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茫然回头:“姑娘这是在问谁呢?”
草亭中的女子敛衽对他行了一礼,道:“正是问你啊。”
刘协嗫嚅道:“我不太懂琴,只觉得琴声好听。这些天来_4460.html,真是打扰姑娘了。”
女子并不想放过他,道:“公子既然听得如此投入,想必不会是不懂琴的人。如果我有弹得不到之处,还请公子指教一二。”
刘协汗颜,自己不过是种田种累了,觉得这琴声好听,便来听听琴休息休息。无论是许都的皇宫,还是城外的行宫,都没有什么音乐歌舞这些高雅的东西欣赏。听到这么优美的琴声,自然想过来听听。但要说自己听出了什么道道出来,却是没有。
刘协见女子追问,无奈之下,便道:“其实我是真的不太懂,如果姑娘真要问,要说律调、指法之类说不上什么,我只能说我感悟到的。”
女子道:“乐为心声。假如你能从琴声中听出操琴者的感悟,又有谁会去计较律调、指法这些小技巧呢?”
刘协重新坐下,沉思了一会儿,道:“琴声哀伤,只怕是姑娘心中有伤痛之事。”
女子沉默不语。
刘协进一步试探:“琴声多变,显示出姑娘久历沧桑。”
女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刘协见自己猜对了,再试探道:“姑娘既久历沧桑,世间的生死离别想必看得多、看得淡了。然而你仍在琴声中掩抑不住哀伤,这种伤痛必是深入骨髓、难以了结的伤痛。”
女子缓缓坐下,面纱遮蔽之下,仍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现。
刘协继续道:“你虽有彻骨伤痛,但在琴声中却仅有哀伤之意,却无怨怒之情。由此可见,这种伤痛极其无奈,不能怨天,不能尤人,只有自己默默承受。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姑娘,你正步入心死之境。”
女子再难压抑自己的痛苦,心知再坐下去就会失声痛哭,遂猛然站起,抱琴回身就走。
钟繇看着远去的女子身影,低声对刘协道:“陛下,您说得太准了。您光凭琴声,就能猜知她的心事,对音乐的理解可真是深刻啊。”
刘协怅然道:“朕说得太多了,伤人心了,真是罪过不浅。其实朕也是步步猜测、试探,才能知道她的心事。光凭琴声,哪能知道什么?”
钟繇叹道:“刚才她说‘乐为心声’,确是至理名言哪!听了这琴声,对照她的身世,实在让人为之伤痛万分。”
刘协奇道:“元常你莫非知道她是谁?”
钟繇这下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期期艾艾地道:“臣是知道一些,不过......”
刘协见他有些为难,摆摆手道:“算了。许都的女子,朕也不认识几个,你就是说了,朕也不知道是谁。你就不要告诉朕了。”
钟繇口中道:“是,是。”心里却觉得对不起皇帝。要不是侍卫们说曹操不准让人知道这女子居住在此,他早就想告诉皇帝了,故人相见,理应打个招呼。
女子缓步走回自己居住的道观,心中一直翻腾不休。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到底是谁,怎么自己一点也回想不起来。今天他说破了自己的心事,着实厉害。这样厉害的人物,按自己所受过的训练,没有理由不留下深刻印象的啊,怎么自己会想不起来呢?是不是他根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故意这么说的呢?
转过一道弯,林中别无人迹,只有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的樵夫,正在埋头砍伐木柴。听到女子路过,手上斧子稍稍顿了一顿。女子轻声道:“将军为何还逗留在此?此地离许都太近,曹军侦骑密布,万一发现了你,很难走脱啊。”
樵夫闷声道:“无妨。虽然曹军侦骑很多,但岂能奈何得了我?在路上也遇见过几次,盘问了一番,并没有对我这个打柴的起疑心。”
女子轻叹道:“可是你又何必在此?凭你的本领,天下大可去得,难道你要在这荒山里终老?”
樵夫道:“我虽有一身本领,但从主公逝后,已是心若死灰。我只想完成主公临别之时的嘱托,护卫夫人和小姐一生,别无其他心愿。”
女子道:“将军不必为我担心。曹公已经答应我在此静心修道,不许别人来打扰,我与小姐并没有什么危险。你还是离开此处,另投其他诸侯,不要埋没了自己的一身能耐。”
樵夫有些激动了,语带颤音:“难道夫人不许我在这儿?曹操虽然答应不让人来打扰你,可没说他自己不会来打扰你!万一他有什么不轨之心,我便拼了这一条性命,也要......”
