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慈不掌兵(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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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慈不掌兵(6)

    入夜,繁星如海,一轮弯月亘古不变的高挑在夜幕之中,无论人间是在杀戮还是祥和,依旧洒下温柔的银色帘珑。

    白昼的血腥气尚未消散,依然弥漫在山上山下的空气中。黑沉沉的石门山巍峨不动,还是那个无法跨越的难关挡在鬼冢旅团面前。山下绵延的帐篷群中少有几顶亮起了柴油灯,那是临时的野战医院。帐篷里咬住牙不让自己叫出口的喉间呃呃声,呻吟声,烧得胡言乱语声,低声哀求给自己一枪的哀求声,让经过帐篷外的军官和士兵们加快了脚步,逃似的想离得远一点

    这顶帐篷里有十六张行军床,躺的全是伤得最重的伤兵。鬼冢廉介沉声道:“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在外面等着吧。”

    “嗨。”

    鬼冢廉介掀开帐帘,打量一眼里面那些疼得弓腰痉挛的伤兵,本想说的话又咽回肚里。良久,鬼冢廉介才下定了决心,说道:“三上原君,你们都出去吧,不要进来。”

    “嗨!”三上原四郎忙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已经将伤员都处理完了,现在只是带着几个医护兵给他们换药:这些该种族灭绝的支那人,逼得我用盐水给他们清洗伤口,有几个人是活活疼死的!

    等人都走了,鬼冢廉介重如千钧的脚步挪到一张行军床前,“哲太……”才叫了一声,沉重的负罪感压在喉头,只是望着床上的伤兵心神混乱。

    这伤兵正是白天被尚天蓝打断了手腕的少佐,现在左胳膊炸没了,右手已被齐腕摘掉,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几处内脏被爆炸时的震荡能震伤,现在还能活着的确算是命大。“叔叔……我不能再作战了……”这少佐疼得浑身直抽,强忍着说话,只是少了两排门牙的嘴说得不太清楚就是。

    “叔叔对不起你们啊!”鬼冢廉介重重点头,语气更是沉重,“想着让你们为皇军立下无上战功,才把你们调到我的旅团照顾你们,想不到……让你们兄弟两人……我也对不起哥哥啊!”

    “叔叔,您没有做错什么……”

    “是吧,做为一个旅团长来说,我的确没做错什么……可我,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叔叔啊……”鬼冢廉介说着说着,眼神变得迷离散乱,只是抓住佩刀的手变得更用力,指节变得发白。

    少佐瞧了眼那只握刀的手,身子也不打哆嗦了。“叔叔,我没有给您丢脸,没有给父亲丢脸。不算那些只会浪费粮食的战俘和支那平民,不算我中队的战绩,我亲手杀死的支那军军人就不止个!身为帝国陆军的军官,我也尽忠尽职了!”

    鬼冢廉介喃喃道:“是啊,你已经尽忠尽职了……”

    “大地军没有杀死我们,是希望我们疼得叫吧……叔叔,我真的很疼,我怕忍不住了……叔叔,我自己不行了,请为我介错吧,就拜托叔叔您了!”

    “哲太……你知道,我不希望这样的……”鬼冢廉介抽出了一半的佩刀在颤抖,就象说话的声音一样抖得厉害。虽然慢,还是抽出来了,明晃晃的佩刀不住摇晃,刀尖反映着灯光,在昏暗的帐篷里反射出一片亮点。“我是不希望哲太你继续受这样的痛苦啊……”

    少佐挣扎着坐起身子,低下头伸长脖子,“是的,叔叔,我就算活得下去也受一辈子痛苦,还是做为战死军官才更有荣誉吧。”

    鬼冢廉介慢慢举高了佩刀,“有什么话带给父亲的吗?”

    少佐闭上眼睛,平静地说道:“哲三郎、哲四郎也有十六岁了,如果父亲允许的话,让他们结束学业参军吧,接过我的枪杀死更多的支那人。灭绝低劣的支那人种族,毕竟这才是大和民族的天职啊!”

    眼前全是几个小侄子爬在肩头索要soudu.org糖果顽皮的身影。哲太摔倒了,膝盖上擦破了点皮疼得哇哇大哭,大哥听见了,跳出屋子扇了哲太两耳光,说你这样软弱的男人佩称做日本人吗?这样长大了以后,能去大地朝杀死那些低劣的支那人吗?哲太就没有哭了,一瘸一怪的向草人旁边的木枪走去。哲太长大了,抓起真枪冲向了大地军密密麻麻的士兵群,刺刀挑断了拔出佩刀挥舞,比谁都英勇善战……“哲太,哲太……我知道了。”鬼冢廉介闭上眼睛,也闭上了那些幻觉,喃喃说道:“叔叔会送你回日本的……嗨!……”

    明亮的半圆形弧光掠过,一捧鲜血溅起,全映在其余伤兵视网膜上凝固成个定影,鬼冢哲二郎也是其中一个。两只脚没了,一只手没了,肚皮上缝了二十四针,炸碎的石头打进了腹腔,用盐水边洗边从腹腔里往外镊出了十五块碎石也没疼得流泪,现在眼睁睁看见二叔为亲哥哥介错、砍下了他的头也没有流泪,因为哥哥死得很光荣。“叔叔……还有我,也拜托叔叔您了!”

    鬼冢廉介仰天喷了口浊气,喃喃道:“哲二郎,叔叔做不到了,叔叔很累了……做不到啊……”

    “叔叔……请把枪给我吧。”

    鬼冢廉介呆立了半晌,转头看看帐篷里所有伤兵,迎着伤兵们恳求的目光,重重鞠了一躬,马上抬起。抽出手枪和两个弹夹放在鬼冢哲二郎身上,又鞠了一躬,“拜托了!”

