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他们不在家,家里没有开伙,我和二哥一直都是在机关食堂里吃饭,在食堂里打开水和热水,生活上并没有太多的困难。
可是,到了这年春天,生活突然来了一次大的改变,让我们早早地体验到了自己当家的滋味。
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刚进屋二哥就要我去总务室去买些餐票。我拿着钱和粮票兴冲冲地到了总务室,推开门一看,里面已经换了人。老总务不在,一个新来的人接替了他,坐在办公桌前。桌旁的藤椅上还坐着一个人,正抽着烟。这两人我都不认识。
我怯生生地走桌子跟前,递过钱和粮票,低声地对新总务说:“我要买些饭菜票。”那新总务“噢”了一声,双眼盯着我看了看,然后问我父亲是谁,我如实通报了父亲的名字。我话还说没落音,坐在边上的那位突然站起来,“乒”地一下拍着桌子,对我吼道:“你们又来了,刚才有人要来买,不是已经说了吗。从现在起,我们机关食堂不再对你们这些黑五类家属开。你们要吃饭自己到家里做,不准到我们食堂来。”我听了一愣,望着他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办。
那人眄斜着眼睛打量着我,很不耐烦地又对我吼道:“看着我做什么,想赖在这里?告诉你,赖在这里也不卖给你,还不快滚?!”这时,新总务也板着脸附和着:“是的,你不要再来了。上面有指示,饭菜票不能卖给你们。刚才是你哥哥来过了吧,我已经告诉他了,你又来,真不懂味。快走开,我们还有事。”由于没思想准备,被他们这突然一吼,我吓得哭了起来。但哭也没用,他们依然板着付面孔,就是不卖餐票给我。最后还是吼着把我赶了出来。
回到家,我委屈地对二哥说,餐票没买到,还挨了骂。二哥早已料到,听我说后,苦笑了一声,说:“我也没办法,我们去干校找父亲吧,看看怎么办。”其实,二哥在我之前确实去过一次总务室,同样没有买到,也被他们训了一顿。因为事先没听到一点风声,我们没有一点准备,没有了餐票就意味着没有地方吃饭。二哥以为我是细伢子,新总务不认识,他可能会卖餐票给我,就让我再去试试。谁知我去也一样,碰了个大钉子,希望就全落空了。
那天下午,我们到了干校找到父亲。
因为不是星期天,父亲见我们情绪低落地到了那,一看就知道家里出了点什么事,便问我原由。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买餐票的事,说着说着我不由得伤心地呜咽起来。父亲见状便安慰了几句,不安慰还不要紧,这一安慰我便忍不住哭出了声,而且越哭越伤心,简直收不了场。后来还是二哥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经过说完,父亲听了只是叹气。见我还在哭,便把我拉到他身边说,不要哭了,我们回家吧。
于是,他牵着我的手到了一间办公室找负责人去请假。他对那人说:“我下放的大儿子生了病,现在回来了一个人在家,我得请几天假回去看看。”父亲平常真的是胆小如鼠,此刻关在干校,胸前还戴着个白符号,表明他是被管制对象。要他扯谎,不知他哪来的勇气。他说这话时,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我明显感觉到,他有点发抖。好在那负责人没有深究,随即就同意了。父亲谢了他,带着我和二哥离开了干校,马上往城里走去。
进了城,天快黑了,但父亲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带我们进了南正街上的一家冷饮店。
在一张桌子前坐定后,父亲问我们想吃什么,让我们自己去挑。我在那卧式大冰柜里挑了一碗冰镇甜酒,大概还有冰糕之类的东西,二哥见了,就挑了和我一样的东西。于是我们哥俩坐在桌前呼哧呼哧吃了起来,父亲什么也没要,坐在边上默默地看着我们吃。可能是饿了,或者是好久没吃过甜酒之类的东西,我只几口就把这碗甜酒吃了个底朝天。吃完还舍不得放碗,我拿着碗把剩着的米粒都想舔干净。父亲见我这吃相就笑着问,你还想吃?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只是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随即起身又从冰柜里端来两碗,递给我和二哥一人一碗,并叮嘱我们慢慢吃。
吃完冷饮,父亲又带我们到了一家餐馆,每人吃了一碗肉丝面,让我们吃得饱饱的才回到家中。说实话,父亲一生中,很少带我们上馆子。这一次我印象很深,总也忘不了,至今我还觉得冰镇甜酒就是好吃。
80年代末,我把这事写成一篇短文寄给了市报。后来不知怎样还见到了编辑,他说,这篇东西写得不错,如果是小说的话,稍稍改动下就可以发表。我说不是小说,这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没有一点虚构。编辑一脸不相信,说了一大堆废话,弄得我心里不是很舒服。这时,我知道对他说不清楚,就懒得与他解释,拿着我的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父亲是怎样安排我们的,我已没太具体的印象。反正从这以后,家里添置了煤炉、锅碗瓢盆这类东西,我和二哥就完全自己做饭吃,再也没进过机关食堂。没过几天,父亲和妈妈都回家了,舅舅、舅妈也回来了。机关通知他们,我们两家必须在三天以内搬出机关院子,让他们赶紧找地方。于是,妈妈开始到处找房子。
奔波了两天,回到家来,妈妈说,“房子找到了,舅舅家的也有。我们明天搬家吧。”妈妈好胜,说这话时甚至还有点得意,她的奔波总算没有白费,我们终于在期限内找到了房子。从院子里帖出的大字报上,我们了解到这次搬家的不光只有我们两家,还有几户,也是正关在干校被审查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