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一闻此言大喜,目光不由一瞟位在班中的韦孝宽,年已四十余的韦孝宽立时上前躬身:“下官愿出使突厥!不过,依下官看来,齐国的统军大将段韶、徐显秀及斛律先乃当世名将,此次整备而来,如果我等与之短兵相接,纵是胜算已定,到时也会惨烈非常!而现如今,齐国传来消息,四年专心国政的高洋,眼见在自己的治理下,军威鼎盛,国力富庶,便骄奢淫逸起来,不只欺辱臣妻,更动用了十万民夫,要在都城邺修筑三台宫殿!是以,下官以为,在出使突厥、吐谷浑的同时,我们还应派出使者出访齐国,结交齐国权贵。如此,既可以掣肘眼前的齐军统帅,又可以种下令其君臣相忌的因果,渐渐削弱齐国的国力!”
说来也怪,韦孝宽虽是用谍使间的高手,属下更是能人无数,宇文泰对于他却更以亲厚相待,从来没有一丝的猜疑,就如韦孝宽的鲜卑姓,宇文泰竟赐以宇文氏,可见对其宠信非同一般。
此时,听闻韦孝宽的建议,宇文泰不觉大喜道:“高洋若果然如此,那真是自绝其国!”
韦孝宽随众人齐贺“全赖太师鸿福”后,又道:“高洋虽则日渐骄奢,沉迷酒色,但他用短短四年,竟将齐国治理得如此兴盛富强,却也绝非等闲人物!依下官来看,遣往齐国的使者,不惟要胆大心细,文通武精,更要能使高洋不戒惕于心,方可功成!”
一听此言,宇文泰双眼一眯,一阵沉吟。
接着,杨坚却感应到堂上的目光投向自己,他心下一动:莫非宇文泰意欲让我前往齐国?
“启禀太师,下官推荐威烈将军、加右员外侍郎普六茹坚往使齐国!”卢诞也许意会到宇文泰的意思,便复又出言道:“普六茹将军年虽十三,但思维敏锐,才高识远,季考四科均为魁冠便为明证;而前日威烈将军于一腿一拳间即擒元烈,更见其身手不凡;何况十三岁的使者,最容易使人松懈警惕,更有利于活动的进行!”
位列班中的杨忠心里忍不住一突,旋即他稳定住心神。但他的面色虽然依然保持如常,思绪却慢慢地翻腾开来。
宇文泰举目注向杨坚,杨坚忖知这趟差事大概是跑不了了,便由班列的末位上前几步,抚胸躬身道:“坚为国效力之心绝不甘于人后,愿出使齐国!不过,坚虽不妄自菲薄,却也知此去齐国关系重大,为免无功而返,坚更需要多方面地了解齐国情势,请太师先令建忠郡公训教坚一、二日,方再成行!”
“威烈将军年少老成,行事当真稳妥,恭祖兄所荐得人矣!”宇文泰轻轻一捻胡须,赞许地说道:“昔有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得居相位,威烈将军此行若成,老夫当加重赏!”
由太师府出来,独孤信快步赶上将欲登车的杨忠父子,直言开口问杨忠道:“今日黑獭要让坚儿出使齐国,暗行密事,你有什么想法?”
这独孤信本来名唤“如愿”,皆因他以德信著称于陇右、荆襄地区,宇文泰便将他的名字改为“信”。如今独孤信既曾吐口承认杨坚是自己的七女婿,虽然杨家还没有下聘正式确定这翁婿的关系,独孤信在心里却也真的把杨坚当作女婿看待,此时不禁关心起自己七姑爷的安危。
杨忠当然了解老战友的脾性和想法,看着独孤信一脸的焦急,杨忠国轻吁了一下说道:“独孤兄且请宽心!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再说坚儿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高洋纵再残暴无道,也不至于加以伤害。况且坚儿自幼困居野寺,如今出使齐国,也可以增长见闻阅历,这是好事,由他去吧!”
“你也听那叔裕说了,现在的高洋渐渐少了理性,坚儿此去,我终不放心!要不,我去找黑獭说说,让他另选高贤,如何?”独孤信目光一扫旁边气质轩昂的杨坚,心中越感喜爱,迟疑一下,不由再次说道。叔裕是韦孝宽的“名”,孝宽才是他的“字”,只是平日人都称其韦“孝宽”而不呼其“名”。
杨忠见自己的老弟兄们还是执迷不悟,他不由暗暗苦笑。四顾无人,便说道:“独孤兄一口一个‘黑獭’,平时更无分场合,与太师常常直言直语,独孤兄若再不加注意,长此下去,独孤兄必获大祸!”
独孤信愕然一呆,然后说道:“我与黑獭世居武川,自小相交。当日高欢自据,我首先选择投奔于他,二十年来,战阵间几番生死!何况黑獭长子宇文毓,也正是我的长女婿,我怎地不能直呼他小字,怎地不能有话直言?”
杨坚在一旁暗暗摇头,自己这个“岳父”在战阵中威风赫赫,在军民间德信甚隆,怎么在政治上表现得这么幼稚?!杨坚却不知,史上独孤信就是困为在言行上不知进退,不识时务,才失去宇文泰的亲厚相待,才落得被宇文护寻机诛杀的下场。
杨忠微微一叹道:“独孤兄既熟知史事,当知东汉末年曹操的谋士许攸如何而死?”言谈间,杨忠把独孤信让进自己的奚车。
三人于车中坐定,独孤信微一凝神,答道:“大概是酒醉犯了夜禁,被大将许褚依律斩杀当场,是吧?”
看着独孤信不解其意的茫然神情,杨忠轻轻一叹,一时默然无语。
“叔父所言虽则不差,但其取死之道却是因为得罪了曹操!”杨坚一见父亲默然,准岳父茫然,场面渐僵,不得不点破闷葫芦:“许攸自幼与曹操要好,在官渡之战中,许攸便背叛袁绍投奔曹操,建议曹操偷袭乌巢,使曹操大获全胜。后来曹操夺取冀州,亦有许攸之功。许攸如此功勋,本应得享高爵安福,然而他自以为与曹操是总角之交,应该非常的亲密,便对曹操经常口出戏言玩笑,并常常称呼曹操的‘阿瞒’小名,即在正式的场合亦不知收敛。久而久之曹操便动了杀心……”
杨坚说着说着,眼见独孤信面上一片异样,便住口不再发一言。
独孤信听得杨坚住声,便“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时不时地轻轻叹气。
太师府与杨府,哦,应该是普六茹府相距并不遥远,这一言一答之后,用不了多大儿会,车已停在普六茹府之前,独孤信没有接受杨忠入府相叙的邀请,独上随后跟来的奚车,飘然而去。不知怎地,杨坚目送独孤藏渐行渐远的车影,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