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魂舍难守,不时想起刚才的情景,心中又是喜慰,又觉感伤,暗想:“我不见她时,虽有些伤怀,但那种甜蜜温馨,却常萦绕心头。为何一见她面,心口反似针扎般难受,只盼着从她身边快些逃开,难道我心里一直怕见到她么?”又想:“我在大哥面前,也时常怕与他目光相对,可今日与她目光相触,为何比在大哥面前时更是慌乱?难道她比大哥还要……”想到这里,早乱了头绪,只觉那双明眸似变成了幽深的山谷,自己正向其间坠落。
他这一夜心惊肉跳,意乱情迷,到此已生倦意,于是翻身倒在榻上。不想那女子冰雪之容竟在他脑中扎了深根,再也挥拂不去。他辗转多时,仍觉柔肠难遣,索性坐起身来,又吸起那‘神土’解闷。
正吸到恍惚之际,忽觉有一人软软地倒在自己身边。他双目迷离地望向来人,依稀便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忙伸手摸向她脸颊,含混地叫道:“姐……姐……”那女子“嘤”的一声,纵身入怀,娇哼道:“孟郎,你是我的孟郎么?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双臂轻伸,揽在周四颈上。周四觉一股异香朴面而来,只疑是梦,抱住那女子腰肢,心里暗叫:“可别让这梦醒了……”用力将那女子紧紧抱住。
那女子双目微合,脸带潮红道:“孟郎,你为何连正眼也不看我,是嫌我长得丑么?”又似醉了一般,半喜半悲的道:“你既嫌弃我,为何在泰山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抱我夸我?难道是故意逗我开心么?”伏在周四肩头,低声抽噎起来。
周四心中一荡,含混着道:“我日夜想你念你,这几日心里更全是你了。”那女子听了,痴痴笑道:“你既喜欢我,为何还不要我?”右手在胸前扯了几把,将一抹雪白的酥胸露了出来。周四恍惚间见了,热血猛地涌遍全身,叫了一声,将那女子糊里糊涂地压在身下……
次日天明,周四一觉醒来,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回溯旧影,总觉有什么事情发生,深想下去,却又空白一片,不禁暗暗纳闷:“我昨夜吸了‘神土’后,朦胧之中似有一件极快活的事发生,究竟是何事,我怎地想不起来了?”痴然良久,仍思不出半点眉目,不觉心烦意乱,翻了个身。翻转之际,忽觉有一物硬梆梆压在头下,起身看时,原来是一支银簪。
他将银簪拿在手中,暗想:“莫非昨夜是那位姐姐睡在我身边?”心中一阵狂跳,实是不敢相信。正这时,却见叶凌烟笑嘻嘻走了进来。周四忙道:“你昨夜可将她送走了么?”叶凌烟笑道:“教主之命,属下敢不凛遵?”周四疑道:“她既去了,为何这东西却在我床上?”说着把银簪举给叶凌烟看。叶凌烟道:“教主莫非将昨夜之事忘了?”
周四见他神情古怪,更是起疑,追问道:“昨夜我做了何事?”叶凌烟强憋住了笑,躬身道:“昨夜教主与那小妞‘红烛洞内凤求凰,春宵帐里戏鸳鸯’。这等美事,怎会忘了?”周四惊道:“我……这……是真的么?我怎地一点也想不起来?”
叶凌烟见他不似虚言,眼珠转了转道:“教主不知,昨夜属下奉教主之命送她下山,那知走到半山腰,那小妞忽对属下哭道,说甚么她千里迢迢,只为能与教主欢爱片刻。属下见她出自真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又将她带回洞来,放到教主床上。后来的事,属下可不知道了。”
周四急道:“那她现在何处?”叶凌烟扑通跪倒道:“属下今晨见那小妞春情满面地离洞而去,因不知教主您老人家是何意图,故未敢阻拦。”周四失声道:“你是说她在此宿了一夜,便走了么?”叶凌烟连连点头。
周四猛地立在床上,大失常态道:“难道她真的也喜欢我?”叶凌烟道:“那是自然。像教主这等天资超卓之人,哪个女子能不喜欢?”
