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7连副连长卢智刚抢下熊无疾手中的工兵锹,道:“你有伤,不能干。”
“现在没事了,多个人手是个人手,日本人肯定不会放弃,不知什么时候就又来了。”熊无疾去拖一具完整的日军尸体,那尸体泡涨饱了水,拖不动,只得吃力地拖起另一具炸得只剩半截的日军尸体推在战壕边,推过一团沙砾推进炸成了个空口袋的肚子,再在上面堆了堆泥土拍实当沙包使。还好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炎热,就算腐烂发臭也得过两天,先凑合着用用再说吧。本来现在战场上足有几万具尸体,就战场这些剩下的士兵也无法掩埋,等增援部队上来了再一起动手。
“你吐血是内伤,新编7连没了你不行,嗯?”
卢智刚的话有道理,还得留着个能动的身子打下一仗,熊无疾无奈地拍去手上泥沙,去统计具体的伤亡数字。
叶科夹着根烟坐在战壕边看着满目创痍的战场,失神地久久不知动弹,连烟头快烧到了手指也不知道,直至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唔?”这才惊醒。
熊无疾喘着粗气坐在一旁,“还有烟没。”接过烟借叶科的烟头对着,美美地吸了口,“这烟不错,你藏哪儿的?我的全都打湿了。”
叶科又点支烟,淡淡道:“鬼子兵的。连军供香烟都是用不透水的塑料膜包着,真他妈高级。”
“噢?”熊无疾瞧瞧那支烟的烟标,还真是几个日文小字,“享受的玩意儿高级有什么用,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怎么打仗。”
叶科半晌没话,足两分钟后才沉声叹道:“老熊……我错了,我该听你的……”
“哦。”熊无疾神色不动,平静地抽烟。
叶科看向忙着清理战场、修固战壕的海军陆战队员们,道:“你连还有多少人。”
“连战死带重伤的,一百六十二,还有战斗力的,一百二十一个。”
“你是加强连,最后上的都伤亡过半了,知道我还有多少个弟兄?一百六十五个跟了我两年多的弟兄,现在还有二十二个,哼哼……二十二个,其中还有三个永远不能再上战场了,独立生活都有问题……”叶科一把将烧得红亮的烟头攥在掌心里攥得紧紧地,拳头瑟瑟抖动。
熊无疾黯然地摇摇头,轻道:“老叶啊……你我平级,我也不敢教训你,但咱们是军官,都带着这么多弟兄上了战场,自个打红了眼想同归于尽,是自个的事,怎么着也得要想想弟兄们哪,他们爹娘养他们那么大,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叶科点点头,突地扑倒在地,两只铁锤一样的拳头不停砸向沙地,“弟兄们哪,我叶科对不住你们啊……呀~~~!……对不住你们哪……”堂堂五尺汉子悲懊地嚎哭,哭得令人心悸。
熊无疾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看着那些停下了手里的活望着这边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强做镇定地抱住叶科的肩头,咬牙道:“老叶,老叶!别这样,啊?咱们是连长,全团就只剩咱们这两个连长了,你再一哭,军心就散了!啊?别这样!”
叶科抬起头来,一把擦去满脸的泪,眼睛死盯在海平线上,咬牙道:“你说得是,冷静点,咱还有仗要打!弟兄们,等着我,等着咱腰上挂满鬼子的脑袋,拎上几瓶好酒下去给各位爷赔罪!”
“海军陆战队7旅21团?”
熊无疾与叶科起身,见一个人近中年、清清瘦瘦、两颊刮得铁青的廷卫军中校夹着个公文包站在身后,二人敬礼,“是的!长官。”
中校回礼,掏出自己的证件给俩人瞧了眼,道:“顾团长战死了?”
两人黯然答道:“是的。长官。”
中校叹了声,道:“听说了,他们……现在21团谁是最高长官?”
熊无疾道:“报告长官:就我们俩了,他是3连连长叶科,我是新编7连连长熊无疾。”
中校点点头,“我知道了。立~正!”中校板直身子,大声道:“现在传台湾战区防务总司令雷中将令:海军陆战队21团全员撤离滩头阵地,暂受陆军第1军第2师节制!”
