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章共惜流年留不得
我这个热爱文学的武林中人，看见这个当红辣子鸡岂能放过？签名是一种低俗行为，但也只有这种低俗行为才能表达我对杜家伢子的无限仰慕之情。可惜一时酒宴之上找不到纸笔，急呢。此时看见隔帘外的白小凤正在一口一口地抿着李公羹，于是离席跑过去，低低而急切地问：“太史女，你有只笔杆子冒得？”白小凤惊问：“这吃着酒席的，你要笔做甚么？”我说：“好妹妹，我碰着个文学超级大偶像，激动英，你快快与我笔，让他签个名。”好个白小凤，从腰间一个香囊里抽出一只精致的小笔，又拿出个小墨缸，递与我。
翠华正在海吃牛饮，见我索笔，张开大嘴巴问：“剩男哥哥，你要笔做么子？”
我白了她一眼：“这些高雅的东西，不是一个养猪的人能明白的。”
翠华像野猪般吼叫起来：“剩男哥哥，不要以为你懂文学就高人一等了，杜甫伢子写那么多诗有么子用？还一顿牛肉几杯酒撑死在岳州呢。”
我肃然起敬：“这个典故不俗，你是如何晓得的？”
翠华大眼珠子一鼓，嘻嘻笑了：“还不是你教导我翠华的？剩男哥哥，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文化素质提高得特别快。”
我留下一句：“你用我教你的方法去养猪，包你是长安帝国第一养猪大王。”然后，急急地跑到杜牧座位前，恭恭敬敬掏出笔，将小墨缸放在酒桌上，却一时找不到纸，灵机一动，将袍套下摆撩起来，无限仰慕地说：“杜大大，麻烦您在我衣衫上签名吧。”
杜牧拿起笔，有些为难，犹豫一番，那眼神高远得如秋天的高空，看看楼近处几树富丽娇艳的桃花，再俯视着我这条秋天的小虫子，然后，举起笔，却不往小墨缸里酌，只是往酒杯里酌点酒水，兔毫点着我的衣衫，舞着龙，飘着凤，淋淋漓漓写上几句。
我低头认了，却是这么一首：“共惜流年留不得，且环流水醉流杯。无情红艳年年盛，不恨凋零却恨开。”落款：“关西贱男杜樊川”
我捧着那酒气酣畅的长袍下摆，又惊喜又惊惶。
惊喜的是：大名人的笔迹就在我衣裳上熠熠生辉，笔笔都是黄金，画画都是白银啦，这行情绝对是看涨的。
惊惶的是：这些个真金白银眼看着就要褪色消逝了，很快将了无痕迹。
“杜大大，你这样子蛮残酷的呢，硬是眼睁睁看着大手笔在我衣衫上消失，你也酌个墨水在我衣服上写嘛，我不是个俗人，我不卖你的字迹，留着提高我们盛家后人的文化素质还作不得吗？”
那杜牧哈哈大笑，指着我衣裳上的字：“小兄弟，甚么风采风流，无非就是这衣裳上用酒水写的诗词，总要消逝殆尽的，你又何必留恋这些个虚的东西？正是‘共惜流年留不得，且环流水醉流杯‘呀。”
满座人纷纷叹息。
“来，小兄弟莫叹气，听说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剩男，我却是个贱男，来，来，来，贱男敬剩男一杯。”杜牧举杯。
“剩男谢谢杜大大给面子，我喝了，我喝了。”我喝完一杯，复又问：“杜大大，你如何称自己是贱男？”
“非自称贱男，而实乃贱男也。”
此话一出，我觉得杜牧大大可真够贱的，不过我口头上还是不认同的：“杜大大你谦虚呢，你要是贱，就把个贱的空间给霸占了，我们这些个人都不敢亵渎贱这个词了，杜牧大大，你把自己等同于贱，会在长安帝国掀起一个对贱重新认识的运动。”
杜牧哈哈大笑，站起来手舞足蹈，酒水淋漓，淋湿衣裳，又飞溅出去，溅到伸进楼台的一簇桃花上。
“圣男侯，岂不闻我所作诗云：贱子本幽慵，多为隽贤侮。又有感怀诗云：关西贱男子，誓肉虏杯羹。都是你们不留意，我都在这几首歌词里面提到自己的贱，你们却只看甚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你们崇拜我，于是对我的歌词做选择性遮蔽，遮蔽这几首我自认贱男的歌词，你们用自己的目光在塑造我，其实，我蛮贱的，我就是关西贱男子呢。”
我哆哆嗦嗦请求：“杜大大，求求你，还是将贱留一点给我们这些草根吧，你这样子做太不公平了。你把贱高尚化了，剥夺了我们犯贱的权力。”
杜牧大大连连摇头，摇得我们一头雾水，我们好似那南朝的四百八十寺，尽在烟雨中。
“你们说我杜某贱不贱？本是个长安帝国第一军事理论家，军事专著有《守论》，《战论》，还继曹孟德之后给《孙子兵法》作注，这项注解填补了我长安帝国军事理论史上的空白，这几部著作不是我杜某吹嘘，将来放到帝国祭祀战神的武庙里供奉起来都可以的。可是呢，社会上的人偏偏贱待我，把我叫诗人，做了诗人就已经恨贱了，写词填赋和娘们唱和，贱不贱？我本来是京城户口，却把我发配到地方去，做扬州刺史，心里不得意，混红灯区，你作宰相的还派卧底给我做**记录，以这种小节来约束我，你们说我贱不贱？问长安帝国，有谁比我杜牧更贱？”
我慌忙拱手：“不敢，不敢。”
众人拱手：“不敢，不敢。”
“既然你等不敢，那我就领了最贱这个头衔了，你们还要不要分一点呢？”
我和众人拱手：“不分，不分。”
