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部众中的金翅鸟王有一子名奢摩里,生性阴毒狂暴,最爱恣行诛戮,金翅鸟王恐他不得善果,便经常迫他来一同听法,望可解脱他一丝半点罪过,但那奢摩里从来就没心思可放在那虚无缥缈的因果上,金翅鸟王一个不注意,他双翅展开,施展身法,瞬息间远遁千万里之外,随便找个倒霉鬼发泄郁闷去了。
南海。
风平浪静,一碧万顷的海面晶莹剔透如玉石,忽闻訇訇然隐约有雷霆之声,南海大鱼、海人鱼、大蟹、海?、黄腊、乌贼、骨雷、彭?、鲮、鲵、比目鱼、鹿子鱼、子归母、鲋?、?鱼、黄?、?、海燕、鲛、虾、?、蚌等大小水族不住地腾跃起来,在半空中腾越翻飞,恭迎南海赤安洪圣济王敖钦――原本龙王出巡,本应起鱼鳞云,鼓撼天雷,周遭百里,氛氲直上,狂电烨然,玄穹陡暗,雨雹立至,三日三夜不绝,警告往来渔船回避……但此次敖钦被最为宠爱的幼女敖缡缠不过,带着她一同出巡,想那敖缡不足五十,按人类说法来看不过是婴儿,敖钦如何敢大弄风雷,万一惊了敖缡可是大事,只得委屈自己,偃旗息鼓,安安静静走一次南海罢了。
初见此番景象的敖缡好奇心大作,噌噌噌从父亲怀抱中爬出,又噌噌噌爬上肩头,再自肩头爬上后颈,抓着脊鳞爬上龙王头顶,在双角间的金冠中找了一个视线好又舒适的位置盘坐下来。
龙王哎哎数声,也就让她去了,幸好敖缡型小,别人见了,也只当龙王又换了新式金冠,想到这里,敖钦不免暗暗叹息。
敖钦有九子,一曰??,形似龟,好负重,;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五曰饕餮,好钦食;六曰蚣蝮 ,性好水;七曰睚眦,性好杀;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竟然没有一只是龙,当然,这怪不得他们,但看到其他三海龙王龙子龙孙一大帮,敖钦有时还是会郁闷一下的,直至王妃舍梨婆沙怀胎百年,生下一女,乃是青龙,翡翠珠般鳞甲历历可数,逸状奇姿,婉然可爱,以水沃之,伸足振鬣,灵动异常,堪称完美――除了小了一点。
想想龙王为人形时,仿若人类的壮年大汉,而敖缡却不大过他的手掌。原本以为敖缡初生就领会了龙族能大能小的法术,敖钦与舍梨婆沙两人将返身咒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直至一声阿嚏可化倾盆大雨的龙王敖钦也口干舌燥坐倒在地,一对夫妻才总算认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这般大小的事实。
不过这并不妨碍敖钦、舍梨婆沙,敖缡的九个哥哥与水晶宫中一干水族对她的宠爱,小巧一点不是很可爱吗?总会长大的。至于要长几千几万年才能长到一般龙族的大小,众人明智地不去多加考虑。
“父王!父王!”
敖钦微微翻起龙睛,只见看的兴高采烈的爱女以后爪抓住冕珠,倒挂下来,前爪指着那些尽力献媚的水族,求道:“可不可以带一些回去陪敖缡玩?”
敖钦嘿嘿两声,尴尬地整理起红髯,在外面饱饱眼福也就算了,带回去还了得?肯定被舍梨婆沙一口一个当作了开胃菜,而大菜说不定就是清蒸龙王。
“父王?”
敖缡正奇怪间,静谧如镜的海上“?喇!”平水面起了一个霹雳,敖缡的二哥睚毗摇摇晃晃从海中钻了出来,身上衣甲破碎,如豺狼般的头颅上鳞片也被掀去大半,唇角处尤甚,都看得见血红牙龈了。
“父王!那羯路荼……!”
羯路荼!连敖缡也吃了一惊,羯路荼,又称迦楼罗,大鹏金翅鸟,是龙族的天敌,一只翅膀伸长有三百六十由旬那么大(小由旬四十里,中由旬六十里,大由旬八十里)。它把翅膀一扇,就可将海水一分为二,可怜龙族虽然有神通,能大能小,能隐能显,却逃不脱它的喙,它一日可食一条大龙与五百小龙,凶蛮之极,但当它死亡时,身上燃起熊熊烈火,不仅将自身所有的血肉骨骼焚为灰迹,而且能够焚烧周围的一切林园,唯独它的心脏不化,凝作一颗青翠宝珠,坠入海底,被龙王获取,戴在顶上,依此可防护大鹏的威胁。四海龙王皆有一珠,凭此可以与大鹏一搏,虽然杀不了它,至少也不会让它好过;想来这次敖钦出巡过于安静,它以为唯一令他忌惮的龙王仍在深宫,所以乘机来打牙祭。
“可恶!”
