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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我们初中毕业,好像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照集体毕业相之类,两年的初中就这样匆匆地溜了过去。
三月,我升入了高中,继续就读于岳阳一中。开学不久,学校搞了一个仪式,欢送已经毕业的同学下放农村。下放的同学大部分是高中毕业生,也有少数初中生,黄卫国在被欢送的队伍里。他要下放去国营君山农场,这在当时应该说是中了头彩,毕竟是去当农场职工,当时叫农业工人,还能拿月工资,比直接下到生产队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那天,他看起来很高兴。我和他道了再见,目送他乘坐的汽车开出了学校的大门。从此,他先我几年开始了漂泊的知青生活。我们再也不能经常一起去洞庭湖边看热闹,一起来上学了。我们的人生轨迹由此开始彼此偏移,我们越走越远,最终天各一方,彼此再也未能相遇。可在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高中一年级,我的班主任是黄芬芳老师。她是平江人,教我们化学课。可惜我的数理化成绩一直不好,对化学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更谈不上喜欢。因此,我在她那个班肯定不能算一个好学生。不过,黄老师正直热情,关心学生,对工作尽职尽责,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忘却印象。
那年,岳阳下了一场大雪。这个大雪清晨的一件事,至今还让我感到温暖无比。那天,学校安排我们清早到火车站欢迎退伍军人。头天放学时,黄老师通知我们第二天早上6点赶到学校。我因住得离学校远,第二天起得很早。
起床后,我打开门一看,外面雪花飞舞,厚厚的雪花已经把大地遮盖得严严实实。我担心雪大,走得慢而迟到,因此,一个人早早地就出了门,双手撑了把伞慢慢向学校里走去。雪越下越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也不见车辆,沿途的路灯在风雪中没精打采地闪烁着,变幻着投射出我在雪地里不断摇晃的身影――时而前时而后,时而长时而短。
我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踏进厚厚的雪地里,很艰难地往前走,“咔吱、咔吱”的脚步声一直尾随在身后,随即被冷冽的北风吹散。到学校时,我已经浑身是雪,身上的雪好办,拍拍就掉了。可是,由于路上的积雪太深,鞋袜和裤腿早已湿透。
这时,天还没亮,就我一个人到了学校。除传达室有个人在值班,整个校园都冷冷清清,教学楼更是黑灯瞎火,空无一人,大门还紧锁着。进不去,我只得到教学楼的屋檐下躲避风雪。路途中由于行走艰难,除了双手被冻得通红外,我并不觉得冷,甚至还出了一身毛毛汗,鞋袜湿了也浑然不知。此刻站在屋檐下,我慢慢地就感到脚趾尖有些发冷发痛,打湿了的鞋袜裤腿冰凉刺骨。于是,我便跺着脚在那里走来走去等着来人。
刚在那里等了几分钟,黄老师打了个手电来了。她看见我在那里,赶紧跑过来打开教学楼的大门,边开门边说,她没想到我住得最远,却是第一个到。其实,她无意中说出了一个规律,无论搞什么活动到得早的肯定是最远的,而迟到的往往却是最近的,这在我后来的人生经历中得到多次检验证实。打开了大门,黄老师还在说她来晚了,那口气明显有些自责。这鬼天气让我在门外挨冻,好像还是她的错,说得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时,天还在下着大雪,现在学校里也只有我们两人到了。她关切地询问我身上衣服是不穿够了,有没有打湿,会不会感冒等。她找到教学楼里的送电开关,打开了电灯,发现我的鞋袜和裤腿湿漉漉的,便立即带我去年级组办公室,打开办公室烤火炉的闭火门,又添了两块煤,让我烘烤。安顿好我,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她就忙着安顿其他同学,看看同学中有没有打湿鞋袜的,如有,也安排到了办公室。
我读书几年,老师让我烤火的事有两次,一次是小学一年级陈舜英老师,再就是这次。一生中能有这两次,不算少。这两次烤火都让我暖到了心底,那炉火温暖着我的一生,总让我感到师恩难忘!
同学们到齐后,却发现组织这次活动的总负责,年级组长自己没到。黄老师可发火了,她让人去叫来了年级组长。我们听见黄老师当面指责年级组长,说他没有责任心,到得比学生还晚。当时她不过是名普通老师,年级组长是她的直接领导,她敢安排其他人去叫,还敢当面批评,这说明了她在老师中的威信。
后来,我们在风雪里又徒步四五十分钟赶到火车站,天才蒙蒙亮,刚在路边排好队,那批退伍军人就列队稀稀拉拉地走了过来。他们刚从闷罐子火车上下来,遇上这么冷的天也都缩成一团,匆匆忙忙从我们面前走过。黄老师则组织我们呼口号,认真地完成了这个短短几分钟的仪式,以表示我们对解放军的热忱。
岳阳历来就和其他水滨古城一样,在岸边呈带状布局,一条长约三、五里的主街从南到北纵贯全城。这种格局岳阳到七十年代城市向内陆扩张时才被打破。那时,我们学校在小城的最北端,火车站差不多位于最南端。我家离火车站不远,在小城的最南端。那天早晨我等于是顶风冒雪从城南走到城北,然后又跟着大队人马原路返回到城南,冤里枉冤枉做了很多“无用功”。
这年,文革进入了中后期,有段时间好像还批判了“血统论”,强调什么“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还拿出周总理出身于大地主家庭,照样成了革命家为例,来批判“唯成份论”。加上换了班主任,同学也换了不少,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学生,明显受歧视的现象少了,学习和生活环境好了许多。
我是个容易感动的孩子。政治老师汤立荣后来当了我们的班主任,有次她对我说,你的家庭出身也不是很差,祖父是工商业兼地主,在大革命时还是团结的对象,你父母都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不应该成你的思想包袱。当时我听了,心里突然一热,很是感动。她这一句话,让我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确实也让我多年的自卑情绪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其实,我也是个比较调皮的孩子。没有了华老师那样的高压,我又开始顽皮起来。主要是上课不那么认真,总喜欢玩点小东小西,再就是上课看小说,不听老师讲课,不交作业,特别是不交数理化作业。老师批评,我还喜欢顶嘴。
记得有一次刘力培老师上语文课,我总拿一个乒乓球在抽屉里玩。这响声多少有些干扰上课,刘老师批评了几次,我无动于衷,忍不住隔几分钟又玩一下。老师走过来拿走了乒乓球,结果我就不断地在课堂上捣蛋,来逗引同学发笑,扰乱了她的讲课进度。
放学后,刘老师决定搞一次家访,让我带她去我家。我跟着刘老师身后,边走边想怎么不让她去我家。想到刘老师没到过我家,于是,在一条小巷前我突然站住不动。刘老师问,为什么不走了,我说,到了,随手指着一间敞开门的房子,告诉刘老师那里就是我家。刘老师说,那我们进去吧。我说,不行,你告状,家里会打人的。你先进去,我看看情况再说。刘老师还是想要我同她一起进去,我不肯。她便说,你不要走,让我进去先跟你家里说说,要他们不打人。我说,好。看着刘老师进了那户人家,我赶紧一溜烟跑了,把刘老师甩在那陌生人家里。
事后,我不但没向老师赔礼道歉,还自以为得计,常在同学中大肆吹嘘。其实,这一套还是跟表哥小六学的,我不过是重演他的故伎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