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书房中,一点橘黄的灯火微微摇曳。
蔡琰正襟危坐几案边,伴着灯火凝神翻阅着竹简。小小女孩幼稚的脸上多了份稳重、恬静的神色。一边,刘岑盘膝依靠着几案,单手撑着脑袋,两眼发直,百无聊奈的呆望着跃动的火焰,道:“妹妹,怎么这么晚了,义父还没有回家呢?”
蔡琰扫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哥哥,有些无奈道:“哥哥,你已经问妹妹十四次了。如果你困了,就先回房休息吧,有琰儿等爹爹就可以了。”
刘岑嘿嘿一笑,随意的伸了个懒腰,道:“算了,我不过问问了,你干么那么紧张呢?”
蔡琰道:“你如此枯坐,为什么不趁此看看这些圣人之言?”
刘岑连连摇头:“我的好琰儿,你就饶了我吧。义父天天逼我诵读、讲义这些之乎者也,我的脑袋都胀大了。”说着,皱着眉头,双指按着脑袋一阵乱揉。
蔡琰关切问道:“哥哥,你头真又疼了。”
刘岑摸摸脑袋,有些恼火道: “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脑袋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疼痛起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要它。”
蔡琰咯咯一笑:“哥哥,你不要它如何?”
刘岑朝着蔡琰做个了鬼脸,展开双臂,捏着嗓子道:“哦……哦……我是个无头鬼……哦……”
蔡琰吓的一跳,娇嗔道:“哥哥,你又来吓我了,当心我告诉父亲。”
刘岑收敛笑容道:“哎,妹妹,跟你开个玩笑了。哎,瞧你小小年纪,就像个大人似的,”
蔡琰白了刘岑一眼道:“爹爹说了,人小不可意为,学文就是为了陶冶性情,磨练心智,人人跟你一样,那圣人的书都白念了。”
刘岑皱着眉头道:“好了,我的大小姐,不要说了,每次我只要说点,你总是板着脸孔教训我,哎,好像我娘似的。”
蔡琰嫩脸一红,一双俏目看着刘岑,悄声问道:“哥哥,你真的不记得往日之事了吗?”
刘岑一愣,有些丧气道:“哎,你这个问题也问了我十五次了!我真的记不得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你跟义父总是提起这个问题,我要是能想起来,还能不说吗?”
蔡琰娇嗔道:“我不过有些好奇嘛,有什么可生气的。”
刘岑瞪着眼睛,装着一副凶样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说说?”
蔡琰横了刘岑一眼道:“当然了,爹爹说当年初见你是,你已经六岁了。难道六岁的你一点不记得幼年之事?天下岂有如此痴愚之人六岁尚不识事?”
刘岑一愣,是呀,六岁的自己怎么就一点都不记的幼年之事呢?自己的亲身父亲长的什么模样?家住何方?又有何人?脑海中竟然没有一丝印象……为什么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呢?自己只是有个娘亲,而这个娘亲还是她自己说的,而自己竟然对此毫无记忆,这究竟怎么了?
蔡琰看着哥哥不言语,眉头紧蹙,不仅心如小鹿砰砰直跳……这可是爹爹暗中叮嘱自己的,要自己闲暇之时多让哥哥回忆往事,据说这样可以治疗哥哥的痼疾……真的希望爹爹的这个方法有效,这样哥哥就可以不再受疾病困恼。
刘岑的眉头越蹙越紧,一个大大的“川”字竖立额头,陡然一舒展开,两眼发亮……
蔡琰心中一喜,娇颜如花,急切问道:“哥哥,你想起什么了?”
