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站公告

    (为什么,我会作梦作到睡眠不足啊……)

    昨天夜里,云冲波睡得非常差,感觉上,似乎就一直没能“睡熟”,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

    梦境是前所未有的混乱,云冲波捧着脑袋想了很久,才大致理清自己的思路,确认了自己似乎同时作了三个梦。

    一个梦中,久违的萧闻霜出现,更以从未有过的大胆,向云冲波倾吐了她的思念。这当然是个好梦,却与另外两个梦穿插一处,更还没有倾吐完就戛然而止,令云冲波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美中不足的,是云冲波回忆起来,萧闻霜对他所用的称谓,从头到尾,始终都是“不死者”,这当然也没什么错,但在云冲波,却实在很不舒服。

    一个梦中,浑天、东山、长庚与蹈海聚集一处,啮指滴血,行“扶乩”之法,对这个梦的回忆极为模糊,云冲波只隐约觉得,这事情是由长庚主导,表面上的理由,是要验证他研究时光法术的一些心得,并查探小天国的“未来”,但实质上,却似乎是要为了调和东山蹈海因前次事情而生的嫌隙。

    合四人之力,似乎,是请到了相当了不起的神示,但努力回忆,云冲波总想不起那是什么,不过,那倒的确将包括长庚自己在内的诸王尽都打动,也使蹈海放下身段,向东山请罪,并得到了其的认可。

    一个梦中,云冲波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周围似乎尽是血火、尽是吼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只记得些两人问答的残言片语。

    “我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啊,你们……如果胜利了,将会怎样作呢?”

    “太平道存在的意义,不仅是为了和‘帝姓’战斗吧?之所以永远有人愿意追随你们,是因为你们描述了未来将会出现的‘地上天堂’吧?”

    “但,我却一直都很想问一句,那个‘地上天堂’,到底,该如何建立?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

    “我们已经在建立了。圣库制度,只是第一步而已。”

    “地上天堂,会是一个‘无私’的世界。”

    ……

    三个梦的相互穿插,使每个也混乱不清,云冲波可以整理出来的,不过这些而已,这使他非常恼火,但也没有办法。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从没有那一段梦境曾经两次出现,所以,云冲波并不指望可以再把那些自己亟欲知道的信息再浏览一遍,唯一的指望,是某次入梦的时候,可以好狗运的碰上前世蹈海正在回忆这段往事。

    (唉……怎么搞得,梦到这样乱啊……头都炸开了快。)

    三段梦境,三段生命,非独主角的身份不一,在时空上更是极为混乱,云冲波觉得,这种梦如果多来几次,自己有很大机会精分。

    (而且,昨天都没有去,今天如果再不去的话……)

    踌躇再三,云冲波始终下不了决心前去,更安慰自己说,目前梦境经已松动,自己已能知道更多当年旧事,既如此,就不是非通过荀欢不可。

    似乎说得圆,却明白那只是在骗自己,云冲波因之而极端苦恼,盖他如此痛恨于自己的软弱,却又就是没法战胜自己的软弱。

    ~~~~~~~~~~~~~~~~~~~~~~~~~~~~~~~~

    “唉……”

    没精打彩的,云冲波踅出来吃早饭--小音却还未起,过一时方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精神差极。

    云冲波问起时,小音只说是夜里想心事,没睡好,此外无话,云冲波也不知如何问下去--空自担心。却听旁边传来强压住的几声讥笑,那自然是花胜荣花大爷和钉宫萌钉老板了,左右这两人嘴里必定没有好话,云冲波也懒得理会,却没注意:小音皱着眉,扫了几眼,笑声一时便住了。

    “啊,对了,贤侄啊,这是你要的书呢。”

    一拍头,花胜荣从书架上翻出几本旧书来,摊在云冲波面前。

    “《诸子集说》、《十三经集注》、《辟佛论》……总之你先翻翻吧。”

    希望增长自己的见识,尤其是对于“小天国”事业或者说“太平”的理解,云冲波努力寻求各方面的知识,除了向荀欢求教以外,他也要求花胜荣为他找一些能够反映历代大儒乃至诸子百家理论构成的书。

    “总之呢,这本集说的确浅了点,只是蒙学的水准,不过难得在全啊,儒法道墨、阴阳名辩……无所不用,以贤侄你的水平,看这本书刚刚好。”

    听着非常刺耳,而翻开书后,云冲波更大感恼火,什么“蒙学的水准”?根本就是蒙学读物,四字一句,皆是韵文,显然不是给“学问人看的东西”。

    但,悲哀的是,云冲波却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这样的韵文,却也有太多自己看不懂的典故和用语,没奈何之下,他想到要带着书去向荀欢请教,却又实在不想见他。

    “呃,相公,如果……”

    “我说了不要喊我相公!”

    反应极大的一挥手,并全不意外的听到了小音的嘤嘤低泣和花胜荣与钉宫萌的偷笑,云冲波却也无可奈何。

    “我说贤侄,始乱终弃是最要不得的啊……”

    “是啊是啊,你这种人啊,要穿越到某个黑子手里,就该上虎头……呃,也许只是狗头铡?”

