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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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结束了。”

    “应该说,已经结束了吧?”

    苦笑着,两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是为二月念七,离朱子森的遇刺已过去两天,而就在刚才,朱晓杰一系人马,已经打着为“三朱”报仇的旗号,将朱晓枫家宅打破。朱晓枫全力反抗,最终死于留仙之手。纠缠多年的五朱相斗,至此终得明朗:朱晓材朱晓松朱晓枫朱子森先后身死,朱晓杰笑到最后,成为唯一的赢家。

    至于事后,朱晓杰手下公布种种证据,指朱晓枫便是所谓“朱有泪”的幕后操作者,那更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没这番文章,倒会让大家都感意外,至于是真是假……谁还关心?

    “不过,孙孚意居然没有干涉,这还是很奇怪。”

    东海主士虽强,但东江孙家的势力始终更大,如果孙孚意站出来的话,局势或者还会有所不同,但,早在朱子森身死之后,孙孚意便也不知去向,二朱相争当中,他始终没有露过面。

    “反正,他从出现开始就很奇怪,似乎根本就没有诚意来提亲……唉,豪门多败子啊!”

    “我说,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娶到朱小姐了,你还和乌眼鸡似的,风度,风度啊!”

    说到朱子慕未来的选择,现在显然已没有任何疑问:齐野语已成为唯一的选择,并且,两人还觉得,什么“入赘”云云,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把朱子慕嫁到东海去,再花几年时间完全掌握朱家……也很辛苦呢。”

    “是啊,是很辛苦,不过,我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

    皱着眉,帝象先盯着敖开心,道:“你,你真准备就这样算了?”

    在朱大对朱四发起突袭的时候,帝象先的第一反应,是介入其中,故且不说亮明身份的后果,就凭他们三人的力量,也足够保下朱四,甚至是把战局扯平。

    但敖开心坚决反对,理由也很充分,只要介入,就不可能不暴露身份,风流故事是一回事,介入家族内斗却是另一回事。

    “而且……”

    “你说你感到迷茫?你说什么鬼话?!”

    揪住敖开心的领子,眼睛几乎要跳出来,帝象先怒道:“本来就是你发花痴发出来的乱子,到最后你给我说你感到迷茫……姓敖的,没有这样玩人的吧?下面还要作什么?要不要我给你细细的剁九斤肉馅子来?”

    “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真有点想吃馄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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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后,是到了“天上人间”,包下最。最终,他更将云冲波烦到不再理他,和萧闻霜一起出了门。

    本来就打算把云萧二人诳出门,小音倒是正中下怀,但,在听到花胜荣接下来的说话后,她却真是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晚上,‘子贡’要来?!”

    “嗯哼。”

    轻蔑的哧着鼻,花胜荣重重敲着桌子,道:“不光‘子贡’,连‘宰予’可能也会来呢!”

    始终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此刻,小音却简直有了“逃走”的冲动,直到……她继续听下去,和听出了讲话中的不对。

    “等等,你说什么意思,同行?”

    “那是当然!”

    显然余怒未消,花胜荣怒道:“奶奶的,爷是什么人,会认不出他们雁门的手段?装五作六的,今天晚上,爷就在这里等着,且看是要文盘还是武斗!”

    愈听愈是糊涂,小音耐下性子细细套问,一时方搞得明白:合着花胜荣压根是错把冯京作马凉,将公孙当作了来抢地盘的同行。

    “就那几下子,还想冒充儒门的人……当然,倒也很不容易了。”

    感觉到花胜荣的怒意并非因为对方的抢生意,倒似乎更还有着隐隐的牢骚,小音不动声色,只装着糊涂,问他什么是“子贡”、“宰予”。却险些因花胜荣的回答而气结。

    “哦,这你都没听说过?也难怪,女人啊,没才才是德,不过你这个身材长相,也谈不……呃呃,那都是大人物,儒门的大人物啊!”

    (我当然知道那是儒门的大人物!)

    肚里火起,所幸小音于千门诸流倒也知道一二,依稀当中,已是有所想象。

    (金皮雁彩……雁门,是专门冒名作戏,哄人入港,那么说,他口中的“子贡”、“宰予”就该是雁门中的大人物……奇怪,他的火气又是何而来?)