叶科和熊无疾一阵晕眩,愣愣道:“长……长官,要我们……撤退?”
“是!立即撤离。集结赶往桃园第2师师部报到。”
熊无疾只觉得血涌脑门,不管不顾地发声暴吼:“我们不撤!”
中校怔了怔,冷冷道:“这是台湾防务总司令雷将军的命令。熊连长,你必须执行。”
“执行个屁!”熊无疾额头青筋暴跳,颤抖的手指指向背后战场,脸和脖子都挣得通红地怒吼:“知不知道我21团多少弟兄战死在这儿?现在好胳膊好腿的还不到四百人!21团昨天还是两千多人哪,两千一百多人啊!我们用一千多条命夺回了他娘的陆军丢掉的滩头阵地,现在一道命令就要我们撤,白白将我们一千多弟兄用命夺回来的阵地送还给日本人,那我们这么多弟兄白死了!?”
中校冷静地等熊无疾嚷完,看着周围成群围过来的士兵,从公文包里拿出份盖着司令部大印的文件举在熊无疾面前,缓声道:“我明白,更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是根据战局变化下的军令。不止是你们21团,观音至大园海滩一线全部都要放弃。你痛苦也好,不能理解也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必须服从命令。”
熊无疾一巴掌拍开中校举着文件的手,瞪着赤红的眼睛一言不发。
中校无奈地叹了声,自个也是军人,又何尝不明白这些浴血厮杀整夜的将士们的心情,用弟兄们的命夺回来的阵地,现在要他们拱手送给日军……中校及另几个廷卫军中、少校级军官没敢让传令兵来各个前沿部队传令,就是惟恐这些杀红了眼的汉子将传令兵给活撕了。中校对叶科缓和地说道:“叶连长,你现在也是最高长官,请集结好部队撤退吧。”
叶科脸色铁青,眼里快要喷出了火,手一指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海军陆战队员,强压住心火的声音发颤,“长官,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你问问这些弟兄们,问他们答不答应!”
“长官,我们不能撤啊……哇……”
“长官,俺们村一块来参军的三个弟兄就剩俺一个了,俺没法跟叔婶他们交代,怎么就俺一个人跑了啊……”
“老子不撤!死也跟弟兄们死在一个阵地上!”
“这是团长他们用命夺回来的阵地啊长官……不能白让给鬼子啊……”
全身血污,军装破烂,头上、身上缠着肮脏的绷带的士兵们,他们的声音无论是怒吼,或是哀求,还是嚎哭,全是在心里滴着血发出的声音。中校的眼眶红了,心下也不想这样,用力抽抽鼻子,冷声道:“我再说一次:熊连长,叶连长,立即集结部队撤往桃园。这是命令!”
没有回答。
熊无疾的样子能吃人,要是这廷卫军中校的军衔跟自个平级,早一巴掌甩他脸上去了。
中校低吼:“难道你们想战场抗命!?”
仍然没有回答。
中校唰地抽出手枪顶在熊无疾眉心,大拇指扳开撞针击锤,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集、不、集、结!”
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狂暴地怒叫:“你他妈的动咱连长试试!”“敢开枪老子扒了你皮!”
“别开枪!别开枪!”宫琳一直在帮手救治伤兵,刚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过来挤开士兵们抢在前面,敬了个礼急道:“报告长官:我是新编7连情报参谋官宫琳,我们服从命令!”伸手一拉熊无疾胳膊,急道:“服从命令!连长,你是个军人!忘了那位将军的话么?”
“屁话!”熊无疾一把甩开宫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赤红的两眼直视中校的眼睛,脸上肌肉抽搐,“你开枪啊?你不开枪就是老子养的。打死老子正好,老子在下面见到弟兄们正好挺得直腰板:老子没跑,不是孬种!弟兄们!他有权执行战场纪律,打死了我你们谁都不准动他,他没错。你他妈的倒是开枪啊!?”