    “胡说,谁弃了……而且,最重要的,我也从来没‘乱’过好不好!”

    咬牙切齿的证明自己没清白清白,却只换来更多的嘲笑,特别是听到说“从来没‘乱’过还好意说,你这种仆街主角还是赶快仆街算了……”的时候,终于忍不下去,把两个人打到飞出。

    “总之,小音,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不过,那个,那个称谓,咱们也说好了不能用的……”

    早在昨天,“相公”两字就已给云冲波极大刺激,坚决的予以拒绝,但这却被小音自行引申解释,并得出了“小音早该明白,现在已不是司马家的小姐了,根本不配攀附……”的结论,更使云冲波头疼十倍,最后,也只好含含糊糊的达成了一样喊他“公子”的共识。

    “嗯,是小音不好,一下子又忘了……”

    “好啦好啦,那事情就别提了!”

    就象心里有鬼的人一样,云冲波很快的把话题带回到书上。

    刚才,小音很小心的表示说,自己略通一点诗书,也许可以帮云冲波解读一点东西。

    “嗯,因为干娘曾经想让小音嫁进苏家,所以专门……”

    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害得云冲波又是好一番劝解,一时间,倒忘了曾经短暂泛起过的疑团。

    (这个,去年在金州的时候,小音当时认不认字来着?)

    “这个,是五行家的解释,他们说天地万物,都是生于金木水火土的组合变化,只要掌握了这里面的规律,就可以长治久安,天下太平……哦,你说那一句,那应该抄错进来的,那是法家前人的意思,是说只要作到‘制度管人,流程管事’,官员想坏也坏不了,就可以长治久安、天下太平……”

    “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说自己的办法能够作到天下太平?”

    “这个……因为,所有人想听到的,都是怎么才能够天下太平啊。”

    告诉云冲波,“诸子百家”是一群人的合称,他们中几乎没有强大的武者和术士,却都是著名的智者与学士,先后大活跃于帝轩辕之前的“战国时代”,彼此激发,交相辉映。

    “那个时候,每天都在打仗,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打来打去,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所以,大家就特别盼望有一天能够把这日子彻底结束。”

    所以,就出现了“诸子百家”,各持已说,相互攻讦,皆相信自己才掌握着通向未来的钥匙。

    “那时候,还没有太平道呢,佛门也还没有出现。”

    “呃,这个啊,我知道。”

    起初的目的,是希望对对儒门的理论了解更多一些,而自从感受到自己的怯懦之后,云冲波更隐隐产生一个念头,那就是,在这样的研习中,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确信的,让自己接受的,并有信心去转达给他人的定义,一个关于“什么是太平”和“怎样达到太平”的定义。不想让任何人了解这件事,他只在实在读不懂时才会询问小音,并很小心的隐藏住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读得很慢,转眼已到了该吃中午饭的时候,却还只翻了十几页书。

    “唉,这些人,真可怜啊……”

    看看将近饭时,云冲波合上,一边伸着酸极的腰,一面发出叹息,这倒令小音一怔。

    “可怜?”

    “是啊……你不觉得?”

    很疑惑的看着小音,云冲波表示说,自己觉得,这些什么子什么子,实在很可怜。

    “你想想,他们当年构造自己的理论,又跑出去宣传,都花了一辈子,一辈子啊!”

    皆相信自己的理论的确能够拯救这个世界,能够将天下万民导向永久的太平盛世,从这个角度来说,诸子百家都可以算是同志,但,站在数千年后的今天来看,他们每个人的理论也被证明不足以带来太平,不足以独立的维持世界的运转。

    “你看看他们现在待在什么地方,一本合集里面的一章、一页,甚至只是几行,几行啊!”

    因为想要找到自己的“太平理论”,云冲波突然觉得自己非常能够理解、和同情他们,理解他们的努力与奋斗,并同情他们那些终究是没有意义的“努力与奋斗”。

    “你说,他们当年曾经那么努力的相互争斗,相互辩论,特别是那些完全不同的理论……他们都相信,自己的是正确的,而如果用了对方的理论来治世,大家就会一团糟。”

    但事实证明,“摩,最强大的从来都不是刀和拳头,而是理想、是理论,能让天下民众追随的理想,能让众多有识者认可的理论……‘永远太平’的未来,谁会不想?”

    “但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对。”

    怔忡一时,荀欢慢慢道:“最终,他们还是失败了。”

    在公孙三省看来,太平道的失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无论他们能够走到多远,无论他们能够取得多大的成功,但最后,他们必定失败。这种坚定的信心,使很多动摇者重又站稳立场,也使他赢得巨大的声望,尤其是在小天国果然如其预言般轰然崩坏之后,他更被视为神一样的智者与政治家。

    “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三省公那些预言的真正含义……”

    “啊,你说什么?!”