    赶走云冲波,花胜荣并不闲着,一时间连写了数幅对子,都是些什么“宰予昼寝,于予与何诛。”,“子贡方人,夫我则不暇。”之类的东西,到末了,更又索性写了大大一个条幅作“有若智足以知,污不至阿其好。”

    “奶奶的,和老子玩,便让你们知道,爷玩起雁门的花样,只会比你们更强,你们有胆子,倒去冒充一下天下最强试试?”

    冷眼旁观,小音感觉到,花胜荣的怒意似乎和“尊严”有关,但,她却没法相信自己的判断,盖,一名骗子,又何来尊严可言?

    诚然聪明绝正在按留仙的指示去落实几件事时,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要认真摸一下他的底子,这个年轻人的确很优秀,是可用之材。”

    态度略略温和,但,一提到朱晓杰,留仙马上就又变了脸色。

    “不知轻重,不辩形势,凤阳朱家当年何等声势,如今却只有这些废物……不过,也好。”

    看向齐野语,留仙,道:“这样一来,也有利于你慢慢把朱家大权抓到手中。”想一想,却又道:“也不能太从容,大乱在即,怕还要快些才行。”计划一时,道:“总之,先把亲事办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但,二师父……”

    犹豫一下,齐野语还是开口发问:孙孚意的下落,为什么这样重要?

    对四支发起突袭,本来就是在留仙强烈坚持下的紧急决策,而在突袭之前和突袭之后,他都再三要求朱晓杰尽可能确认孙孚意的情况……态度之坚决、之重视,简直近乎偏执。

    就在刚才,留仙还再一次向朱晓杰询问孙孚意的下落,而在微感不悦的朱晓杰暗示说自己觉得这样耗费人力物力已没有必要时,留仙更明显的表现出了不满。

    “野语啊……你真该多想一想,为师那天的提示,你完全没有看懂啊。”

    微微的摇着头,留仙慢慢道:“为师之所以坚决主张突袭朱老四,为得,是保住朱晓杰的命,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命!”

    “朱有泪……还可能再射最后一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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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上完全不对。”

    脸色铁青,帝象先与敖开心的样子都极不好看。

    “时间,咱们竟然一直都没有精算时间……”

    细勘道路,并比对了朱三遇刺那一天的几个关键时间点,两人赫然发现,以孙孚意的身法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该在那个地点对上齐左两人!

    “他早就该赶到那里了……至少有一杯茶的时间,那么……这段时间里,他在作什么?!”

    “他不会是‘朱有泪’,时间上绝对不对,但是,他却完全有可能算准了时间,要赶去为同伴解围……那样的话……”

    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因为,这个事实的存在,足以把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推理推翻,甚至,连两人的安危,从现在起,也要认真考虑!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次孙孚意来提亲,就绝对不是什么孙家内斗结果的明朗化,他的前来,倒更可能是代表着孙家的意志,要配合朱四一支,拿下朱家的主导权……至于刺客。”

    苦笑一下,这样想来,选择显然不少,两人都曾合作的锦帆老将黄麾绍,正是以射术著称,而且,再向深里想,敖开心更觉得说不定还会有更可怕的答案。

    “对知情人而言,锦帆贼与孙家间的关系也并非无痕,说不定……会是云台山的人。”

    “到底是谁,现在的线索太少,最重要的,是想清楚,如果真是孙家,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又会干什么?”

    紧紧抿着嘴,帝象先想了一会,又道:“而这样看来,留仙这样发起突击,应该就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嗯。”

    闷闷点头,敖开心道:“那显然就是为保住朱老大的命,才要这样蛮来。”

    无论如何图谋,但朱家始终是一姓世家,想要操控,就必须有“姓朱的人”出面,在这前提下,杀掉朱四,便是保住朱大的最好办法。

    “唔,而且,齐野语与朱大的关系是姑表亲,和其它的利益联盟还不一样,就算朱大有了其它想法,也不致从这份利益中完全出局。”

    如果真是孙家在背后操盘,那以他们的实力,显然不会这样善罢干休,就算是直接与朱晓杰一系接触,要求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最极端,甚至可能会刺杀齐野语,逼着东海接受这既成事实。