    鬼冢哲二郎仅剩的一只手利索地抓起了手枪,恳切地说道:“请叔叔转告父亲:哲二郎没有丢父亲的脸,是战死的,不是自杀!请他再多种上几亩稻田支持皇军的圣战吧,还有让两个弟弟也参军去杀_4460.html支那人吧。就算他们也战死了,那也是为帝国尽忠吧,四个儿子全为帝国尽忠战死了,这才是父亲最大的光荣啊!”

    “叔叔知道了!”鬼冢廉介再次鞠躬,头也不回地向帐篷外走去。

    ‘啪、啪、啪……’帐篷里连续响起了枪声,枪口焰透过帐篷都可以隐隐看见在一闪一闪。木村新兵卫大惊失色,大步向帐篷里面冲去,正撞见鬼冢廉介出来,一胳膊搂住他脖子。

    “木村君……木村君……”鬼冢廉介将木村新兵卫紧紧搂住,下巴搁在其肩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木村新兵卫也不挣扎,只是让鬼冢廉介就这样搂着,他也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事: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枪声还在继续,除了枪声没有惊叫,没有临死前的呻吟,就算有那么一两声呻吟,那也是因为舒服。

    ‘啪’……

    最后一声枪响后就沉寂了,然后前方几公里远传来了更多枪声,那是岩手联队一部已经开始佯攻克难关战壕,站在后面的几个军官向鬼冢廉介二人鞠下一躬,快步走开。鬼冢廉介还是那样叫着,“木村君……木村君……”叫着叫着,眼角淌下了两行皇军少将绝不应有的眼泪。

    枪声就是命令!昏迷中的熊无疾突然就睁开了眼睛,首先跳入眼帘的还是那张满是焦虑、担忧的美丽脸庞,“几点!”

    宫琳平静地说道:“23点25。”

    “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叫醒我!”熊无疾一下坐起身来,各处伤口又扯得面孔扭曲,“扶我过去!”

    宫琳指指床头,“已经牵了条电话线过来,你在这里就可以指挥作战。”

    熊无疾忍住疼哼道:“团营级指挥官有自己的岗位,不能身先士卒,可还没听说过有部下们在流血拼命,团长舒舒服服躺床上养大爷的!帮忙把军装递给我,至少站在指挥所里给弟兄们打气的这点能力我还有!”

    “是。”宫琳平静的向病房一角的挂衣架走去,手刚刚碰到上衣就听见背后两声咳嗽,白皙的手指就僵硬的不知动弹,脸庞跟熊无疾一样扭曲。

    熊无疾震谔的瞧着自己手心里的血迹:吐血!?难道我真有内伤了?先别让她担心。“快点!”手已伸进毯子里胡乱擦掉。

    “是。”宫琳拿起上衣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是役,两个夙敌的第二次交手:

    鬼冢独立混成旅团及岩手部共计伤亡四千七百人,四个步兵大队番号全灭,没有达成预期战术目的。

    海军陆战队7旅21团伤亡二百七十人,1营被打残,没有达成预期战术目的。

    鬼冢廉介的兵力损失惨重,加上在丛林中被逐步歼灭的一个步兵大队,旅团本部的精锐步兵全灭,他认为自己输了。

    熊无疾没有全歼鬼冢旅团步兵,他认为自己输了。

    一场战斗、战役、战争的胜败划分不是死伤了多少人,而是看是否达到了开战目的,只要达到了开战目的,哪怕是死得一个人不剩也是胜利者。从这点上来看,两个指挥官都输了。事实上,输的只是熊无疾,没有鬼冢廉介。

    没有预料到守军的工事和布防,还有战术,这不是鬼冢廉介的过失,而是一系列巧合所造成的结果,以其本身的战术上看,稳健推进的确是最为稳妥。也亏得是鬼冢廉介稳得住,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日军指挥官顶着上司责令,部下求战情绪高涨,其中还有一个明显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下级军官不听命令,这几种情况加上一块,肯定是拼死冒进,结果就是6个步兵大队被全歼。

    其后的就结果就是仅余赤名知史一个战斗力最弱的第5步兵大队,一个工兵中队,一个骑兵搜索中队,一个炮兵大队,一个辎重大队。前有石门要塞、后有丛林中的老虎营堵截、左是大汉溪对面的装甲排、右是能抵近奇袭的几个矿道出口,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包围圈。在没有步兵保护的情况下,鬼冢旅团又不可能再回到丛林中去,只能在原地等待援兵,用不了几天剩余部队势必要被全歼,这是熊无疾的战术目的。

    鬼冢廉介如此沉得住气,的确大出熊无疾意料之外,可输的原由并不是对手太过稳健。他是守方,有的是时间,攻方的鬼冢廉介问题多多,可没时间跟他耗。既然已经明明判定出敌方形势,熬到一定时间势必不计伤亡全军强攻,可还是受不了1营将士在消耗中的伤亡,提前将一个能全歼所有步兵的大陷阱起爆,白白错失战机,再打下去就没这么轻松了。

    从这点上看,鬼冢廉介还能战,熊无疾失去了一大有力武器,优势易手。熊无疾输了,输给了自己,空有战术谋略却战胜不了自己的妇人之仁,受不了眼前的一点小伤亡而忘了更大得失,从而无法一举战胜对手。

    慈,的确是掌兵者一大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