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早已有了计较:若要使人为己所用,不但要笼络他们的感情,更要让他们对自己有发自内心的拜服。今日只有略露一点锋芒,引起他们对自己的关注,才利于日后进一步的交往。
接过羽觞,已经心有所备的杨坚略一凝神,故意用了两息的时间假作思索,而后便即朗声吟道:“胜日寻芳曲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一代理学宗师朱熹脍炙人口的《春日》岂是寻常诗作?闻得杨坚所吟的新诗,四座人众不禁神色一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位新来的同窗在两息之间竟作出如此绚烂精美的咏春诗!
太学之长卢诞首先回过神来,他一捋颚下墨髯,目注杨坚,大是欣慰地言道:“世间的万紫千红是春光点染而成,而春光的明媚又可从万紫千红中表现出来,此诗由‘寻’而‘识’,步步深化,一句‘万紫千红总是春’便把春日生机的盎然表露得淋漓尽致,当真是首传世佳作!呵呵,老夫能得英才而教之,真一乐也!”
“‘万紫千红总是春’一句,确实形象鲜明,意境宏大,日后必定成为脍炙人口的千秋名句!”喜好音律的郑译也由衷地出语赞道。杨坚也知郑译是史上杨坚的元从人物,数次力助史上杨坚转危为安脱离困境,不由对他微笑致意。郑译见状眼睛一亮,虽随即一笑默语,但杨坚却知他已对自己大起结交之心。
杨坚深知张扬行事的坏处,如今自己吸引同窗们注意的目的既已达到,便立时谦逊地言道:“坚自幼长于野寺之中,月前方才初返家园,既未得以在严慈膝下躬受庭训,更疏于明师座下恭聆教言,性情可谓粗鄙,怎敢担卢师‘英才’之誉、郑兄‘名句’之赞?坚谨饮手中这觞酒,权作敬礼,以谢厚望!”言罢,杨坚举觞而尽。
久在卢诞座下执弟子礼的太学生们,看向杨坚的目光不免更是有些异样。要知道在平日里,卢诞难得会赞人一句,如此殷殷的期许更是从未听闻。更有许多人虑及其父杨忠在军中的权柄威望,立时起了结交之心或笼络之意。而当今之世崇佛之风大起,不仅取佛名为小字者恒有之,自小寄养佛寺者也并不罕见,是以,众人也不以杨坚自幼长于佛寺为异。
高?更离席笑道:“愚兄挖空心思筹诗一篇,却当不住贤弟‘万紫千红总是春’的一语精妙,愚兄钦服万分,甘拜下风,惟望待得有闲,你我兄弟再把酒论诗!”
杨坚连忙正容而言:“高兄当知,赏春只为惜时,咏怀也为会友,曲水流觞既是赏春酬和的雅事,岂意在争高论下?坚既不吝露丑之嫌抛砖引玉,高兄就不要再行谦逊了!”
高?见魏承恩语出至诚,不觉心下大喜,待有所回,邻座的独孤藏却已笑着说道:“坚弟新句虽然令人惊艳,但四哥也相信?弟的诗文也自不俗,你们俩既是一时瑜亮,就不要来回谦逊了!”
却见暂充明府的柳昂袍袖一振,真诚地说道:“高?贤弟素具诗才,适才一句‘怀风徘徊百般愿,红情绿意谁人知?’已是惊艳四座,此时‘万紫千红总是春’再妙手添锦,算是又成就一番佳话,只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佳句妙词!”
“柳兄高抬小弟了!”高?微微一笑,复又转目杨坚道:“?虽或有薄才,但所咏意境却也怕是难望其项背!”
刘?心智虽高,心胸却还不甚宽广,如今既不能在诗文上压倒高?,复又不忿王轨先前的讽嘲,当即怀着一肚子的郁闷向王轨阴阴地问道:“王兄现在是否也以为杨兄这首咏春新诗或可媲美《兰亭集序》而名传天下?”
王轨的神色不由稍微一滞,幸而他终是心思机变灵活之人,双目一转之间,他便有意偏离原来的话语主题,轻描淡写地转守为攻:“杨兄之作确为难得的神来之笔,如今珠玉在前,难道王兄自认有可相超越的佳作?”
卢诞听了杨坚得体的应答,心中本已暗暗称许,此际见王轨、刘?再现少年意气,不由微微笑道:“一咏一觞,亦足以畅叙幽情,老夫倒也非常期待贤契们接下来的表现!”王轨、刘?闻言立时颇有自知之明恭然默声。
当众人再次注目河中羽觞之际,蓦地一连串的马蹄急奔声渐由西南方向传来。如今正是赏春观景的上已时节,何人竟弄出如许大的张惶声势?众人不禁奇然而望。
但见大概有十余匹健马急疾飞驰,马上却只有四、五名风尘满面的军校。众人心里不由一凛,再也没有一丝春宴吟乐的兴致:生逢乱世,如此阵势,不要说为官食禄的卢诞及各博士、监丞,就是做为武将重臣之后的太学生们也清楚地意识到,西魏的西南疆境恐怕已起刀兵!
如今,天下三分,时局难料,卢诞虽是祭酒之职,却又是拜为车骑大将军的高阶武官,心忧时局之下,他肃然起身道:“如今老夫身乏神疲,不若且先散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