    “有趣,下面的事情,会很有趣了啊……”

    沉吟着,帝象先道:“孙二少,倒是意料之外的人物啊……”忽一拍栏干,道:“留下来,把这出热闹看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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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自昨夜起的细雨,漂漂洒洒了一整天,将尚存的残雪消蚀殆尽,濡石,润地,化解掉冷硬了一冬的所有棱角,也似乎将弥漫城中的戾气消解掉了不少。

    闭着眼,子路盘膝坐于千秋山是“早萌死志”稍嫌夸张,但实在说,自从张南巾以故以来,萧闻霜每时每刻也作好了云冲波牺牲一切的准备,在她,若感觉到今夜难觅胜机,的确会选择与子路两败俱伤的结局,但……她,却连这点目标也未能作到。

    (聆冰,希望你没事,希望你能及时赶到……我,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体力殆尽,五内如割,萧闻霜甚至感觉不到雨水正打在身上,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热血正从口、鼻和眼角大量涌出,与雨水混和,自脸庞流下,身子晃了又晃,虽以莫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不倒,却知道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庆幸者,是子路似乎也消耗颇多,屹立原地,并不急于进取。但,急急调息却依旧半点力量都提不起来的萧闻霜很明白,就算双方都在恢复,对方,也只会比自己更快!

    (就这样完了吗……)

    恍惚当中,萧闻霜竟觉自己出现幻视,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久违的张南巾,宽容的笑着,并无怒意或是不满。

    (真人,我要来了……我失败了,终于还是失败了……)

    五感皆乱,萧闻霜甚至觉得,自己不仅幻视,也出现了幻听,似乎,听到了云冲波的声音。

    “闻霜?!”

    眼睛并未被血水糊住,视线却已模糊起来,萧闻霜依稀看到,子路再度攻前。

    (他的速度慢了,我的确伤到了他,可惜……只能作那么多了……)

    勉力移动一下,几乎是没有意义,萧闻霜只是令“致命伤”变成了“重伤”而已,被子路的掌风扫倒,在地上连滚了十余圈,“碰”的撞上一块大石头,方才止住。

    却,又听到了那焦急、愤怒,和满是恐惧的呼号。

    “……闻霜?!”

    (不死者?!)

    精神猛一振,萧闻霜竟又来了力量,翻身站起,努力摆出个防护架势,一颗心,却早飞到了下面的山路上。

    “闻霜!”

    闷哼一声,子路竟不抢攻,双手虚抱,徐徐调息,目光也投向山路。

    ……那里,一道黑影狂奔而上,其势,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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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来了,司马家的这个女子,的确优秀。)

    袖着手,子贡冷冷注视周身浴血的萧闻霜,心下不住盘算,推演下一步发展的种种可能。

    ……今夜的一切,其实都在子贡算中。

    (时间点拿捏的很好,刚好让不死者知道,赶来……这样,他们的互信必将被进一步破坏。)

    在子贡而言,萧闻霜的出现,他的确是非常欢迎的,在与云冲波作了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他终作出判断,要破坏掉云冲波的心,萧闻霜才是最短的通道。更为此而设计已久,因此上,萧闻霜甫一入城,他已开始行动,今夜之战,不过是一系列动作中的第一步而已。

    在子贡看来,萧闻霜的冒名出战,云冲波的疯狂驰援,的确似乎都是很让人感动的事情,但,在那之后,却也一定能够进一步侵蚀两人的互信。

    (也许,你们现在还没有察觉到……不,至少,贪狼应该已经开始有所察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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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没有半渡而击的打算,子路任由云冲波不断接近,还甚至端坐下来,默默调息。

    但,当云冲波已接近到连那焦急面容也能看清时,子路,却矍然开目,振衣而起!

    “不死者……来吧!”

    转眼已欺到萧闻霜身前,轻易破坏她的防守,子路右手高扬如刀,杀意流溢!

    “闻霜……!”

    一声嘶吼,云冲波目眦欲裂,脑中忽地一片空白,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斯地何地。

    ……唯一重要的,是阻止眼前的这个人!

