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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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二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些。三月中旬,温暖湿润的南风就已经吹到了中原大地,与滞留不去的冷气团作年度的例行斗争,洒下了农人们亟盼的春雨。刘协满怀郁闷,坐在书房中烤火,驱赶身上的潮气和寒气,旁边上却有十个老头子正在争吵不休。曹操出兵征张绣前,程昱上了道表章,称汉室桓、灵二朝以来,政多有失,从根本上看,在于没有坚持孔夫子所传下来的周礼。因此,朝廷要认真研究周礼,恢复孔夫子的教化。但周礼自战国、秦代以来,多有亡失,需认真加以考证。汉初叔孙通虽然恢复了一些,但王莽篡政后,又有变动。于是诚请皇帝陛下征召在世大儒,考校历史,议定礼制,恢复王化。程昱上过奏章后,马上向皇帝引见了十来个糟老头子,据说都是研究周礼的专家。刘协一看这些个专家们脸上橘皮似的皱纹、颌下乱草似的花白胡须,就知道他们学问太深了,不由得肃然起敬。正想如孔夫子所言的敬而远之,曹操一脸正容地奏道:“陛下自小便为奸党所胁,正人君子无由以近。今陛下安居许都,正应以史为鉴。仲德(程昱字)所荐,皆为当世鸿儒。陛下当与大儒们朝夕相处,领略先贤的微言大义,庶几不失为君之道。”刘协才知道这是曹操跟自己玩的把戏,不过他还没弄明白曹操玩的这个把戏是为的什么。

  接下来曹操的动作更让他看不明白了。曹操从兖、豫二州的世家大族中选了上百名美女,来充实刘协的后宫。幸好皇宫建得比较匆忙,殿宇不多,后宫也就刘协的一间书房、伏寿和董翠一人一间小院,上百人根本就塞不进去。曹操只好先送了十来个过来,然后再计划兴建几座偏殿和皇家花园,以容纳这些女人。刘协这天上朝归来,猛看见原先清清静静的后宫,变得热闹非凡。伏寿、董翠二人茫然地看着十几个大姑娘、小女孩,跟着一大帮内侍,提箱扛笼,呼朋唤友,忙得不亦乐乎。这帮子女孩一进来,占据了后宫各处房间,弄得伏寿、董翠二人觉得这后宫都不是自己的家了。看见皇帝站在后宫门口发愣,十几个女孩一下全围过来了,一个个低着头拿眼瞟刘协,两颊飞红,忸怩作态。

  有内侍上前禀报:“陛下,这是曹司空大人为您选的宫女,这里一共有十六名,还有八十多名安排在别处,待新殿落成再送进来。您看这几名还满意么?要是满意的话,今晚……”

  刘协咳嗽一声,打断了内侍的话头,道:“司空大人真是太过了。方今天下扰攘,百姓不安,朕哪有安享富贵的心思?这些宫女……”

  内侍道:“陛下,司空大人也是一番好意。陛下虽然春秋正少,但后嗣之事也是皇家大事。俗话也说‘早生儿子早得利’嘛。”

  刘协心道:这曹操唱的是哪一出嘛?一面让一帮糟老头子教我规矩,一面又送这么多美女坏我的童子之身,这不自相矛盾么?

  刘协没办法,曹操爱怎么玩,也只得让他怎么玩。刘协摆摆手,道:“这些宫女远来劳累,晚上就让她们歇息吧。让皇后与贵人陪着朕好了。”

  宫女们个个一脸幽怨地散去。不过晚上刘协也没得安生,某教授曾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十几个女人凑到了一块,叽叽喳喳的声音到了深夜也没消停下来。当然伏寿和董翠不在此例。刘协在伏寿的房间里与伏寿、董翠三人孤灯对坐,大眼瞪小眼地发呆。他也不敢出门,一出门就有宫女凑上来请安,那幽怨的眼神刘协哪能读不懂呢?就是坐在伏寿的房间里,也不时有宫女借口服侍皇帝、皇后和贵人,进来打扰一下。直憋得刘协一肚子恼火,这不是明欺我没长大成人么?等过两年,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法办了!