一见这俩人情绪失控,白少虎、胡不为、叶科,就连宫琳也一下将手枪拔出来顶在中校脑门上,透着寒冰般冷的语气一字一顿:“你、敢!”
熊无庸一下就蹿上辆报废的装甲车顶上举枪瞄准中校的右手腕。
中校瞧也不瞧那几个枪口一眼,“最后一次机会,绝没有下一次:集、不、集、结!”扳机已压上了第一道火。
“李中校,请放下枪。”一句脆生生银铃般的女声响起,几个士兵让开一条路,一个年纪轻轻、眉眼五官标致到了极致,却又好象一点也不柔弱的感觉,而是英气逼人的陆军女准将带着两个卫兵步进人圈:雷闪到。
雷闪的眼睛在白少虎身上扫了扫,淡淡说道:“我是陆军第一集团军第二师师长雷闪,以后在一段时间里也就是你们的直属长官。你们也放下枪,有能耐甭跟自己人激动。”一听是天下第一军威名赫赫的雷闪,全体士兵肃然起敬。
白少虎见雷闪来了,情知不会再有什么事,气鼓鼓地放下了枪,其他三人一见白少虎放下了枪,也就跟着没再坚持。
雷闪对中校说道:“请李中校别生气,他们在以后一段时间里是我的部下,请让我自己来。对于他们的失礼,我向你道歉,请不要追究,可以么。”几个尉级军官用枪指着一个中校的脑袋,这岂止是失礼?雷闪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实是在有意偷偷淡化概念。
姓李的中校长吸口气,将手枪插回枪套,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给雷师长面子,我不追究了。可是你……”指指还是直眉瞪眼的熊无疾的鼻子,“给我等着!让开!”扒开几个士兵径直离去。
雷闪望着怒气冲天的士兵们,平静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撤?”
“等在这儿杀日本人!”“对!杀!”“来一个灭他一个!”官兵们七嘴八舌地嚷嚷。
“我知道大伙的抗敌情绪高涨,可是,现在的情绪再高涨,战意再昂扬,等变成了死人又怎么杀活着的日本兵?昨天开始,这一线滩头是陆军103师防守的,为什么将你们做预备队的海军陆战队紧急拉了上去,我想大伙儿都知道原因。在一开始两个小时的轰炸里,飞机加舰炮仅仅两小时的轰炸里,103师九千八百弟兄,还活着的有几个人?紧急挖出来的战壕不是钢筋混凝土的永备堡垒,压根扛不住大口径舰炮和航空炸弹的轰炸,一炮下来就是一片血海哪弟兄们。
昨天,日军只是一个海军陆战队的师团登陆,咱们是多少兵力?两个陆军师,两个海军陆战队旅,4个战斗序列的编制加起来是三万八千人,歼灭了日军两万四千兵力的一个师团,咱们还剩下多少弟兄?不足五千,还能保持战斗力的才三千五百人左右。其中最大的伤亡就是死于滩头上的轰炸,一个103师还没开始发挥作用就几乎给炸没了,102师也炸得伤亡近半。
今天,风浪已经小了,日军集结了三个师团,七万余海军陆战队随时会再来抢滩。弟兄们,以咱们现在的兵力,还能抵挡三倍于昨天的敌人么?昨天还有空军和炮兵支援,今天呢?炮兵几乎没了,空军也损失惨重,福建的空军部队正在海峡上空跟日本航空兵缠斗,也无暇支援。台湾大多是山地丘陵地区,弟兄们,发挥咱们轻装步兵的长处,在山林里,在山路上,在城市里,咱们跟日军打伏击战,打丛林战,打巷战,不比趴在战壕里白挨轰炸更能替战死弟兄们报仇?
咱们三支舰队都在日本联合舰队卑鄙的偷袭下损失殆尽,台湾已经是个孤岛,没有补给,没有援兵,只能靠咱们已经集结在台湾的二十几万守军,要跟源源不断从海上增兵的日军死拼到最后一个人,现在咱们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兵力,撤退是为了更好的反击。我不想以师长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在请求你们:撤出海滩吧,弟兄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