“啊,琰儿,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我偷藏了一块花糕在被褥中,还没有吃呢……”
“啊……哥哥……”
洛阳南区,东观门前,
蔡邕走下东观台阶,蔡绩拉着马车守候在门前。
回首凝望这高耸门楼,心中感慨,自从五年前被灵帝从桥玄府中宣召出任议郎,几乎每天都去东观,和一帮学者卢植、杨赐、韩说、张训、马日?等人从事着两个研究项目:校勘五经和诸子百家典籍,编撰后汉记。
如今校勘五经的工作告之一段落,自己又用隶书书写定经文,合计有周易、尚书、春秋、鲁诗、仪礼五经以及春秋公羊传、论语,勘刻在石碑上,立于太学。一时间,京师和从外地赶来观看、摹写的人众络绎不均,车马相继,堵塞街陌。最为一名学者,能得此荣耀,此生足矣。
但是蔡邕却总是欢喜不起来。重新强调帝国的学术和礼乐制度,可能会再次树立帝国的威望,孔子曾言以礼立国,如今大汉帝国病入膏肓,或许需要的正是这一药物,消除弊政,引导天子重新把握国家的大体,励精图治,政治清明,百姓丰衣足食,天下太平,将四百年的大汉传承下去。但是,自己耳习目染,只是小人肆意弄权,灵帝荒废朝政,弄得朝廷上下乌烟瘴气,一片混乱。明知前途叵测,但是为了能够舒展所学,上报圣心,自己又由何足惜呢?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个龙孙,或许,大汉帝国的命运就在自己的手中……
自从知道那个秘密之后,蔡邕心中一直沉甸甸的。正如太尉乔ObOOkO.cn玄大人所言,我朝数位先皇都无子嗣,都是从各地刘氏宗室藩王中挑选而出的,就是如今的灵帝原本也不过是一方藩王而已,或许……
蔡邕长叹一声,不敢再想,如此大逆不道之行,若为外人所知可是要满门抄斩,祸及家族的……
蔡邕摇摇头,将这个有些恐惧的念头扔出脑子,脚蹬车辕弯腰钻进车厢。
蔡绩吆喝声,老马甩甩尾巴,车轮骨碌碌的青石板街道上缓缓滚动
夜色黝黑,只有远处“梆梆”打更声在这个帝国中心城市夜空中飘荡。
转过街口,刚刚驾入后街,迎面一对巡逻衙役,“呼啦”出现在眼前,一个衙役举着火把,挡在马车前,大声叱喝道:“什么人?难道不知道都尉大人禁令,竟然胆敢犯禁?”
蔡绩慌忙道:“诸位,我家老爷乃当朝议郎,东观著学,因事迟归,非故意犯禁,望各位……”
衙役嘴角冷笑:“议郎?有什么了不起?我家都尉大人连中常侍都不放在眼中,何况尔等。”言罢,一挥手,“给我绑了,送于大人发落。”
众衙役凶狠扑上,将蔡绩一把拉下车把,利索的捆绑了起来。
蔡邕听到外面的争执,原本以为只要蔡绩说清楚,就会放行,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不容分辩就将蔡绩捆绑了,蔡邕慌忙掀开车帘,走下马车,一拱手道:“诸位,蔡某确因著书而迟,并非故意冒犯禁令,望各位大人见谅……”
衙役正要说话,呼啦啦从前头长街又走过一对巡夜的衙役,高举火把,领头的官员骑着马在两排衙役整齐的护卫下而来。
见此,领头衙役跑过去,对着骑马者道:“大人,又是一个违令者。”
都尉看了看蔡邕,严厉道:“夜半更深,非偷即盗,尔可知违反了本官的禁令”
蔡邕惊异道:“难道此时以过三更?”
远处传来更点之声,连响了四下。
都尉仰头:“哈哈,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本官。”
蔡邕不由打了个寒战:“小吏受于皇命,整理六经完本,不知天色以晚,望都尉大人恕罪”
都尉一惊,“你是蔡议郎?”
蔡邕道:“正是小吏蔡邕。”
都尉翻身下马,躬身就拜,“下官曹操,久闻议郎大名,难以相见,适才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曹操两个字,蔡邕顿时清醒过。前些日子乔玄大人还不是提及过了吗?并且对此子颇为赞许。更何况这些日子,关于这个新任洛阳北都校尉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师。据说此人乃是原中常侍曹腾后人,沛国谯郡人,算起来跟自己还是同乡。二十岁举孝廉入京做郎官,很快就被任命为京师北都尉。
北都尉这个负责京师治安的职位一向都是由世家把持,而曹操能坐上这个位置,或许就是因为他是曹腾之孙而已。对于这种纨绔子弟,蔡邕向来是嗤之以鼻,虽然听闻大司马桥玄对曹操的评价,亦不以为然。
然而,这个曹操上任不久,一件大事震惊朝野,也让蔡邕对此人刮目相看。
原来这个曹操上任后,竟然对那些豪强 官宦纨绔子弟毫不手软,铁面无私。强悍手腕顿时洛阳的治安大为改观,白日无闹事,夜间没窃贼。更让朝野震动的是前些日子,张让的叔叔蹇龙违反宵夜之令,被曹操拿住,竟然不顾张让托话求情,活活将蹇龙乱棒打死,而张让对此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连灵帝都听闻了曹孟德的威名。
对此,蔡邕倒是异常敬佩,如今能有如此硬骨之士,实在太少了,假如大汉帝国能多几个这样的官吏,又何惧风雨雷霆呢?因此倒是有心交结,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在此种情况下相识。
蔡邕连忙拉起曹操,“这么说,先生就是编著摘要,注孙子兵法的曹部尉了,久仰久仰。”
借着着火把,蔡邕打量着面前这个乔玄大人口中的“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的人物,矮小的身材,一身黑葛劲装,器宇轩昂,一双小眼,烁烁闪光。
此时,曹操也打量着这个名闻天下的大学者、大琴师,长衫飘逸,身形消瘦,长须微微颤抖,文雅儒学。
两人几乎同时微微一笑。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蔡邕回府的声音惊醒了伏在书房几案上昏昏欲睡的一对小儿女。听见声响,两人连忙走出书房,迎上前去。
蔡邕看着眼前儿女睡眼朦胧,强撑着身子像自己请安,心疼道:“夜已深,你们还未休憩?”
