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对 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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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沪杭看看窦芳娥,又看看陈成,觉得他们俩在蒙他。他心里认定,他出去买东西的那会儿,他们应该不光是在对诗,即使他们在对诗,陈叔也肯定没有对上十首那么多。他还看到桌椅都被挪动了位置,他还看到了窦芳娥狡猾的微笑,以及这微笑背后假装醉酒的居心叵测。他心想,只要母亲大人没有喝醉,今天就让她高兴高兴。他很久没有看见母亲像今天这么洒脱的笑脸了,起码从回国的那天起,他就很少看见窦芳娥的微笑。

  沪杭说:“妈,你就出题吧,我现在都拜陈叔为师了,还怕对诗?”

  窦芳娥说:“你先别吹,对得上不算本事,还要对得好,别丢了你陈叔的脸。你就先用‘酒’来对一首吧!”

  窦芳娥一说完,陈成就将准备好了的一支筷子在桌上开始敲击,大约每五秒钟敲一下。他像庙里做功课的和尚敲木鱼一样,敲得很仔细。

  沪杭坐下来,倒上酒,喝了一口,咂巴了几下,仔细品味起来,开始构思起以酒为题的诗来。陈成敲到第二十八下时,沪杭潇洒地挥手示意他的诗准备好了,陈成便停止了敲箸擂桌声,和窦芳娥洗耳恭听。

  沪杭吟哦道:

  《酒》

  杭子

  斟来江河水一掬,

  酌去山川花一枝,

  吞进黄粱梦一曲,温暖(谐音“斟满!”)。

  勾起心间伤心事,

  扯动胸中万古愁,

  咽下人世甘苦情,可悲(谐音“干杯!”)。

  沪杭念完了,陈成和窦芳娥都以为他还有下文。他们等了他一口气,才知道就这么六句,就笑着鼓掌叫好。沪杭再行解释了“温暖”和“可悲”两词的谐音谐义之妙,陈成和窦芳娥更是热烈鼓掌。

  陈成鼓完掌便评这诗的得失,他处处不敢忘记教导徒弟。他说:“这诗其实挺雅,但杭子在里头搁了点谐料,虽不失生动活泼之美,还是损失了诗中已然表达的诗人气概。”

  窦芳娥马上附和陈成:“我也有同感,不要这两个狗尾巴,更有貂皮的华贵。”

  沪杭高兴得又喝了一口酒,辩说:“我这诗是有讲究的,不能去掉狗尾巴。去掉了狗尾巴非但成不了貂,连赖皮狗都算不上。你们没看见它没有押韵。”

  陈叔说:“去掉了‘温暖’和‘可悲’,我看也挺好。诗歌,不一定非要用‘音’来押韵,也可以用‘形’或‘义’来谐韵,只要写得好,有时比以音谐韵更生动,更有感染力。”

  窦芳娥说:“就是!当年你陈叔就写了很多不押韵的诗,挺能感动人的。人家问他,‘你写诗怎么能够不押韵呢?’你知道他怎么回答人家?”

  沪杭问陈成:“你怎么回答?”

  陈成笑着回答:“我告诉那些问我的人说:如果说诗歌就是思想放的一个屁,那谁又能要求思想这家伙放屁也要押上音韵呢?请问各位,你们放屁押韵吗?人放屁发出什么样的声响,主要看他吃什么。吃红薯放屁发出噗音,吃板栗放屁发出咝音,吃小麦放屁发出咩音,吃稻谷放屁发出粢音。那么,请问诸位,思想如果吃了臭屎,它放屁将发出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沪杭急切地问。

  “诗音!”窦芳娥替陈成回答了。

  沪杭问窦芳娥:“你当时也在场啊?”

  “你陈叔每次演讲我都去听,按照今天的话来说,我是他的‘粉丝’,铁杆儿fans!”

  沪杭又问陈成:“你当年就是这么辱骂诗歌的?那你现在又这么爱诗歌?”

  陈成说:“因爱成恨,又因恨成爱,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当时我们以愤怒青年而自居,逮谁骂谁,现在想起来,也是很荒唐。现在时代不同,你就不能像我那样了。时代不同啊!”

