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怒骂,已不成语调,却依旧绵绵不绝地从后园里窜出,合着风声,蝉声,鸟鸣声,渗进这如浓墨一般化不开的夜色里。
是夜,注定无人安眠。
“俏姑娘啊,你且驻步,听小生我,把那三月里的桃花,四月里的蔷薇,五月里的石榴,道一道。三月桃花连十里,四月蔷薇靠短墙,五月石榴红似火,你却比得那花儿娇……”
颜锦书醉眼朦胧,面颊透出了些许的粉红,伏在石桌上,含糊不清地吟着小曲儿,翻身趴上了骆风泉的背,喃喃道:“骆兄,不,你分明比我小上好几岁,应该叫,叫……骆弟,对,风泉小弟!”她咯咯地笑开了,嘴角的酒渍滴滴答答地落在了骆风泉的颈上。
骆风泉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半醉半醒之间,迷糊应道:“颜兄,叫我……叫我风泉就好。”
锦书抬起右手,嘻嘻砸上骆风泉的背,豪气干云道:“好兄弟!你这样干脆的人,我最是喜欢了……”
她转过头,将整个脊背压在骆风泉的背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直对向夜空,双手在前方乱挥,忿忿道:“不像……不像有些人,一整天都是那副死人模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还自以为很美,天天拖着一把破刀晃来晃去,谁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是谁啊?乱世英雄还是风流公子?”说着说着,锦书愈来愈激动,指着天空,气鼓鼓道,“呸呸呸……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一坏蛋,王八蛋,大坏蛋……”
骆风泉蓦然直起身,锦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他斜睨着眼,瞧了颜锦书一会儿,眼神迷离,似是穿透她看向了远方,嘴角倏地挑了起来,含糊不清道:“就是,有些人就是自以为了不起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也不告诉别人,走也静悄悄地走。他把别人都当什么了?坏……真真是大坏蛋……”
锦书呈八字形躺在地上,欢快地拍着手,冲着骆风泉咯咯地笑:“风泉说得好,咱以后都再不理这些坏人了,就咱哥俩好……”
看戏看到这份上也就够了,骆仙仙清咳了两声,走到骆风泉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颊,轻声唤道:“哥,该回去了。”
骆风泉还处在迷蒙状态中,不情愿地摇了摇头:“不要,我还要和颜兄把酒言欢……”
骆仙仙憋笑要憋到内伤了。
没想到他的酒力这般差,还没喝几杯就开始说胡话了。不过,这样醉醺醺的,满脸通红的,还嘟着嘴似在撒娇的骆风泉,她从未见过。
平日里的他,总是一脸的倔强与冷冽,和寻常人家里乖巧的男孩子简直是大相径庭。
如今的他,像是显露了真性情一般,真的是,有说不出来的可爱与烂漫。
骆仙仙暗地里想,明早等他醒来,若将这副情态与他仔细说说,他怕是要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吧。
他满面惊诧与羞恼的情景,想想都觉得好有趣。
这边厢还没完事,那边又闹了起来。
谭平和几个下人哄着锦书起身回房,她却使劲地摇头,嘴里嘟囔着“我还要喝”、“好冷”之类的话,双手还在不停地乱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几个上前欲拉她起身的下人被猛地推开,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倒在地上。
毕竟是王爷的客人,又不敢动粗,但颜锦书动来动去的,冷不丁就给你一拳,所以,其他下人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夜色凉如水。
锦书就这么大刺刺地躺在地上,脸上虽依旧是泛着些微红,但身子却在微微地抖嗦着。
“阿苍。”沉默半晌的玉笙寒开了口。
他身后的人颔首应声,推着轮椅向前。
颜锦书闭着眼,紧蹙着眉头,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要寻找合适的姿势,可总是也找不到,就愈发地焦躁与不安,双腿蜷起,整个人抱成一团。
玉笙寒静静地看着她,蓦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却被跟在身边的人拦下:“王爷,万一他伤到你……”
谭平也一脸担忧道:“是啊,王爷,还是我们来吧。”
玉笙寒摇头,嘴角挽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不会的。”
阿穹默然不语,退到他身后。
“小白,好冷啊……”锦书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低声呜咽道。
玉笙寒抚平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动作轻缓地捞起她,淡淡道:“锦书,回房睡好不好?”
锦书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右手握成拳,眼看着就要袭上他的身,只听得玉笙寒又轻轻地说:“锦书,是我。外面冷,我带你回房好不好?”
她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些什么,眉头蹙了蹙,最后渐渐舒展开来,拳头也收了回去,双手垂在两侧。
玉笙寒使了使劲,略有些吃力地将锦书架了起来。身后的阿穹刚欲上前接过锦书,她就不安分地乱动了起来,意识虽然尚模糊,却隐约感到身前的怀抱很温暖,她不想离开。
玉笙寒将锦书扶到了自己的膝上,刚才大幅度的动作,再加上锦书的身子虽然纤细,但坐在他身上还是显得重了些,他又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半晌,他平静下来,对阿穹淡淡道:“只怕他不愿意下来,这样就好。”
阿穹略有些焦虑:“您的身子恐吃不消。”
“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玉笙寒答道,语气平缓自然,听不出悲喜。
阿苍说道:“王爷,我推您去吧。”说着,向阿穹摇了摇头。
阿穹低垂下头,站到一边,低声道:“是。”
锦书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紧紧抱住玉笙寒的脖颈,心满意足地叹道:“小白,你好暖和……”
玉笙寒转向骆仙仙,轻轻道:“仙仙,你先带着风泉回去吧。”
骆仙仙看了看他怀里阖着眼一脸安逸的颜锦书,然后抬头看向他,眼里闪过三分诧异,三分寻味,还有一分失落。她蓦然笑道:“好的,寒哥哥,我以后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玉笙寒微微颔首:“好。”
看着玉笙寒渐去渐远的背影,骆仙仙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坐上了回府的轿子,一路颠颠簸簸,她只是静静地趴在窗边,看向漆黑一片的外头。
半晌,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旁边正昏昏沉沉地躺着的骆风泉,喃喃道:“那样的表情,我从未见过。寒哥哥,不是以前的,那个寒哥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