    动作忽停,如石像般凝立不动,极短的一瞬后,云冲波重重踏下,将石阶踩得粉碎,更将自己的速度再作提升,直取子路。

    金色雷震,潜龙腾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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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云冲波的赶来,子路早有准备。

    “那是一个聪明人,一个罕见的聪明人,她会明白我的意思,她会使贪狼先来,和使不死者在最合适的时间赶到。”

    为此,子路不惜以极为霸道的方式透支体力,以急攻击溃萧闻霜,否则的话,萧闻霜该还可支持至少五十合外,而他自己,也不至于受上内伤。

    “只要不死者赶来,我们的目的就已达成,你可以胜,也可以败,都不重要。”

    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武者,视一身力量仅是完成任务的条件,子路对胜负并无执念,虽然,刚才,惊讶于萧闻霜的“往事之刀”,子路短时间产生杀意,但,在重伤萧闻霜的同时,他的杀意也已得到释放,更甄别出了对方与当年天下大黑间的区别。

    (没有必要……至少暂时没有,在子贡的事作完之后,再来结束她吧。)

    今夜的任务,是两场战斗,第一战已结束,第二战就在眼前,但,子路的心情却已开始松驰。对萧闻霜有着程度以上的重视,但,对云冲波,他却实在谈不上尊重。

    (力量再强,又能怎样,心志迷茫,便领悟不了真正的“强”,靠幸运得到一切的人,又能作到什么?!)

    儒门几千年历史中,发现、观察、研究和消灭过的不死者,数达百十,在他们中,不乏那些心志阅历与力量武技不相配的人物,对之,儒门有着无比详细的记录,而研读这些资料,更是“颜回”、“子贡”、“子路”、“子夏”等古名继承者必作的功课。

    在子路看来,“不死者”可算是广义的“二世祖”,不必努力也可得到强大力量,但这同时也近乎诅咒,使他们错失掉锻炼自我的机会,毕竟,“不劳而获”这东西,长远始终非善。云冲波或者极具潜力,但要将之充分发挥,却至少要五到十年以后,在目前来说,他还未够资格在真正的战斗中获胜,而,为了表示对萧闻霜的尊重,他更决意,要用较短的时间来将云冲波败下。

    佯攻萧闻霜,逼迫云冲波加速前攻,将他的节奏打断,子路的注意力其实全在云冲波,就在等待他这怒极搏命的一击。

    就连云冲波用出龙拳,用出“金之拳”,也落在子路算中,将云冲波的节奏看得清清楚楚,早已作好准备,要在升龙之力提至最高前,一击断之。

    ……但,看着不断扑近的云冲波,子路,却觉得,自己,产生了奇怪的错觉。

    那一张,愤怒的、年轻的,如在喷吐火焰的脸,唤醒了子路一些沉睡已久的记忆,恍惚中,他觉得,多年以前,似乎,也见过这样的脸。

    (那是谁?那是什么时候?那次,最后怎样了?)

    依稀觉得,那是很久以前,似乎,还是前任皇帝在位的时候。似乎,是为了处理某件微妙的事情,自己奉令前往帝京,和忤逆了某个人。

    (某个人……那是谁?)

    突然惊觉,那件事似乎曾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但,为什么,却会遗忘殆尽,会连一点细节也记不起来?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明明云冲波正在不断奔近,子路却没法集中注意力,他在努力回忆,飞奔而来的云冲波,到底勾起了他怎样的过去?

    (我,我在流汗!)

    惊觉背上沁出汗珠,子路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比大脑先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在颤抖,在……恐惧!

    (我……我败了,但是,是谁……是谁,竟能让我惨败到甚至不敢回忆!)

    金光愈浓,云冲波的气势已将提升到旁观者清的子贡,就连关心则乱的萧闻霜也能清楚看出,云冲波,他根本就是在害怕,害怕蹈海这把刀!