周四也不理他,泥塑般站了半天,方失魂落魄的道:“我只当我一番心思,都不过是空自牵念,谁想你对我也是这般挂怀。好姐姐,既然你心里有我,我便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我身边。”说罢也不穿鞋,飞身向洞外跑去。
待奔出洞口,只见崖上已站满了军校,个个执刃在手,神色紧张。周四情急,推开众人,便要下山。突见人群中闪出一人,挡住去路。周四见此人身披铠甲,腰胯金刀,手中擎着一杆浑铁枪,一双圆彪彪的大眼瞪着自己,好似金刚门神一般,心下微惊。
却听这人躬身道:“末将索鹏,奉小梁王钧旨,特在此守护贵客。”周四道:“派这么多人护着我做甚么?”索鹏道:“贵客不知,官军已将昆明城四外团团围住。小梁王吩咐末将,一旦前敌溃败,便立刻护着贵客突围。”正说间,叶凌烟提着两只鞋子跑了出来,见了这等阵势,嚷道:“怎地只一会间,便来了这么多人?”
周四见西面长乐殿中有不人正往山下搬运东西,又见山下永安宫门前大小车数千辆,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疑道:“他们这是要干甚么?”索鹏道:“梁王恐四面兵将抵挡不住官军攻势,故将金银宝眷都安置在车中,只待城破,便向西南面突围,直奔大理。”周四一阵烦乱,心道:“此时山下乱做一团,我便下山,也未必能寻到她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凌烟见他意甚踌躇,忙道:“此时山下大乱,教主正可乘机去寻心上人。”周四道:“可到何处去找?”叶凌烟笑道:“四面已被围住,当然他华山派也离不了昆明。”周四眼睛一亮道:“对呀,他们必是还未离开这里。”从叶凌烟手中抢过鞋子,穿在脚上,轻轻晃过索鹏,向山下奔去。
索鹏见他一道烟去了,大叫道:“贵客慢行,末将还要护着你呢!”叶凌烟哈哈大笑,猛然抽出索鹏腰间佩刀,手臂一颤,将他头盔上的簪缨削了下来。索鹏大怒,浑铁枪呼地砸向叶凌烟肩头。叶凌烟怪叫一声,耸身跳起,在空中打个盘旋,越过索鹏头顶。索鹏一惊,待要撤抢回身,背上早着了叶凌烟一脚,不觉踉跄两步,扑倒在地。
众军校见叶凌烟打了索鹏,各舞刀枪,向叶凌烟扑来。叶凌烟哈哈一笑,将腰刀掷向人群,身子弹射而起,奔洞口一株古松撞去。众人见他如此举动,都惊呆了。
却见叶凌烟在空中抓住那棵松树的树干,风轮般悠了两圈,蓦地里松脱双手,借着那股回旋之力,平平飞出数丈。众军校见他飞得虽远,下落之处却是万丈深壑,都惊呼道:“下面是深谷!”话音未落,只见叶凌烟身似枯叶,竟在空中飘浮起来,缓缓下坠,正落在通向山下的那条狭窄石道上。众人见他如此手段,都没命价的喝起采来。
叶凌烟更是高兴,冲众人撅了撅屁股,纵声歌道:“若非诸葛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唱到“能”字时,人已窜出数丈之外。
周四听叶凌烟一语,知那女子仍在昆明城中,心中狂喜,恨不能立时到她身边。一路上虽见众人背包挑担,神色慌张,却是视如不见。片时奔下山来,叶凌烟也随后赶到。
此时永安宫外人声鼎沸,车马混杂,已乱得不可开交。但西面一处空地上,却站着数千名军校,人人皆着金甲,手持霜刀,虽在嘈杂声中,仍是威风凛凛,整饬不乱。
周四见众人手中都执着一杆皂雕旗,大旗在风中朴喇喇直响,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心道:“这些人大概便是梁王的铁甲护卫军吧?却为何不上阵冲杀,反呆呆地守在这里?”
叶凌烟见此处人喊马嘶,知武林人物多半不会在此,忙道:“此地正逢兵祸,非是久留之地。教主还是先随属下回圣庙去,待众兄弟聚齐后,咱再随教主亲往华山,找那女子如何?”
周四道:“那怎么行?要是她在这儿有了甚么闪失,那便糟了。”叶凌烟道:“华山派武功虽是不济,对付官军倒还容易。”周四摇头道:“奢公子说万马军中,不同别处。我不能撇下她不管。”叶凌烟听他一说,也焦虑起来,心道:“教主说得不错。乱军中刀枪无眼,便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保无虞。要是教主真有了闪失,我可百身莫赎。”想到此节,惊出一身冷汗。
周四心烦意乱,望了望周遭乱嚷嚷的人群,对叶凌烟道:“你可知进城的路径?”叶凌烟微微点头。周四喜道:“那快带我进城。”叶凌烟急道:“教主没见城中百姓想跑还来不及,您老人家怎地还要进去?“周四道:“那位姐姐必在城里,我不去怎能找到她?”