蔡琰道:“哥哥和琰儿挂念爹爹迟迟未回,睡也不宁。”
刘岑站在妹妹一边,连连点头。
曹操笑着道:“议郎大人,两位想必就是你的佳儿娇女吧?”
蔡邕笑道:“让孟德见笑了。岑儿、琰儿,还不见过你孟德叔叔。”
刘岑、蔡琰慌忙向曹操施礼。
曹操呵呵爽朗一笑,道:“贤侄、贤侄女快快起来。两位如此容貌性情,到让孟德羡慕呀。”
蔡邕笑道:“愚儿尚可,日后还要孟德多多指教。”
蔡邕书房,蔡邕、曹操盘膝对饮。四周环顾都是书籍。
蔡邕笑道:“久闻孟德执法如山,看了也将私情哦。”
曹操爽朗道:“事因人而异,人以义在先,议郎为国家大业,废寝忘食,实在为我等敬佩,那还有违令之说。”
蔡邕举杯:“今日巧遇孟德,我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当时,真是相见恨晚之感呀,孟德文韬武略,又大勇过人,常言道乱世出英雄,以后国家混乱,拯救社稷的必定是你了,来,为兄敬你一杯。”
曹操忙站起道:“岂敢岂敢,议郎名誉四海,为当世儒学之领袖,小弟早欲拜兄为师,岂能让兄敬酒,真使我惭愧。”言毕端起酒杯,便敬蔡邕。
蔡邕哈哈大笑,“好,咱兄弟有缘,干杯。”
二人一饮而尽
蔡邕放下酒杯,缓言道:“兄久感世风日下,买官卖官日益猖獗,为官者他千方百计搜刮民财捞钱,天下苍生何其苦矣?能有孟德之官员,乃是我朝之幸。”
曹操摇头道:“孟德独木难支,明知不可为但却要为之。兄想必听闻凉州刺史孟陀买官一事吧?”
蔡邕长叹一声,默然点首。
安定人孟陀本是个富豪,想谋个官位。于是就送给中常侍张让的仆人刘旺许多财物,要这个管家当众对他一拜。这天,孟陀去谒见张让,因为求官的人 很多,都把张府邸的满口堵满,刘旺就率领一群苍头迎到路上,拜孟陀,把他的车子抬进门去。求官的人大惊,以为孟陀是张让的好朋友,争着给他送礼,孟陀就送了一部分给张让,所以他就坐了凉州刺史。
此事已经在朝中大臣中传遍,群臣气愤,纷纷上奏灵帝。但是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人一手遮天,私压不报,却借此打击朝中重臣。
曹操愤然一拍桌道:“若我入朝,定要让此些小人无处可躲,以清朝政。”
蔡邕点头道:“孟德所言正乃我儒家风范,我作为议郎,视朝廷不平之事,久为不满,现正在整理奏章,时机一道,我即上奏皇上,陈述利弊,弹劾宦官。”
曹操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好,敬佩,敬佩,议郎此举,虽难免有被流放或杀身之祸,但一旦被皇上采用,那将就社稷万民欲水火,汉室振兴有望呀。”
蔡邕一笑,道:“孟德不是说过,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大家吗?如此朝政蔡邕又岂能独善其身,忘却社稷苍生?”
两人相视,宛然一笑,志同道合,颇为欣慰。
蔡邕朗声道:“能有孟德之友,伯喈欣然,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夜孟德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孟德正有此意。弟敬兄一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