  自从到了许都,刘协都是一个人宿在书房。这天晚上他却不敢到书房去,怕宫女们骚扰,只好就在伏寿的房中睡下了。现在的刘协,心是成年人的心,身是未成年人的身,跟一个大美女睡一块,不知道有多难受。只好扯上一只被角,往床角落里一缩,蜷着睡。伏寿倒是觉得奇怪,以往皇帝都是靠在自己身上睡的,今天怎么不敢沾自己了?难道……?她突有所悟,心中顿时洋溢着一种喜悦。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一大早刘协便哈欠连天地爬了起来,一看伏寿,她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大清早的倒真是睡着了。刘协看着美人海棠春睡的俏模样,不由得有些痴了。老天爷把自己丢到汉末来当这个倒霉皇帝,没什么可感谢的,除了身边这两个老婆之外。伏寿的温柔贤惠、董翠的活泼娇憨,总能让自己暂时摆脱郁闷。自从重生到这个世间,刘协天天处于精神紧张状态,在朝堂上竖起耳朵收集每一个信息,独处时又反反复复地谋划如何摆脱军阀控制,奔向自由,同时还时刻担心自己的小秘密被曹操得知。这种精神紧张,只有在伏寿、董翠二人相处时才可以放松下来。可是自己也不过是个被人圈养起来,朝不保夕的招牌皇帝,又有什么能给她们呢?想到这里,刘协不禁对她们充满了愧疚。他伸手给伏寿掖紧被角,起身走出房外。

  出了房门,马上就看见两个新来的宫女一大早就伺候在门外,一见皇帝出来了,连忙上前请示:“陛下可要洗漱?奴婢们已经准备好了。”刘协疑问道:“原先在这伺候的竹香、荷碧两位老宫女呢?”两个新宫女答道:“竹香、荷碧两位前辈年老体弱,该多休息了。这大清早的活儿,就交给我们了。”刘协心道:新来的员工总比老人们有上进心,才一夜就抢班夺权了?他摇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在这儿伺候皇后,朕先去书房。”

  到书房这一路上,不时有宫女殷勤地上前请安,热切盼望着能为皇帝做点什么。刘协一概谢绝,来到书房,幸好这里以前伺候的两位老宫女还在,见皇帝来了,慢悠悠地去打水给皇帝漱口洗脸,刘协这才觉得世界回复到正常状态。

  洗漱吃饭已毕,刘协想回后宫与伏寿、董翠消磨时间,却又害怕那帮子热情过分的宫女们。正犹豫时,内侍来报,程昱招来的那帮子老学究在宫外请见陛下。刘协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这帮老头子混混,看看曹操到底派他们来做什么。于是传旨请进。

  十来个老头一拥而入,各自提着书箱、书袋,不由刘协分说,便在书房里把带来的陈年书籍摊得到处都是。一堆堆的竹简木简、纸书帛书,年代最短的大概也比在座的老头年龄长了。顿时一股子霉味散发得一屋子,惹得刘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等刘协缓过气来开口说客气话,这些周礼研究专家们便以高度的敬业精神,一齐向刘协报告自己的研究成果和学术观点。不过谁都没说上几句,便有其他人跳起来批判他的观点,没上三分钟,书房里就已经吵成一团。刘协在他们飞溅的唾沫星子中竖着耳朵听,不过老头子们的学术水平确实高深,刘协听了多时,愣是连一句话也没听懂。猛见有二位争论到妙处,不约而同地一起面对面匍匐在地,屁股蹶得半人高,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口中兀自叽里咕噜争个不休。这形象倒把刘协唬了一跳,这姿态不正是欧阳先生独创的蛤蟆功么,难道汉代大儒们早已发明?其实这是刘协自己不明白,以“武侠”之心度“周礼”之腹,哪里知道其中的妙处?这二人争论的,乃是――臣子拜见皇帝时,是应双手向前平伸仆地,还是应双手放于额头左右仆地。如此重大的研究课题,当然也引起了其他老头子的莫大兴趣,不多时,他们便已经分为两大阵营,手舞足蹈、面红耳赤地高声争辩。争得兴起,便各出法宝――竹简木简、纸书帛书,引经据典地捍卫真理,驳斥谬误。一时间场面大乱。有好心的内侍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劝老头们一个个说,学术争论也该有点学术争论的规矩吧。谁知这些老头子们个个清高耿介,哪里买这些宦官的帐,一袖子把内侍拂得差点没摔一跟斗。老头子们齐声怒喝:“我们谈的是国家大事,你这阉人哪有置喙的余地。自古阉人误国,臣等请陛下斩此误国之辈,以为后诫!”吓得那内侍连连叩头讨饶。刘协没奈何,只得一脚把那内侍踹出书房,总算平息了老头子们的怒火。

  一连几天,这些老头子们一大早便来到宫中,向刘协传授周礼的高深学问。但说起来刘协却是一点没弄懂周礼是什么回事。这帮老头子一见面就开始吵他们自己的,完全把皇帝的书房当成了学术辩论场所。刘协只能木呆呆地旁听,插不进一句嘴。

  在一片吵闹声中,刘协直愣愣地望着外面连绵春雨,心里早飞向了江淮大地。曹操前几天已经出兵,征讨张绣去了。是不是像历史上发生的那样,贪图绣嫂的美貌,而被张绣偷袭,死了长子曹昂、大将典韦,一败涂地?袁术派兵攻打吕布,结果又如何?最重要的,是杨彪、种辑等人在湖陵发展得怎么样,能不能顶住袁兵的再三扫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