是不追查,不说求和无望,东煌趁此挑起事端,凭着这借口起兵进犯都是可能的。

  我略思忖,便回,“这事既然是在皇宫之内发生,生为南仪太子自然不可推卸责任,”我抬头看看轩辕,他正冷静定定地看着我,“请陛下给些时日。”

  “时日?”轩辕道,“不知梅轩要多少时日?莫不是等朕回东煌了,还交不出这幕后之人?这就是你求和的诚意,嗯?!”淡淡的语调阴阳顿挫,隐含不满。

  缓兵之计不奏效啊。我想了想,那便只能用苦肉计了。

  我缓步走到大殿旁边的一仆人那里,向低着头的人说,“借你的短刀一用。”

  那仆人一愣,抬头看看我,看看对面的段玉京,犹豫着从后面腰间抽出一柄极短的刀,在与他四目相交之时,我也一愣。

  这双眼睛我是认识的。胡廉啊胡廉,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我敛去眼中神色,拿着刀走近轩辕,静静看着他。

  轩辕冷笑,“你倒知道的清楚。”

  我挑挑嘴角,“我清楚这里的人都不简单……而陛下的伤……说清楚就不好了。”

  接着用刀在我手上相同之处比试着划了划,道,“陛下,梅轩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说着,一道银光极快地闪过,右手前臂划出一条口子,鲜血渐渐从肉缝中浸溢出来。

  “太子――”身后随我进殿的人皆惊呼起来。

  轩辕定定地看着我的手,然后抬起头看我的眼,眼中充满深意,“看来梅轩铁了心要保他们――”说着便笑了,轻松地说道,“罢了……朕便给你时日。”

  我听了,松了口气,他给我了时日便是给了我台阶。这事,算解决了大半了。

  “那陛下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外殿等候的御医大夫。”我沉静地说道,“梅轩这就去彻查此事。”

  说着,甩甩衣袖,回头冷冷看了穆冰一眼,便走出这凰翔宫。

  “卓远,让禁军收兵,”我边走边说,“隋清知,你去太医院取些珍贵药材送过来,别的人我不放心――”

  停住脚步,转头看穆冰,“至于你,”我冷笑,“带我去见他。”

  我走进穆王寝宫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轻戎甲坐在椅子上看一本军书。冷峻的眉微微皱起,英俊的侧脸棱角分明骨如刀削,充斥着一股阴戾的狠绝。

  我踏进去,狠狠拍了一声门,那门便轰然倒了。

  一片尘土飞扬之中,穆王慢慢放下兵书,看到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嘴角拉出一丝冷笑。

  “倒是一声好蛮力,不上战场可惜了……”他悠悠地说,“太子来本王寝宫所谓何事?”

  “你心里清楚!”我忍耐着揍他的冲动,“你为何让手下去袭击轩辕龙御,你可知此事会造成什么后果!”

  “本王只知道,杀了轩辕龙御,东煌群龙无首――”他邪佞地笑了,“擒贼先擒王,不是吗?”他轻视地看我一眼,“哪些你这么没骨气――求哪门子的和!”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气,闭眼又睁开,“你若杀了东煌王,到时候东煌军便会向我们开战,南仪又将是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凭南仪如今的实力根本不是东煌的对手!”

  “你怕什么!”穆王一脸不以为然,“南仪只要有本王在,绝不会让外族人踏进南仪一步!”

  “你――你真是太自大了,”我冷笑,“你真以为你是战神转世?……傲慢自大,武力至崇,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

  “报应?”他笑起来,阴冷的声音充满可笑和嘲讽,“本王还真是期待――”说着,他暗了暗神色,冷酷地说道,“你的胆子倒真是越来越大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了――今天就让本王揭开你的真面目!”

  说着他身形一晃,一股泰山压顶压人之势顷刻间覆来,招招充满野兽般的力量咆哮嚎叫,我身形灵巧,左晃右避,他竟一拳都未打到我。他沉了沉眼,速度愈加迅速,我稍一犹疑,他便一拳下来――我一手肘挡他的攻击,被硬生生震了三震,退后了几步。

  他皱眉,又冷笑,“怎么不出手?――你虽有梅花烙印,却绝不是那个梅轩。想必是用了什么高超的易容术――不知这张倾城倾国的面具之下,究竟藏了怎样一幅面孔――”

  “不知悔改。”我淡淡说着,开始运气全身功力,瞬时间,整个屋子的气压都低了三低。

  他的眉皱起来,占取先机,先朝我攻了过来。

  我冷笑,暗自发力,准备接他这一招。

  ――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那时那时快,身后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突然稳稳拉住了穆王的那一掌,那一掌离我仅咫尺之间。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手,想了想,卸了蓄势待发的一招。

