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之后会惯例在龙轩阁和亲信议事。中午在泰和殿用餐,下午批审奏折。傍晚时会到御花园走走,闲或接见大臣。而晚上,通常会在月华楼留宿。
“皇上今夜还是在月华楼留宿吗?”刘公公领着路,掌着灯,小声地问着。
此时朝霞褪去,天渐渐昏暗起来,宫里的霓彩,晕染开来。
“嗯。”轩辕龙御应着,边走边看着华殷阁附近荷花已渐渐枯萎的池子。
萧瑟的秋天已无声无息地潜入,万物开始慢慢凋零。
我攀在不远处的廊檐上,心里也开始如这秋风,萧瑟起来。
月华楼的主子是个男人。叫华阑。也当然,是个极美的人儿。他夜夜蒙受皇恩雨露,正受宠。人有些骄纵,却是轩辕龙御能忍受的范围。
我天天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如何温柔轻语哄着情人,看着他邪佞而霸道地调笑,看着他和他意乱情迷,翻云覆雨。看着,不能移开一步,不能避开一眼。有些酸酸涩涩的味道在心里蔓延,越来越强烈。
“啪。”一颗石头直中我的胸骨,我惨叫一声,从廊上摔了下来。
“你的气息又乱了。”想也不用想,他的鞋跟已在我的眼前。
抬头,他立在前面,周围的人在远处,不敢看过来。
我看着他紧紧皱着的眉头,有些心疼,很想去帮他抚平,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
“你跟在我身后已有五日。五日之内被我打下来十次之多。”他有些不耐烦,“你的气息太乱。呼吸声太大。以你这样的身手,根本没有资格待在七月楼!”
我的心猛的一紧。
“还是,”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师尊这么看重你,你必定有些过人之处的。为何不使出来?”
过人之处?我心里苦涩得一塌胡涂。别人都说我有点傻,这算不算过人之处?
他见我一言不发,觉得无趣。便转身,向原处走去。
我按捺住胸口的疼痛,掩着身形,护他左右。
他果然还是去月华楼。月华楼的人美,那里特制的糕点也美。他拥着美人,细斟浅酌,修玉般的手指拿起糕点,尝了一口便俯身向身旁诱人的红唇渡去,缠缠绵绵,难舍难分。毕了,他轻轻笑了,吟道:“夜色无阑春色暖。”
华阑娇笑一声,飞快地接了下去:“鸳鸯枕交颈相环。”
我在暗处欲言又止。
他们又开始拥吻。我有些困惑,刚才我怎么了?我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在他怀里,也想接他的词?我傻傻尴尬地笑笑。我每次一看书头就开始痛,难道还妄想和他谈歌说赋?
正吻着的人突然向我投来警告的视线,我忙调息止气。气息又乱了。
这一夜,他要了他三次。事后,他慵懒地靠在床头,摸索着身下人光滑的肌肤。
末了,他竟起身开始穿衣服。
华阑还有些模模糊糊,喃喃道:“陛下要走了么?”
“嗯。”他懒懒地回了一声,朝我隐身之处看了一眼。
待他披上外衣,束起头发,慢慢踱到桌旁,磨挲着白玉杯。忽地,杯子从他手上掉落。
“砰”。
灯一下子全灭。床上传来华阑惊醒而害怕的叫喊声。
有四五个人影窜进屋内。
血液一下子涌入我的大脑,神经崩得紧紧,我猛地从藏身处窜了出去,嗅着空气中他身上的气味,寻找他的身影。
是偷袭!四五个身形鬼影,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没有关系。我稳住心神,只要不见血,我就能撑下去。只要撑到楼外的护卫队冲进来,他就不会有危险!
黑暗中慢慢习惯了。我看见他就站在桌边,连一动都未动,长长的发披散着,半眯着眼就这么看着我。
我看见已有人朝他冲过去!
我迅速的跟上那人,左手手指紧张得筋挛,出手轻滑,空中一道银光。紧紧缠在我左手手臂上的银丝镰不仅可以成线绞杀,边缘的锋利甚至可以一刀割喉。
血没有流出一滴,最先的那人已经倒了下去。
后面的三个人动作顿了顿,两人朝我这奔来。一个朝他而去。
近身搏斗并不是我的强项,我渐渐地感到同两人周旋有些吃力。一个不稳,左手竟被其中一人抓住,无法施展。
我慌张起来,看到身前另一个人黑衣人向我举起了刀。
不能。我不能死。
我咬牙,猛地用右手抓向我砍来的刀。对方吃了一惊,我趁机踢他下盘,夺了他的刀子。左手狠地向后一甩,身后人一声闷哼。
我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血,没有关系。却慌不择路,一上前,用右手夺来的刀猛的向身前人砍去。
血味越发浓绸。点点血腥撒到我的脸上,手上,我像只困着的兽,痛苦地寻找出口。
胡乱地四处张望,希望空气中他身上的梅香能够止住我心中的燥动。我看到他正和最后一个人缠斗,动作游刃有余,像在游戏般。
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恐怖,他无意间瞥了我一眼,稍稍吃惊,身形竟一顿。
那最后黑衣人看准时机,边朝他砍去。
不能。他不能死。
我扑了过去。
我感到有刀砍进肉里那种独特稠粘的感觉,有血红的东西流到了手上,两手都血淋淋的。忍着痛感,抓着砍进我肉里的那把刀,然后银丝镰一出,结束了最后黑衣人的生命。
楼外传来金戈兵器的声音,灯不知怎地,又亮了起来。
我喘着气,向后靠在墙上,抬头看房里。华阑脸色苍白的在床上。他立在离我不远处,眉头依然紧皱。
好像没有哪一次,我能让他的眉宇平缓。
他走过来,象要碰触我。
我慌的朝身后退,退无可退。只能抬头,尽力地露出笑容看着他,嗫嚅着说:“不要...碰...你...会弄脏....”
