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红枫村的其他农民来说，从播撒种子到秧苗移栽有一段相对悠闲的时间，但是叶家要忙的事情还很多，他们得赶快把那两亩河滩地和引灌渠道做好，还要上山砍木头把新的香蕉地围将起来。
和往年的雨水节令一样，1985年2月19日这天早上，纷纷扬扬的细雨如期而降，人们在感叹二十四节气神奇精准的同时，都相信在未来的一年里，必将一如过去几年那样风调雨顺、物阜年丰。至于叶长生一家，他们憧憬的是明年香蕉成熟的丰收喜悦。
及时的降雨对叶树开而言可以说是一种解放，因为刚刚种下的香蕉不能缺水，但是那两亩河滩地还没来得及做好引灌水渠，只得用人工挑水去浇灌，幸好还是放寒假期间，叶树标、叶红和叶树根都还在家，他们每天都跟着叶树开去挑水浇苗。就在之前的两天，叶树标和叶红都回学校去了，只有老大和老满还在家中――叶树根也已经上中学了，不过他还在红枫村读初中――两个人每天要担水浇灌两亩多地蕉苗，确实十分辛苦。现在，叶树开不用去担水浇园了，他早上到地里挖土修整引灌水渠，下午上山砍树，晚上就把砍下的木头扛回到地里，准备把那两亩新种上香蕉的河滩地围起来，而早稻秧田就由他的老父亲去打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下了几天，不过并没有对叶树开挖土修渠和上山砍树造成影响。但是连续的降雨伴随着连续的降温，使人们感觉好象又回到了冬天。
这天晚上，叶树开收完工回到家里，父亲对他说：“我感觉到今年的情况好象不太对。往年这个时节下雨，也就是2月19日这一天下个一天半天的，但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看样子这一两天之内很难停得下来。刚刚过去的这两天天气很冷，该不会是倒春寒吧？”
叶树开说：“很难说。这几年冬天都不是很冷，说不定今年真的会出现倒春寒。”
叶长生说：“要是往年，早上把种子撒下田去，用尼龙薄膜盖好，等傍晚再去看，薄膜下面那些发了芽的谷种已经翻身掉头，当天就扎根生长了。你们看，我们是18日播下的谷种，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但是还没有什么动静。我翻开尼龙薄膜看了一下，有的谷种已经坏死了。”
叶树开说：“是呀，要是这两天再长不了，怕是被冻坏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坏了，搞不好全村都得重新育秧，只怕要错过季节呢。错过了季节，今年的早稻恐怕是要欠收了。”
叶长生说：“你还有心思去考虑早稻是不是错过季节？要是继续这么冷下去，我们家的那几亩香蕉苗估计都得坏死，那损失可就就大了。”
叶树开说：“香蕉苗坏死，我们只是少了经济收入，如果粮食欠收，大家都得挨饿。所以我认为还是粮食更重要一些。”
叶长生说：“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粮食减产，这几年收成不错，大家都留有好多余粮，我们家也是一样，一季甚至一年粮食减产也不至于像以前似的挨饿。我们家不是刚刚借了信用社200块钱吗？要是香蕉苗全都坏死，那就惨了，到时候怎么还？对了，现在这么冷，要不要把已经撤下来的稻草再给蕉苗盖上？”
春节前，他们把蕉苗种下后，原本都盖上了稻草，过了立春之后就把稻草都撤下了，谁能想到雨水过后天气还这么冷？
叶树开说：“也只能这样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作用？”
叶长生说：“死马当作活马医，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
第二天，叶家一家人冒雨花了一整天时间把香蕉苗顶上全部用稻草盖好，同时一家人心里都暗暗祈祷：“希望阴雨天气快快结束，千万不要出现严重的倒春寒。”
然而，天公并不作美，从2月19日到29日，阴冷的天气持续了十一天，平均气温不到摄氏12度，最低气温达到摄氏0度，是典型的倒春寒天气，而且十分严重，不仅仅是红枫村，整个田西县的早稻秧苗绝大部分坏死，叶家新种下的那两亩多香蕉苗也全军覆没，就连头一年种下的那五亩也被冻坏大半，损失惨重。
阴冷的倒春寒天气结束后，叶家也和大家都忙着重新育秧，这一波倒春寒不仅造成了谷种的损失和重复劳动，也耽误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为了赶上季节，不影响晚稻的种植，大多数群众都选择早熟品种“二九斤”――其他品种的稻谷要四个月才成熟，“二九斤”只须三个月就可以收割了，只是产量较低，只相当于其他品种的六成多。二十多天后，整个红枫村的早稻秧苗全都插完了。
这一次倒春寒灾害波及了整个田西县，全县早稻比往年晚种了30多天，粮食夏收即将面临大量减产。
新寨村的地势比红枫村要高得多，一年只种一季中稻，所以并没有遭受损失，陆幽也听说了叶家损失惨重的消息，趁着还没有开始种田，赶紧到红枫村叶家帮忙整理香蕉地。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但是在陆幽的心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叶家的一员，她觉得，在叶家遭受灾害的时候，自己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共度难关。