巨震中,敖缡被抛给随驾的九哥椒图,九哥类似超大蚌壳的龙爪左右一合,敖缡只听得父亲叫了一声:“睚眦、椒图,保护好小敖缡,我去吃了那只大鸟!”,已经被关了进去……小时敖缡实在顽皮,经常借着自己身体微细四处乱钻,玩的累了就随处一藏,让全水晶宫的人找她找到发疯,却不知她可能就在某个兄长的鳞甲须冠中睡得正好,直到初次来看幺妹的九哥一合两爪,将鳝鱼般滑溜的敖缡轻易捉住后,这种全宫上下皆参与的游戏方告结束。
发现了九哥最新功用的双亲大喜,在无暇看管敖缡时,就叫来九哥,把敖缡塞在他的龙爪(椒图真的好像蚌啊)里面,又舒适又安全,九哥还时不时地扔点好吃好玩的进来……
椒图一个翻身直直潜入八九千尺深处,寻了处安静隐秘的地方藏起身体,敖缡不安分地在他爪内蠕动,椒图被扰得无奈,只得安慰道:“莫急莫急,等一切平安了就放你出来。”
“敖缡不准顽皮,小心父王回来要罚你面壁。”
二哥咻咻道,他虽然被撕去许多鳞肉,但生性暴烈,残忍好斗,这点伤势还不在眼里,一心只想再去与那迦楼罗相斗,却因为受命护卫敖缡动弹不得,十分郁闷,见敖缡在九哥怀里钻来钻去扰得周遭不得安宁,不免虚言恐吓一番。
“父王才不舍得责罚敖缡。”
憨厚的九哥笑道。
被椒图揭穿底牌的睚眦瞪了老九一眼,又忍不住伸手去戏弄椒图怀中的敖缡,引动伤处时不免唏唏倒吸数口冰冷海水,压下痛楚后不禁怒笑连连:“……哼,那羯路荼,若不是那天生三千里金翅,我定然一早吞了他!……嗯?!”
心头警兆忽地大作,椒图睚眦两人齐齐向上一看,碧瀚海水静谧如常,似乎并无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两人身体如被万丈高山重压,挣扎不得,忽地眼前白光眩目,海水向两侧一开,一只硕大至难以想象的金爪,已经伸了下来!
睚眦狂嗥一声,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也无暇思考那只迦楼罗是不是父王对上的那只大鹏,椒图怀中有着南海水族至宝,现在睚眦冲上去也不过是为椒图争争时间,让他可以带着敖缡逃走罢了。
来者正是先前想要乘着敖钦不在打打牙祭的奢摩里,没想到只抓了两条小蛇就被闻讯赶来的龙王敖钦打了个落花流水,连最心爱的金翅都被抓了好几下,几乎都举不起来了,狼狈逃走时不禁诅咒连连,在掠过这里时,嗅见一丝血腥气息,不正是那个龙王二子睚眦的味道?
扫开海水,奢摩里不禁大笑,除了睚眦,尚有龙王九子椒图,这两个也就罢了,隐约还能感觉到一条小龙气息,看椒图死死护住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一般的龙了,莫非是那个敖钦的宝贝女儿?
敖钦啊敖钦!你今日可要心痛死了!
敖缡也感觉到了那股压力,她虽然素来就是被众水族娇溺着长大的,但毕竟身为龙女,也知事情轻重缓急,当下不再乱动,只由着九哥带了自己走。
睚眦见奢摩里竟然不去理会自己,只望椒图抓去,心叫不好,急匆匆一头撞去,恰好撞在奢摩里的另一支爪子里――奢靡里嗤笑数声,显然早有准备,而睚眦则恨不得一口咬死了自己。
敖缡藏在椒图怀里,只觉得天翻地覆,不知道如何了,才想发问,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睚眦,椒图?”