他的脚步顿了一顿。
满天铺底,都是鲜血。好苦好苦。苦的我掉下眼泪。我困惑地看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流泪。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为他而流。
抚着胸口的伤,我感到胃里翻腾,忍不住呕吐起来。
意识模糊。
终于消失。
“...刀入三寸,伤及肺腑。幸好没有刺到心脏...还有的救...”一个悠悠的声音说着,我感到自己的手被抓在一双冰凉的手里,那双手翻开我的手掌,磨挲着伤口,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不过这小子还真不要命了,竟用手接刀。一双好好的手被划成这样,就算用‘九露吟华’看来也无法完全治好这伤疤。”
我的眼前是黑晃晃的一片,眼皮沉重的如同千斤,想要使劲地睁开,却没有一丝气力。徒劳之间,我只能尽量集中所剩无几的精力,模模糊糊地听着。
.......
“谷一。那就交给你了。陛下要看到他活蹦乱跳的样子。”
像是二当家的声音。
他说谷一。是四当家吗?“回春手”谷一。脸上带疤的那个男子?
又听到二当家叹气道:“陛下这次也没有想到,狸猫竟然会这么拼命。不过一般人都该猜得出这是陛下的试探之计才对,用的着往死里拼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狸猫他并不聪明。”四当家的声音微微有些笑意。
房间中似乎沉默了一会。
“其实我在想,”二当家沉思了一会,缓缓道,“我们过去是不是太苛待他一点?”
“大概吧。”四当家叹气道,“谁让师尊独宠狸猫呢。树大招风,风必摧之。师尊以前直接受命于先帝,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看他几分薄面。如今师尊独来独往。他的心思,实在难猜,也不敢有人去猜。他要宠谁就宠谁,爱偏帮谁就偏帮谁,还用的着跟别人解释吗。”
“大概这就是陛下之所以对狸猫这么执着好奇的原因了。”二当家苦笑一声,“他就是弄不懂忠心耿耿冷面无霜几乎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师尊,是怎么会对这么个捡来的小家伙那么独特。甚至不惜将银丝镰传于他...”他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也许我们都看错了。也太多心。狸猫并没有什么隐瞒之处,只不过胆子小了点。该拼命时也会拼命。”
“嗯。”四当家附和道:“等狸猫这次任务回来之后,是该将七月楼好好整顿...七月楼内若不能相互信任和依赖,以后还怎么做事。”
说着,那双冰凉的手又伸了过来,似乎是继续查看着伤口,然后伤口之上,被撒上了一些冰凉的药粉。那些药粉在皮肤上先是凉凉的,然后灼热起来,慢慢的,如同千万之虫在啮咬着腐烂的肉。我感觉自己的额头不住的滴汗,眼前仍是那片黑晃晃的颜色,闷哼一声,终于再一次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是晚上。
夜凉如水。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冷冷的月光从窗外照到了屋内,屋内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些草药,空气中满是苦涩的味道。
我动了动,伤口被包扎的很好,右手的手掌被包裹得像只粽子,肿得像馒头。
这是哪里?我有些粗重地喘着气,突然想到昏睡前好象听到二当家和四当家的对话。
...“一般人都该猜得出这是陛下的试探之计才对”...
是啊。为什么没有想到,那只酒杯就是陛下自己打碎的。为什么我这么笨,连这个看不出。我轻轻的用左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现在会在哪?
我直起身,慢慢下地,蹒跚着走到房门,打开。
门外是个幽静的院子,走出院子,闻着空气中清新的味道,寻找自己熟悉的路。
果然还是在皇城之内。七兜八转之后,就看到御花园满池的碎萍。
接着又往月华楼赶去。可是奇怪的是,他竟不在这里。
华阑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外,脸上挂着丝丝愁容,白皙的皮肤在琉璃灯下有些苍白。
我闭着气,悄悄离开。
在皇城里转悠了一圈,伤口似乎有裂开的痕迹。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我有些心慌地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远处屋子里似乎有他的笑声,
我抬头一看,金色的牌匾漆红的大门,这个地方我也去过。
龙轩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