    但,面对子路的狂攻,却由不得云冲波这样坚持,数度遇险之后,他终于还是将蹈海接过。

    ……之后,就是恶梦。

    握回蹈海的瞬间,云冲波有着明显的抽搐,但这却没有影响到他对蹈海的运用,短时间的磨合之后,他忽地大举猛攻,完全压制住子路的剑势,尤其是连续三度以同一招式强行冲击并最终破坏掉子路的防守,其中透露出的自信与强悍,委实让人心惊。

    “而且,他最后的那一刀……我接不下,在出手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接不下了。”

    听到这里,子贡也微微的战粟了一下。

    ……昨夜,重持蹈海的云冲波,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招法愈形简练,冲击力和爆破力却越来越强,一刀又一刀,单调却又强韧,终能以弱过子路的力量,发挥出压倒性的威力,击破其守势,将他逼到急退。

    八行之剑无功,子路剑势立转,将他原以为云冲波所“不配”见识的不足之剑使出,但那结果却更糟,因应着他的滔滔剑气,云冲波的刀法也作出变化。

    之前刀剑相驳,云冲波力量始终还在子路之下,但,当子路以不足之剑将形势一寸寸扳还时,云冲波的力量,却也竟在不住提升,直至到与子路完全不相上下。

    力量的来源,当然是本就该与不死者异体同魂的太平天兵,就算什么都不知道的旁观者,也该能从蹈海不住散发的蓝光中瞧出异样。

    远远看去,子贡竟觉得,云冲波不只周身尽沐,连双瞳也转为森篮,若天,若海,无际,无情,散发着一种近乎“非人间”的决绝和冷漠。

    ……那并非无情,而是无视,是人类俯视蝼蚁时的漠然,是一种自更高层面扫视下来的傲慢。

    “杀,杀尽不平方太平……”

    说出这八个字的,已非云冲波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冷漠,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狂热,就好象是一团被冻在冰中的火,又好象被万千锁链困禁的魔神。

    那一刀,意在刀先,那一刀,不必出手,已将子路的自信完全击垮,也令一旁的子贡震撼。

    “那时候,我真得在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我……是否完全都看错了不死者?”

    “而我,我则真得开始担心,我……能否活过下一招?”

    坦然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却令子贡露出安心的微笑。

    “好,放得下,才拿得起,文王没有说错,子路,你和颜回的确是儒门中最有希望取得突破的人选。”

    淡淡摇头,无喜无悲,子路道:“那都是后话,现在的要务只有一件。”

    “……为什么,明明一刀落下就能重伤甚至杀掉我,不死者却会主动弃刀,甚至,连面对我的全力一击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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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会害怕自己的本命天兵……你这样的不死者,真是莫明其妙。”

    说着还耸耸肩,盗跖拍拍云冲波的肩膀,道:“放心,没要你回答,别苦着个脸。”却当然开解不了,不唯云冲波,便连旁边的萧闻霜也有些想要苦脸。

    (盗王……这个家伙,可比子路更难缠哪!)

    昨夜,子路约斗云冲波于千秋山,萧闻霜冒名前往,被杀到惨败,幸好云冲波极时赶到,不致遗恨,之后,云冲波与子路一番恶战,其间不住催汲蹈海之力,终将战事推向最高峰,使出足可以令人呼吸停止的强招。

    面对之,子路的信心已近崩坏,虽仍勉力使出“新桃旧符”之剑相抗,更不惜放弃防守,势求同亡,但看在萧闻霜眼里,却清楚知道,云冲波必能抢先一步,斩子路于刀下。

    她却没有想到,云冲波竟会在那种情况下,卒然弃刀!

    “我……不要!”

    似从什么恶梦中惊醒,云冲波在将蹈海脱手掷出的同时,身上蓝光蓦地崩散,招式尽破,这样的他,完全就是坫上鱼肉,待人宰割。

    惊慌莫名的萧闻霜,不顾伤势冲前相救,却显然没有意义,将云冲波救下的,是双方都没有预料的观战者。

    “好精彩的一战,不过……该结束了!”