杜牧伢子又哈哈大笑，狂饮三大杯，我也举起杯走过去：“杜牧大大，你是长安帝国贱男，我则是江湖武林的剩男，作么子是剩男呢？想我从小立下壮志，要整顿武林江湖，恢复侠义精神。当今天下各派都是寄生虫，靠着田庄当铺赌场讨生活，不勤于武却勤于商，不追求侠却追求利，每次武林评级不真刀真枪干，却要靠关系，靠门面，靠人脉，混得天下侠客寒心，我盛男伢子一直想恢复上古时期侠义之传统，却遭世人冷眼，一直混着个三等剑客，当真是真正的剩男，来，剩男敬贱男一杯。”
“好，贱男受剩男一杯。”
两人大笑，碰杯豪饮。
正欢愉间，却闻得帘子里一声：“哪个讲自己是贱男，哪个又讲自己是剩男？贱男剩男的定义都让你们给霸占了，那些真正的贱男剩男又该找个甚么马甲呢？”
众人曰：“公主殿下发话了。”
贱男和剩男慌忙向剩妇见礼。
公主一身红色凤凰衣，眉目再画，发髻重梳，绛唇又描，神色间塞北的烽烟似乎留在了振武城外，如今只是上林苑花似海，长安城柳如烟，李花不解语，丝絮漫天飞。
整个一个春公主。
我看公主这样子的，像春天一般的繁荣，心里头蛮替她高兴的。
“你们一个自称贱男，一个自称剩男，如今却要担当起武林和朝廷的大任。我是个不中用的剩妇，却因着圣男侯在振武城外举办的文学历史沙龙，晓得了杜先生您的《早雁》。诗笔下有慈悯的心肠，读来我自己也如同你笔下的飞雁一般，哀哀凄凄的。我在大明宫里将这个事向当今圣人说了，圣人说：杜大大是个人才，就把他留在中央，做个中书舍人，参与国家诏书法令制定，你可要用心做了，当今地方割据，正是用兵的时节，你既然填补了长安帝国研究孙子兵法的理论空白，那就好好使用起来，做个给天下人看，证明你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贱男。”
公主的话像楼台近处的桃花一般，饱含着丰富的春天的信息。
杜牧从容谢了恩。
看看这杜大大，谢恩的时候，那姿态如同微风轻拂玉树，哎，一股暴强的自卑感像铁骑一般践踏过我的自尊心，践踏得满地狼藉。
公主注意到了我的情状。又照顾我的情绪：“圣男侯先生，你风度文采不如关西贱男杜大大，也莫自卑呢，天下人几个能跟这个大大比的？人家杜大大的祖父就是一朝名相杜佑，写了一本轰动天下的奇书《一位国家公务员必须掌握的背景知识――――通典》，斯文家风薰了这么多年，也要薰出个好模样出来，这个你没得办法比，你祖父呢？”
我脸一红，如实交代：“禀告公主殿下，我祖父是潭州城南边女墙下卖汤圆的，一钱三个汤圆，我奶奶就是买他的汤圆被他勾上手的，现今已经是三钱一个汤圆了，而且汤圆个头做得越来越细了。”
众人听了皆笑，然后又为汤圆的价钱感叹世事沧桑。
“大家莫笑呢，圣男侯是个真实不假的人，难得他读了不少书籍。”公主安慰我。
我慌忙回答：“盛南我并未博览群书，只是闲常时节冒得鸟事，就拿本《长安帝国百科全书》摆在膝头骨上翻阅，抽重点记一些词目典故，时间久了咱也是文化人了，其实剩男我是个抄字典的。”
众人笑喷了。
“圣男侯你莫自卑，你是个有理想有想法的人，你想整顿武林，再塑江湖，这个主意不错，现在有了朝廷的帽子――――太常寺丞江湖行走，那你也可以部分地实现你的理想了。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太和当年和番时节，也是雄心满满，要为超越文成公主，要赶过金城公主，促进祖国大家庭各民族的融合事业，结果呢，空空的行囊疲倦而归，这人啦，做起事业来要拼命，可做事业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要知命，莫强求，平常时节要惜命，爱护自己的身体和感情，能拼命，知命，惜命，你就有好命。”
公主??教导我。
我感激涕零，眼泪鼻涕四飞，下拜谢恩：“谢谢公主殿下的教导，在下受教，在下是个惜命有余，拼命不足，完全不知命的昏虫，如今有了公主殿下指点，顿时觉得工作学习有了方向，谢谢，谢谢，我一定做好，我剩男一定能，一定是最棒的，一定是最好的。”
“这就对了，贱男，剩男，好好干。”公主像大姐姐一般教导我们：“其实呢，当年我们长安帝国的开山祖高祖皇帝，也是个剩男，窦建德，李密，王世充称皇称帝的时节，高祖还窝在关中四处叫人大哥呢，最后还不是天命所归，建立长安帝国？”
众人接起公主的话，高呼口号：“高祖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定将高祖皇帝的丰功伟绩发扬光大，传之四海――――――――”
宴会在高昂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长乐坊的圣男侯府邸，已经暮阴沉沉。
园子里几树桃花，在暮色中如同火焰一般招摇。
我赏之不足，摘了冠，脱了履，听着布谷鸟鸣，就呆呆地看着桃花。
感觉自己的命运如同这眼前的桃花一般灼灼其华呢。
正将感情融入外物时，却听得院子外头嘭地一声响，护院士兵高呼：“有刺客。”
我啊也一声，在桃花树下抱成一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