叶凌烟抓住他双手道:“教主不知。此地虽是昆明城西,但因蛮子的甚么王爷在此,故有重兵护着,一时还不会有何危险。教主若去城中,一旦被官军困住,那可出不来了。”周四决然道:“要真的出不来,我便与她死在一起。”
叶凌烟听了,叫苦不迭,心道:“我只想用那小妞引教主下山,那知官军已将四面围住,更不料教主对她一片深情,竟至如斯!看来我弄巧成拙,反将事情闹大了。”一时无计可施,只得跪地哀求道:“教主儿女之情虽切,但圣教大业更等着您老人家中兴。教主不念兄弟们这些年对圣教一片忠心,也要看在周教主面上,随属下回圣庙去。”言罢泪流满颊,叩头如捣。
周四听他提起周应扬,怔了一怔,低头见叶凌烟哭得伤心,也自酸楚,扶起他道:“我进城找到她后,便随你回圣庙如何?”叶凌烟抽咽道:“教主怎会不知,那城中已聚集了不少武林人物,日日便盼着能找到教主行踪。这些人为了咱的心经早已红了眼,要是碰上了,那如何能有了局?”
周四道:“心经又不在我手里,他们能将我怎样?”叶凌烟连拍大腿道:“我的教主祖宗,你难道不知自己已成了武林公敌?前几月泰山上那一幕你便忘了不成?”周四想了一想,苦笑道:“我说了两次,你都没放在心上,其实我真的活不长了。”
叶凌烟惊道:“那怎么会?”周四口中不停,又道:“我见她一面,只想当面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叶凌烟闻言,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嘴上叹气,心里更是叫苦:“此刻我要说那女子不喜欢他,固然不妥;可要说那女子喜欢他,更加不行。叶凌烟呢叶凌烟,当年周教主便说你小事聪明,大事糊涂,今日果应了他这句话!”想到懊丧处,急得在地上直转。
周四拉住他道:“你愿随我去么?”叶凌烟见他目中满是企盼,把心一横,跺了跺脚道:“罢了!教主要去哪里,咱老叶便跟您到哪里,大不了与您老人家死在一块!”紧紧握住周四手臂,带着他风驰电掣般向昆明城内奔去。
二人脚下都快,不多时,已到昆明城下。叶凌烟见此处城高地险,堑阔壕深,但雄壮的城楼上空有杂彩旗幡飘舞,却无几个军校守卫,骂道:“他奶奶的!这么守城,怎能不破?”脚步不停,与周四飞身入城。
二人入得城来,门前虽有数十名军校,却没人上前盘查,都聚在一起,你争我抢地分着财物。周四急于寻人,哪有心理会闲事,从众人身旁一闪而过。
二人穿街转巷,只见城中除了携老背幼、将妻契雏的百姓,便是纵马驱驰、四处抢劫的乱兵。周四环望周遭哭声如潮,惨景怵目,惊呼道:“怎地梁王手下不去御敌,却在城里糟踏百姓?”叶凌烟道:“败兵如寇,不足为奇。一旦官军进城,百姓们更要遭殃了。”
正说间,只见迎面奔来十余匹快马,马上之人尽着银甲白袍,当先一人手托一口冷艳锯,跨下骑一匹赛霜狮子马,瞧见周四身着华服,疑是贵家公子,冲部卒道:“这小子身上必有些贵重东西,快上去搜一搜!”话音刚落,便有四人纵马奔来。周四待要闪避,几人已将他围在当中。叶凌烟见几人各舞银枪,大有挑逗之意,纵到一人马前,伸手抓住那人臂膀,将他掼下马来。众梁兵齐声喝骂,瞬即上前围住二人。
叶凌烟见四下里银枪闪耀,只怕混乱中伤了周四,忙叫道:“教主快到属下背上来,我背你出去!”周四冷哼一声,忽拾起那人丢下的银枪,单手擎枪,似握着一柄长剑,陡然蹿起,向四周军校刺去。
众军校眼中一花,但觉这少年手中长枪似幻成了无数支离弦利箭,其速之快,哪还容人躲闪?只听惨叫声不断,众人纷纷栽落马下,只剩那手持冷艳锯的将官,呆坐鞍鞒。
周四冷笑道:“难怪周老伯在洞中住得烦闷,原来一个人有了武功,竟是如此快意!”叶凌烟见他出手之际,隐约便是周应杨的路数,但其间裹着一团霸气,实是令人胆寒,心道:“教主此时武功虽还不及老木,但比我和老萧可高了许多。以他这等悟性,十年之后,恐怕比周教主更要超绝。”心中大喜,鼓掌道:“教主既有这等身手,昆明城中便有多少武林丑类,咱也不惧了!”