    长笑声,八字飞旋出现,不知已观战多久,盗跖八焚横击,在云冲波胸前生生挡下无赦。

    “唔,你也不用谢我啦,子路那家伙很死脑筋的,什么‘不重伤、不禽二毛’之类的鬼话,他真是会照作的……昨晚,他已全力收剑了,就算我没有挡那一下,相信你也不会伤得太重。”

    说的很轻松,萧闻霜却明白,子路那一剑是濒死而发,威力实难想象,也决不可能收发自如,单从云冲波虽得救助,却仍然昏迷半夜,晨来方醒,便不由得人不捏一把冷汗。

    夜来,盗跖始终守护云冲波身侧,为他推宫活血,又助他安定心神,在他的帮助下,云冲波虽时而惊悚抽搐,整体上终还是一夜平安。

    盗跖一夜未睡,萧闻霜也是一夜未睡,在她,盗中之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性情莫测,虽然刚刚才对云冲波施予援手,也难让她寄以信任,但随她怎样试探,对方也只是笑而不语,她自知并非盗跖对手,对方又未显现敌意,虽然心下惴惴,也没有办法。

    此时,云冲波已醒来约一杯茶时光,洗过了脸,也吃过了早点,神志清爽,盗跖方笑着发问--这倒也在萧闻霜算中。

    说是“不用回答”,云冲波却更觉得“非答不可”,但抓了半天脑袋,却还是挤不出半句话来,偶尔看向萧闻霜一眼,目光当中,又有惊惶,又有瑟缩,更有几分愧疚,看得萧闻霜也是心下难过,很想坐下来安慰几句。却听盗跖淡淡道:“怎么,不方便对她说?”

    猛一惊,再看云冲波时,虽慌慌摇手,却果觉他眼中似欲回避,这一下大出萧闻霜意料之外,不觉心中酸楚,只不肯带在脸上,淡淡一礼,道:“盗王说笑了。”说着起身道:“我去打些水来。”也不理目瞪口呆的云冲波,径向外去。

    却听一声大笑,又觉腕间一紧,盗跖居然也不理什么男女之别,大刺刺捉住萧闻霜,道:“痴儿,还不回头!”

    这一斥声音不响,却入耳穿心,更如暮鼓晨钟,居然令萧闻霜心中一震,竟忘了要挣开手臂,被盗跖生生拉着转了半圈。

    “看看他……看清楚他。记住,你不是要作贼,也没有丢斧头。”

    声音温和,似有笑意,盗跖道:“看清楚他的眼神,也看清楚那里面你自己的影子……你觉得,我看他比你看得更准么?”

    “子贡这头老乌鸦,可称天下第一阴险恶毒,你心志如此不固,又何苦巴巴的赶来,送死么?!”

    这几句话,真如醍醐灌明……)

    心中忽然一凛,云冲波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时间却又想不清楚。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我的力量增强,而使八焚的执着苏醒,而刚好……我们在之前又曾经战过。”

    但虽有这些提示,盗跖仍要到几天前才最终明白这一切,那个夜晚,千秋山上,当萧闻霜安心入睡的时候,当云冲波重执蹈海的时候,一些最奇妙的感应,令八焚嗡嗡作响,刀气干天,也令盗跖蓦地明白了一切的纠结所在。

    “所以,我要来找你,要来战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八焚。”

    目注这高大汉子,云冲波知道,他每句话也未说谎,不惜开罪的太平道的挑战不死者,不惜得罪儒门的搅局救人,一切的一切,并非为了将自我的力量提升,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兵器“圆梦”。

    (唉,如果我和蹈海……)

    不觉又看向正被萧闻霜提在手中的蹈海,云冲波右手轻轻抽动一下,见萧闻霜的眼神也充满期待,却……终是不愿伸手。

    (那一切,那些梦……是真得么?)

    “想要”走上前,接回蹈海,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云冲波僵立不动,过一时,居然连身子也开始轻轻颤抖,额上更有汗落下。

    “好……我陪你战!”

    忽地下了决心,云冲波猛一步冲前--快得近乎失态,伸手去取蹈海,却被盗跖先一步挡下。

    “……不必。”

    定定看着云冲波,盗跖的眼光深若苍穹,只手按住他肩头不放。

    “这样的战,对八焚没意义,对蹈海也不公平。”

    忽地抽手,转身,盗跖径推门出去,一边道:“莫把这一战当儿戏,我会全力战你……会用到可能我自己都没法控制的全力……你可能会死,绝对可能!”

    “我会等,等到能让八焚满足的那一天,等到……你能和蹈海心意尽通的那一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