  面对面的穆王正怒目相向,欲破口大骂,却不知为何突然愣了起来,直直看着我身后的人。

  “……坤麟……”叹息般的苍老声音,带着惋惜和慈爱。

  穆王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他一直愣愣地任那双苍老的手抓着他的手臂,嘴唇动动,目光中好几种情绪一一晃过,最后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双手放开了他的手,他慢慢将手收回,喃喃:“你――”开了个头,却又不知怎么说下去。

  我静静地从他们之间退了出来。

  他们对视良久,那身后出掌之人只是一脸歉意地看着穆王,而穆王眉间的阴厉之气慢慢消散了些,他看着眼前鬓发苍苍的人,竟一直愣着说不出话来。

  “坤麟。你受苦了――”厉天上前,慈爱地拍拍他的肩,“果然练得一身好功力。没有丢我们的脸。”

  穆王的嘴角硬硬地拉拉,松懈下来,眼里露出一种隐隐惊喜之情,但面上还是一片冷硬。

  “怎么,不会说话了?”厉天见状哈哈大笑,爽朗的声音震撼着在场之人的心。

  穆王终是拉出了笑容,一双眼柔和下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为,为何――梅,梅皓不是,抄,抄了家――砍了头吗?”

  厉天眼里黯淡下来,“人没死。倒疯了。”他抬头看着穆王,缓缓说道,“也算是看透了。”

  “叔父。”穆王轻轻喊,宛若回到了从前。

  厉天笑笑,一扫眼中的阴霾,大力地拍他的肩,“……坤麟果然不负众望,你爹娘九泉之下也已瞑目了。”

  “这自然,”穆王露出淡淡得意的笑容。

  “不过――”厉天看看我,淡淡对穆王说,“坤麟,你对太子大不敬――怎可对太子动手?”

  穆王的笑意渐渐冷凝起来,有些不服气,“叔父。你不知道,他并不是太子。”

  “啪”地一声。穆王猛地突然跪了下来,他一愣,咬牙,就要站起来。厉天狠狠制着他的肩,穆王竟也站不起来。

  “他是君。我们是臣。怎可如此大逆不道――”厉天心疼地看着穆王,“你爹娘忠君爱国,战死沙场,你便是如此继承他们衣钵的?”

  穆王狠咬着唇,一双戾气眼睛慢慢充斥仇恨,“梅皓算哪门子皇帝,”他抬头,萧杀之气蔓延,“爹娘根本死得不值!――叔父,你当年为南仪鞠躬尽瘁,换来的又是什么结果?!”

  “我的事坤麟不要再介怀――”厉天沉声道,“你难道不明白?君不为君,臣仍为臣――我们要保的不仅仅只是君,而是这南仪天下啊――”

  穆王沉默。

  厉天叹了一口气,放了按在他身上的肩,将穆王缓缓从地上拉起来。

  我见着这两人满腹心事的样子,终是敛去眸中的复杂恨意,淡淡说了声,“我先走了。”

  身后没有人回答,陷入一片沉默,正欲踏步出门,只听得厉天叹气般的话语,“……坤麟,太子之事……”

  我没有停顿,走出门外,穆冰正笔直地候在墙外。

  走过他身旁,我淡淡问,“厉天是你带来的?”

  他摇摇头,回答,“……穆王查太子的行踪,属下便查到了那个宅子……属下在十年前随穆王见过国师……”

  “你为何一直低着头,”我看着穆冰,说,“抬起头来回话。”

  他抬起头来,一双犹疑的眼看着我,语气还是冰冷冷的,“……国师不让属下回禀穆王,说是时候到了,自然会回来见穆王……”

  “所以他便回来了吗。”我叹口气,说着,“国师府被抄一事――让穆王亲自去平反吧。”

  说着,我抬起脚步,正要走。

  “太子是如何认识国师的?”身后的穆冰突然发问。

  我停下脚步,不回答。

  “……朝中众人都对太子众星拱月,”我回头,看他一派平静说着,“严老一派自然不用多说,不理朝政的小王爷如今也热心起来,隋清知隋大人那一中间一派向来清高,穆王一直无法拉拢,如今也是对太子为首是瞻――”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淡淡地问。

  “穆冰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冒牌货,待平定内乱之后,穆王和其他人必不会留你。”穆冰语气平淡,言语间颇显大胆,“――但太子这半年来勤勉朝政,改革修缮,内外一致,才得使南仪获得这一派平和景象,实属不易。”

  他看着我,语气沉重,“但是,朝中之人也许并未意识到,他们将信任赋予的这一个人,实际上是个无人可知底细的人――”他紧紧看着我,“说你是反贼,却认识国师……说你是太子,却聪慧过人身怀绝技,绝不可能是太子……”

  穆冰的眼里定定,沉声说道,“你莫要给我们希望――然后给我们更大的绝望!”

  我一言不发。低下头,然后轻轻转身。

  “若有一天你背叛南仪――或是撒手不管――”穆冰在身后略显激动地喊着,“我们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你付出代价!”

  这坚定的声音穿透了风,穿过我的身体,我仰头之间,看不见那些过往。

  ――清风不留人,人又留何处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