周四虽然得意,嘴上却道:“我这一式不能将他们都刺下马来,那也算不了甚么好功夫。”单臂轮枪,又砸向马上那员将官。
那将见来枪已到头顶,双手高举冷艳锯,望上架住长枪。周四也不抽枪换式,手臂骤然用力,往下压去。那将只觉两臂似托了一坐小山,胸口烦闷异常,忙用力踹蹬,欲借战马之力与这少年相抗。那战马本是难得的良驹,好似通了人性,前足腾空而起,踢向周四面门。周四一惊,臂上又增了几分力道。战马吃劲,踢到中途,前蹄便落了下来。
周四见一人一马虽已力乏,兀自支撑不倒,冷笑道:“我不信单臂之力,便赢你不得。”双腿微屈,腰间一抖,浑身劲力借着这一抖之势,潮水般涌到臂膀上来。那将虽是勇猛,也吃不消如许神力,直被压得口喷鲜血,连人带马仆倒。叶凌烟见了,惊得目瞪口呆,忘了喝采。
却听周四道:“我未施全力,你却怪我打我。这一回你不在我身边,我偏要不留分寸,任性逞强。”说话间露出极古怪的神情。叶凌烟道:“教主说些什么?”周四犹带怨容,冷笑不答。
突见西边巷中又奔出一哨人马,马上军校都抱着大小包裹,叫喊着向两人驰来。当先几人见地上躺倒十几名自家军卒,惊呼道:“这两人伤了咱的兄弟!”后面一军官模样的人喝道:“必是官军的奸细,先杀了再说!”一言甫毕,众军校蜂拥上前,舞枪便刺。
周四见四下里绿沉枪、鸦角枪、点钢枪青芒闪耀,也起了惧意,挺枪将数名军校刺落马下,借着众人慌乱之际,寻着空隙蹿了出去。叶凌烟心惊胆战,紧紧跟随。
众军校见这华服少年一杆枪如出水蛟龙,眨眼间挑了数人,都不敢紧追,各取弓箭在手,发一声喊,霎时狼牙箭、柳叶箭似雨点般射来。叶、周二人听背后弓弦齐响,忙挥袖后卷,拨打羽箭。众军校见二人背后似生了眼睛,将飞到身边的箭矢尽数扫落,一时又惊又怒,各从走兽壶中取出连环弩,向飞鱼袋中掏出弧形箭,怒骂着向二人射去。
这连环弩原是诸葛武候为了让军士瞬间便能连发数箭而制,端的厉害非常。云贵健儿不但尽得这连环弩使用妙法,更制出一种孤形羽箭与这强弩搭配使用。只见数支快箭连珠般射出,却不走直线,或从左右孤形包抄,或从头上旋回急落,一时好似千军万马,将叶、周二人团团罩住。
叶、周二人武功虽高,也辨不清这些利箭神出鬼没的来势,直惊得魂飞魄散,乱做一团。猛听叶凌烟怪叫一声,左臂上已中了一箭。周四大急,扯住他袍襟,向旁边一扇红漆大门撞去。那门原是紧闭,经他一撞,立时破了一个大洞,二人就势滚进门来。
周四听追兵瞬间即到,忙拽起叶凌烟向后院逃去。二人穿房越脊,奔出百丈之遥,追兵呼喊之声方渐渐远去。
周四见街口道旁虽有不少百姓哭号,但乱兵纵马狂奔之际,却无人再理会他二人,心下稍安,扶住叶凌烟道:“伤得可重么?”叶凌烟苦笑道:“蛮子使箭果然厉害!不是教主机灵,属下怕早已没命了。”周四见他伤得不重,说道:“城里这么乱,咱可得快些找到她。”又向前面街口跑去。二人这回奔跑便避开乱兵,一路上虽是心惊肉跳,幸未遇到凶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