女子见樵夫语声激动,声音越来越高,忙道:“轻声!不要让别人听见。”
樵夫压下激动之心,低头不语。
女子道:“也罢。你要呆在这里,我也不会硬要你走。只是要随时注意安全,一有危险情况,千万避开,不要莽撞。”
回身望着来处,问道:“你可soudu.org知这几天来听琴的是些什么人?”
樵夫皱眉答道:“他们是从岗子下不远处的一座大庄院里来的。这庄院处于周边军营的中心,院里守备森严,并且驻有军兵,像是许都某位大官的私宅。”
女子疑惑道:“贵人私宅里面会有农夫么?来听琴的,有不少是刚从田里耕作过来的,身上的泥尘都没有洗去,不像是假的。”
樵夫也很疑惑:“可我看他们确确实实是从庄院里出来,这些人很是蹊跷,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的来历。”
袁、曹之战首先打响的,并不是正面战场,而是河内。文丑率军进占朝歌后,直向河内郡奔袭。而曹洪也从河内向北挺进,两军在中间的修武正面遭遇,开始了一场攻守之战。曹洪占据了修武城,文丑则背倚获嘉城,两军在修武城下一场恶战,结果均无所得,只得各回城池据守。
东线的臧霸以聊城为根据,出数路奇兵,进入青州平原郡内进行骚扰作战,但在张?的严防之下,均被一一驱逐,反而折损了一些兵力。
正面战场虽然没有打响,但袁绍从冀州、青州、幽州全力抽调兵力,汇集到黎阳正面,总共达到了十五万大军之多,曹操倾其全力,也只凑成了十万人与之对抗,压力与日俱增。
袁绍的谋士田丰见已方居于有利之势,马上建议袁绍乘势进攻。可是袁绍却有些犹豫,曹操的实力超乎他的预料。原以为征北大军一南下,凭曹操的实力只能退避三舍,没想到曹操居然敢在黎阳一线与他对峙,让他倒疑神疑鬼起来,又犯起好谋无决的毛病了。
鲁肃奉孙策之命,进入淮阳山与种辑、徐晃等人联络,勘测了由淮阳山进军的路线,在得知刘备已随曹操大军前往官渡后,不得不放弃了偷入许都的打算,回到庐江,等待有利时机。
袁、曹大战之前,时局的变化忽然缓慢起来,仿佛一切都在等待这场旷世大战的暴发。
刘协仍然日复一日地种田、听琴,舒缓自己日益焦虑的心情。而那女子也每天按时到草亭中弹琴,对这个听琴少年的兴趣也是越来越浓。凭着她阅人无数的经验,看得出来少年眉宇之间的深深忧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何以有如此之深的忧愁呢?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曾经历了世事的沧桑巨变吗?也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隐藏在心中吗?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何以自己觉得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高将军数次接近庄院,想探听庄中是什么人,还冒着风险与附近军营中的曹军拉近乎,可是也没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有天刘协倒是先开口了:“姑娘日日所弹的,都是些悲伤的曲子,能不能弹些曲调昂扬的,变一下心境?”
女子缓声道:“此琴名曰‘号钟’,音调悲凉,曲声凄切。若是要弹昂扬的曲调,却与琴性不合。”
刘协没觉得什么,钟繇却是吃了一惊,道:“难道你所用的,就是齐桓公所传下的名琴‘号钟’?难怪音调如此苍凉动人。此琴能落于夫人手中,可谓是物得其人。”
刘协听了钟繇的话,才知对面这位女子已经不是姑娘,而是夫人了。遂道:“夫人可不可以换张琴来弹?”
女子摇摇头,道:“寻常的琴,弹来索然无味,只能对不起公子了。”
钟繇也道:“凭夫人的琴艺,寻常之琴当然入不得法眼。弹琴,必有高明的琴师、传世的名琴和知音的听者,三者缺一,便为憾事。许都全城,要想找出一张能配得上夫人之艺的琴来,还真是难事。”
刘协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心中却另有主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