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魏承虽还没有与外界真实接触,但他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
原本单纯为了生存而苦心潜修的魏承恩,此时不惟身健体伟,虽不过八九年岁,望之却犹如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般,而他整个人的思维,通过佛门恩师的有意识地谆谆教导,不只更趋向沉稳,心中也渐渐多了一丝心怀天下众生的慈悲之念。
“阿罗延,你且过来给客人备茶!”这一日,正在勤练枪法的魏承恩忽闻阿奢梨在院角门间沉声呼唤,他连忙止了身形,虽按照二年来的习惯,放好虎头枪听命而去,他心中却大是惊奇:两年以来,阿奢梨不只连这进院落的角门都没有让他迈出过,更从未领来过任何客人,如今到底来了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自己的授业恩师如此破例相待?
思索之间,魏承恩不由悄悄闪目瞧向角门边上。搭眼入目之下,饶得魏承恩有离奇的际遇见识,也不由暗吸一口凉气!
但见在阿奢梨的身后立有三人,当先一人身着圆领窄袖袍,头戴黑纱帽,长得人高马大,满腮有长长的卷须。若是仅此倒也无甚妨事,而令人怵然的是,在他的脸上,有一道裂皮翻肉、犹然带着一丝嫩红的伤痕,由左额相角处滑过右眼角,直直地斜嵌到他的右耳垂边,益显得此人的凶煞暴烈之气。若非他的神色之间显得非常黯然委顿,敛去许多锐烈之势,相信在乍然一见间一定可以骇到心神无备的魏承恩!
而这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怀中却极为扎眼地抱着一孱弱的幼女,这女孩也不过五、六岁的光景,却长得唇红齿白,体肤丰腴白嫩,犹如冰雕玉砌的小人儿一般惹人喜爱。只是她的小眼通红,一副泫然欲哭的模样,直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大汉的身左则是位年在十七岁左右的黑衣少年,而这少年虽生得非常英俊,但不只身体显得有些虚弱,面色更是满含凄楚之色,干枯的口唇紧紧闭抿,双目暗有凝泪,似有塌天的悲怆和无边的愤恨。
惊异之余,魏承恩暗暗纳罕:来人所穿衣袍,上衣双襟在胸前相交,右衣襟在上压住左衣襟,双襟在左腋之下挽成一结。按照阿奢梨的导教,由这种不同于北方左衽的右衽衣型看来,他们三人显然是南朝人氏,他们怎地与阿奢梨如此相熟?
现如今,魏承恩早已知道自己和师父使用的名讳称呼,均出自竺文。自己的“阿罗延”含有金刚不坏之义,而“阿奢梨”则作教授、轨范师、正行者之意,指能矫正弟子们行为并给予教授之僧。即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的恩师有些神秘――连法号都不告诉自己的弟子。而今又见这般客人来访,他心中不觉更是暗奇恩师的来历。
魏承恩勉力收敛心神的惊异好奇,转身往庖厨煎茶煮汤。
这进院落张置有致,一排房舍就有八间之多,书房厨肆更无一或缺,而魏承恩在此已有两年来,饮食之事也大半都是自理,是以操作起来纯熟至极。
待得魏承恩奉茶厅房,阿奢梨慈声介绍道:“张将军,这是劣徒阿罗延。阿罗延,快快拜见南梁东宫直阁将军张硕张将军!”听得眼前相貌凶霸非常的大汉竟是南朝梁国的东宫值殿将军,魏承恩心下更是一凛。
要知道,南北政权对立已是多年,如今虽则北魏分化为二,相互勤有征战,但同样接境连壤的西魏、南梁更是芥蒂颇深,都在眈眈而视伺机相攻。现在,这南梁的值殿大将却孤身前来西魏左翊郡的般若寺中,若让朝廷的官员捕役知道,岂非是有口难辩的死罪?而阿奢梨又与南梁朝廷有什么瓜葛呢?
心念虽在转动,魏承恩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着北方贵族大阀半胡半汉的礼节,右手抚胸躬身道:“那罗延见过张将军!”在魏承恩想来,此人既与恩师大有渊源,无论如何,自己身为弟子自当好生招待。此念既定,他的神态举止间更多了一份掺着些亲近的尊重。而他以北方之礼相待,也只是想试探对方对于南北之别的态度而已。
“是甚么东宫直阁将军,在下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文德主帅殁于此战,在下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陈太守了!”张硕连忙止住魏承恩的礼敬,神色间仍是黯然地对阿奢梨说道。
接着,恍觉有点失礼的他看向魏承恩,语气一转说道:“智仙师太乃佛门大师、世间高士,所教之徒自非等闲!反观令徒那罗延天庭宽隆,双目莹明炯然,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啊!”
这最末的一段话不论是张硕真心的想法还是寻常的客套,落入魏承恩的耳中,却胜若睛天霹雳般地震撼着他的心神,魏承恩简直要为这一番话而昏倒:智仙师太?自已的恩师竟然是智仙师太?!在中国悠悠数千年的历史上称做智仙的尼姑或许有百十位,但在南北朝末期的左翊郡的般若寺中,且被称做佛门大师、世间高士的智仙师太,却仅仅有一人――隋文帝杨坚的师父!难道自己就化身为杨坚了?!
脑子似晕眩的烘乱中,魏承恩豁然有些明白,历史上的隋文帝为什么猜疑心重,且晚年残害功臣,大概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有个孤冷幽居的童年,养成他易受谗言所惑的苛察性情!魏承恩虽然心中有些明悟,但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身份,一时间却依然有些脑子发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