  沪杭表示反对:“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们就生活在一个时代,你我的时代有什么不同?什么又是你的时代?”

  “时代就是一个袋子,我的时代里装的都是诗歌、哲学和叛逆,你的时代里装的都是金钱、美女和对美国大片的佩服,这能一样吗?如果说有相同的东西,那就是我们都必须面对高考。”陈成说这话时,拿眼睛征求窦芳娥的意见。窦芳娥点头称是,还伸出大拇哥来表示她支持陈成的程度。

  窦芳娥说:“杭子,你准备好,现在我们来对第二首诗。这次由你陈叔给你出题,我来计时。”

  沪杭高兴地说:“没问题,我不用准备。”

  陈成说:“要我出题呀,我看这样吧,我考杭子一首诗,看他能不能背下来。这诗可是有点偏,杭子,你可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你就放马过来吧!”沪杭充满信心地说。

  “那你请你背诵一遍英国桂冠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雄鹰》。”陈成出的这个题目其实并不偏,对于在美国读了五年中小学的沪杭来说,这首诗是必读课文。陈成是想让沪杭能够通过背诵这首诗比较一下他的《酒》与丁尼生的《雄鹰》,能够对咏物诗的写法加深理解。

  沪杭这次果然出了问题,他知道甚至说熟悉这首诗,也确实在美国上学时作为七年级英语阅读教材认真学过,但无法将它背诵下来,咯咯叼叼地试了好几次,又加上窦芳娥敲得梆梆乱响,比陈成敲得音乐感差多了,没有一定的节奏感,反倒影响了沪杭回忆《雄鹰》中的句子。

  最后,沪杭在陈叔的提醒和帮助下背出了《雄鹰》:

  THEEAGLE

  AlfredTennyson(1809-1892)

  Heclaspsthecragwithcrookedhands;

  Closetothesuninlonelylands,

  Ring’dwiththeazureworld,hestands.

  Thewrinkledseabeneathhimcrawls;

  Hewatchesfromhismountainwalls,

  Andlikeathunderbolthefalls.

  陈成问:“你觉得自己的《酒》如果翻译成英文,跟丁尼生的《雄鹰》比较,会怎么样?”

  沪杭答:“老实说,丁尼生的这首诗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我对他的《尤利西斯》(Ulysses)和《嘭,嘭,嘭》(Break,Break,Break)倒是印象比较深。”

  陈成说:“《尤利西斯》是比较著名的英文无韵诗典范,丁尼生在荷马《伊里亚特》中谋划木马计的希腊英雄奥德修斯(Odysseus)人物原型的基础上,对但丁《神曲.地狱篇》中率领众水手越过海格立斯柱(PillarsofHercules)抵达炼狱不屈寻找真知灼见的人文主义英雄尤利西斯,进行了重新塑造,写出了十九世纪英国鼎盛时代的磅礴内心文化冲突,确实是名篇,值得我们写当代史诗时好好汲取。他这篇诗作的成功也说明了我刚才的一个观点,无音韵的诗也可以成为杰作和史诗。诗歌的韵律除了一般意义上的音韵之外,其实还应该包括形韵和义韵。你刚刚对的那首《酒》,我看就有形韵和义韵。一般来说,形韵处理得好的诗长于朗诵,别看它不在韵脚处押韵,但它字里行间都有说不来的韵致,比如约.密尔顿的《失乐园》(ParadiseLost)和丁尼生的《尤利西斯》;义韵处理得好的散文诗,容易给人留下思想的美感,教人智慧,让人难忘,好的散文其实就是诗,比如类似庄子《逍遥游》之类的中国先秦优秀散文,还有弗朗西斯.培根的《论说文集》之类的英语散文随笔。”

  听见陈成的话开始多了起来,沪杭和窦芳娥都显得很高兴,他们都喜欢听陈成讲自己的想法、感受和观点,他们都欣赏这位时而狂躁无比时而沉静如水的中年男人,这位自称时代诗人的人,这位饱经沧桑愈挫愈奋的诗歌爱好者。尤其是窦芳娥看陈成的眼光,更是流露出女人对男人成熟魅力的那种按捺不住的向往和憧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