敖缡试探着问。
“敖缡,抱歉,哥哥们是救不了你了。”
四肢尽折的睚眦,躺在椒图身边答道。
椒图的蚌壳状龙爪也已经破碎不全,敖缡爬了出来,眼前一片黑暗,又闷又热,不明白是哪里。
睚眦椒图却知道自己已经被奢摩里吞下嗦囊,这金翅鸟王有个习惯,凡吞吃龙族时,必定先噬咬四肢头部令其失去抵抗能力,再吞入嗦囊,寻找一个宁静的地方再反哺出来慢慢享用,到时成为食物的龙尚能呼叫挣扎,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吃掉,其景惨不忍睹。
敖缡亏得有椒图龙爪护住,才能安然无恙,不过……睚眦念及之后的惨状,心念急转,森白獠牙一咬,惨笑着叫道:“敖缡,敖缡,你到哥哥这里来。”
椒图一惊,莫非睚眦想……他想制止却又说不出话来。
敖缡应了一声,就往睚眦这里爬来,浑然不知她一靠近睚眦就会咬断她的喉咙以免她受零碎切割之苦。
睚眦牙齿咬的紧紧,看着那一条在黑暗中发散青白色光芒的小小身影缓缓向自己靠近。
忽地敖缡停下了步子,仰头望了一望,喜道:“睚眦椒图哥哥,上面有光!”不等椒图睚眦反应,敖缡已经高兴地继续低声道:“哥哥在这里等着,敖缡爬上去看看!”一甩龙尾,沿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爬了上去。
奢摩里飞了好几万里,估计龙王敖钦是追不到了,才停了下来,找了支枝叶茂密的婆娑罗树栖息下来,擦了擦鸟喙,预备品尝美味大餐了。
敖缡爬了一半,忽然“墙壁”又颠簸起来,向前翻了好几个个跟头,触到了一个滚热柔软的地方,敖缡想也不想,伸爪抓住,四周却翻腾更加厉害了,不得已,敖缡一张口,狠狠咬在上面,方才稳住身形。
奢摩里的舌下突然一痛,虽然很细微,但随之而来的麻痹却让他惊慌失措。大鹏金翅鸟一生以龙与 大毒蛇为食物,体内积蓄毒气极多,到它命终时,诸吐毒,无法再吃,于是上下翻飞七次,飞到金刚轮山顶上命终。临死时毒发自焚。肉身烧去后只余一心,作纯青琉璃色,龙王得了可以抵抗其他大鹏金翅鸟的侵袭,所以所有大鹏金翅鸟,在临终前必定召唤同伴护持,以免心脏被龙王夺取。
奢摩里食龙不少,体内毒性也一日强过一日,但他太贪吃,见了龙就不禁食指大动,却未想到敖缡母亲乃是摩侯罗迦王女,摩侯罗迦实为剧毒的大蟒蛇,毒性剧烈连神佛也十分忌惮,承有她血脉的敖缡一出生齿间就含有可怕的剧毒,奢摩里方才一阵反哺,敖缡跌跌撞撞滚到他的舌头下,又那么狠狠一咬,出世以来所存毒液瞬间全部进入奢摩里的血管内,奢摩里身体再也无法承受如此巨荷,立即发作,想要呼叫同伴也已经来不及,周身赤红火焰忽地一声燃起,由外向里,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突生巨变,敖缡不免呆了一呆,忡愣间已经被奋力挣出奢摩里嗦囊的椒图睚眦合力抱住,三龙一起跌出奢摩里身体范围,但火焰如同活物一般,向他们扑了过来!
“敖缡!”
海潮万丈,浪尖上,龙王敖钦朱发长须,怒目圆睁,身披鱼鳞金丝甲,丹紫战袍,颌下一粒明晃晃宝珠,手持雷剑,向奢摩里焚身的火焰中劈去,火焰迎着剑锋一耸而没,椒图睚眦喜得几乎流下泪来,而敖缡早已向上窜去,在父亲的怀里扭来扭去撒起娇来。
敖钦本待好好安慰受惊的小女儿,却被奢摩里的尸体灰烬中的一抹青光引去注意力,或许是奢摩里未到命中时刻,也或许是敖钦斩断火焰的关系,本应有小山大的金翅鸟心虽然一般呈现纯青琉璃色,但只有海碗大小。
敖缡随着父亲的视线看去,想起母后说过的有关事情,欢呼一声,扑上去张大嘴巴,一口把那只看起来很不错的珠子吞进肚子。
龙王敖钦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敖缡得偿所愿,周围众水族,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名词注解:
1.如意珠――如意净明珠”(通常作“如意珠”,由佛舍利、龙王脑或大鹏金翅鸟心变成)。
2.此文中的南海龙王名字遵取自西游记内说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