看着叶焦树枯的香蕉园，陆幽心里十分难受，她说：“香蕉苗顶不是都用稻草盖好了的吗？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叶树开说：“刚种下去的时候是盖了稻草的，过了立春之后又撤下来了。这是冷雨下了几天之后才又盖上去的，因为长时间的低温，再加上雨水不断，冷水流到蕉苗心里去，直接对苗心形成伤害，从里面冻坏了。要是一开始就用尼龙薄膜盖好，也许还能有点作用。但是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下一场雨而已，我还为自己不用挑水浇苗而高兴呢，谁能想到是倒春寒？等我们意识到可能是倒春寒的时候已经晚了。”
“唉，这下可难办了，”叶长生叹着气说，“香蕉苗都冻坏了，我们还欠着信用社200块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呢。”
叶树开说：“我想再借200元，把香蕉苗重新都种上。等到明年收了香蕉，不就能把钱都还上了？”
“我不同意。”叶长生听儿子说还要借钱，马上反对，“我们原先已经借了200块钱，现在又要借200块，那不成欠了人家400块钱？要是再碰到什么恶劣天气怎么办？如果没有什么收入，什么时候才还得清？400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从感情上来说，陆幽觉得自己应该支持叶树开，但是她心里的想法却和叶长生想的一样。尽管她已经把自己看成是叶家的一员，但是毕竟还没有过门，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只好在一边默不作声。
叶树开说：“我们前年也是借了400元钱才有了去年3000块钱收入的，要是不借钱，我们哪里有钱修房子？现在再借钱，就当作是从头开始罢了。”
叶长生说：“因为去年一整年气候条件都不错，所以才有好的收成。农业生产受到自然气候的影响是最大的，如果去年遇到的是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我们还会有好收成吗？”
叶树开说：“像今年这种特别恶劣的气候条件并不经常出现，它的周期应该在十年左右。我记得最近十年里，最冷的一年应该是十年前，就是改河造田那一年，连河面都结冰了，但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冬天都不是很冷，直到今年这次倒春寒。”
叶长生说：“还是看看再说吧，谁也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会有好天气，什么时候会是坏天气，要是到今年冬天再来这么一场，那我们家恐怕永远也翻不了身啊。”
叶树开说：“我想，天气的变化还是有它的规律可循的，比如说洪水，虽然年年都有，但是将近十年了，也没再见过像76年那么大的洪水，按照十年一遇的说法，今明两年就该有一场大洪水了；寒冷的天气也是一样，今年很冷，明年就不会这么冷了。承包了一块地在那里，总不能这样丢荒吧？看现在这样子，也只有种香蕉见效最快，效益也最好。再说了，我们有现成的香蕉园，销售渠道也已经打通了，就是说底子还在，总比种其他有利得多。”
听儿子这么一说，叶长生忽然眼睛一亮，说：“天气的变化当然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也不能光凭你的印象就能掌握它的规律。这样，你去把你三舅请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当晚，叶树开把黄瑞山请到了家里。
叶长生问黄瑞山说：“瑞山，我记得你好象说起过，三叔过世时交给你一个本子，记录了几十年来我们村的天气变化情况，说是要你继续记录，你没有忘了记录吧？”
黄瑞山说：“我一直都记着呢，哪能忘了？姐夫，你怎么想起要问这个？”
叶长生说：“还不是为了种香蕉的事？眼下倒春寒刚过，家里新种的香蕉苗全都坏死了，老大说还要借钱继续种上。我拿不准这气候的变化，担心再遭遇什么坏天气，要是再有个什么天灾人祸什么的，家里就难以翻身了。我们想问问你是什么个意见。”
黄瑞山说：“从三叔几十年的记录情况来看，几乎每十年我们村都会有一次大的自然灾害，不是冻灾就是洪灾。记得75年的冬天也很冷，冷得连河面都结薄冰了，而到了次年的夏天也就是76年7月就发了一次大洪水，把拦河坝都冲垮了，全村都遭了洪灾，早稻全部失收。从那以后近十年了，再也没有遭过一次洪灾，按照十年一个周期的规律――当然也不一定都是十年，有时候事隔八九年就有一次――我估计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可能会发大洪水。所以，这一两年之内，河边那两亩地最好不要种急于种上香蕉，不然洪水一来，肯定全军覆没。”
叶长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一两年，就不要急于扩大种植面积了。”
叶树开想想也是，他说：“那两亩地不种就不种吧，但至少要保证原先五亩承包地的蕉苗成活。我想还是应该把那五亩地坏死的蕉苗补上，即使夏天发洪水，也不致于影响今年的收成。”
叶长生一想，儿子说的也满有道理，就不再出声了。对生产上的事情，他早就有心让儿子作主了，不过面对眼前的灾害，他心里实在没底。
看到父亲默不作声，叶树开知道他已经同意了。
私下里，叶树开问陆幽：“我打算再向信用社借200块钱，这样家里的欠债就达到了400元。要是风调雨顺，要还清这400块钱根本不成问题，但如果再遭一次灾，这可是一笔沉重的债务。你不介意和我一起承担这笔债务吧？”
陆幽说：“虽然我也不希望你借那么多钱，不过要是你已经决定了，我一样会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是对的。万一再一次遭灾，我也愿意和你一起还清债务，最多一两年时间，我看也能把债还清了。”
叶树开笑道：“看来，你还真是我的海螺姑娘啊。好啦，等明年收了香蕉，我就可以把你娶回家来了。”（全文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