    嘴巴张到拳头都可以塞进去,云冲波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

    “三省公,他早已经绝望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南海赤家还可以是恶劣之极的天气。

    但同时,却又有明月如璧,高悬中天,清风习习,沁人心脾。

    “我喜欢这样喝茶,虽然……会有一点累。”

    “……我是从来没有这样喝过茶。”

    当然没有,不仅是蹈海,也不仅是当今天下,自有“人类”以来,累累之数,何止亿兆,但曾经这样喝过茶的人,大概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

    很普通的小石桌,很普通的红泥小火炉,很普通的茶具、茶叶和茶水,不普通的,是喝茶的人,不死者.东山与不死者.蹈海,不普通的,是喝茶的地点,万尺高空,云层之上!

    “当十级力量出现身上的时候,我们便已在叩动神域的大门,的确我们仍不得其门而入,但至少,一些基本的技巧,我们已可掌握。”

    或者不该说是“掌握”,因为浑天也好,东山也好,蹈海也好,以及关虎林左武王这些人也好,尽管每个也可以随心摆脱掉大地的束缚,却并没法知道自己为何能够这样。

    “十级力量,那应该是进入神域的起码条件,但若要取得真正的理解,我们大概还要付出很多东西,一些……咱们也好,那些人也好,都没法去付出的东西。”

    默默点头,曾放弃所有职责,在雪域长期炼刀的蹈海最能理解东山的意思,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时间,堪称最奢侈的消费品。

    “东王啊,从这个地方看下去,视角,的确是出奇的好,超出我的想……不,这一切,是我根本没有想象过的。”

    浮身云层之上,月亮显得格外大,格外明亮,脚下,是翻滚有若怒海的漆黑云层,时不时,有长达百丈的火蛇在中一闪,跟着便会立刻出现巨大的轰鸣,并掀起飓风,将厚重如山的云层吹到飘乎不定。

    “风、火、雷、电……”

    感叹着,东山表示着,佛道两家,各有无数向天地借力的法术,他自己也正是天下有数的雷术高手,若只从招式名称来看,端得都是些天惊地动的强招。

    “但,说到底……天地之力,岂是我们所可想象?那些夸说自己能请动九天霹雳的家伙们,又有几个明白,能以人力运用的,只是天地之力自然损耗九成九以上之后的一点余烬?”

    对之完全理解,刚才,与东山共同飞天的过程中,适逢雷电交加,蹈海对此天威,不由见猎心喜,将力量谷至十成,破云试刀。

    “如果,那些御天监的家伙真能驾驭这种天地之力……不,那怕是能够驾驭两成,甚至是一成,他们就可以很轻松的把我杀掉。”

    衣衫尽破,头脸被灼至黝黑一片,曾只凭一口真气便将无尽雷法尽御体外的蹈海,在第一招上便被轰至防御尽溃,若非退身得快,甚至可能受上重伤。

    “这样的力量,若能为人所用……嘿。”

    苦笑一声,蹈海问东山,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

    “是……为了锻炼自己吗?”

    当东山相邀的时候,蹈海只感意外:盖身怀十级力量的强者,皆可飞天遁地,但不过离地十数丈而已,再要向上,便需运力,而越向上行,便越是辛苦。似这般飞升至万里高空的消耗,实不下于与同级对手打一场硬仗,在蹈海的认知中,东山深沉多智,并非会为了“看风景”而这样付出的人。

    “很久以前,有两个朋友……”

    突然换了话题,东山目注明月,神态如喜似悲,竟然讲起了故事。

    “一个是蜗牛慢慢,一个是乌龟吞吞,他们住在葡萄架下,有水喝,有果子吃,日子过得很轻松。”

    “有一天,吞吞对慢慢说,听说太山上面的风景非常好,我们去看一看吧。”

    “慢慢不同意,因为太山太远了,他们又走得太慢了,路上还会有很多风险。但吞吞坚持想去,某一天,他背上包袱,出发了。”

    皱着眉,蹈海完全不明白东山突然讲起这个显然是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有何用意。

    (太山……会和“九幽明真法”的来历有关吗?)

    东山的得意技“九幽明真法”乃其集诸家魂法精要自创,全称“东天太一圣山府君亲传九幽明真法”,究其源头,正是请临总领九幽的太山府君赐力,至于东山在创制过程中有何际遇,倒是从来向其它不死者说过。

    “吞吞走了之后,只剩下慢慢一个人,他自己呆在葡萄架下,每天晒晒太阳,吃吃东西,日子过得很好,有时侯,他会想起吞吞,走了这么久,到那里了呢?”

    “三年之后,他终于收到了小鸟捎来的信,吞吞终于爬上了太山,很辛苦,但是……”

    只手扶额,东山居然面现倦容,依稀若病。

    “……站在太山之上,风景,实在好极了。”

    “那么,慢慢后悔了?因为自己的没有前往?”

    “对。”

    苦笑着,东山道:“这实在是傻极了的故事,却也是我记忆中最清楚的故事……”

    “……这,是家母最喜欢给我讲的故事。”

    慢慢抿着已冷透了的茶水,东山低声道:“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而立之后,家业初就,却仍然要执意远访太山,会不会,就和那故事有关呢?”

    三十一岁的时候,东山已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和刚刚被提拔到一个很有实权的位置上,春风得意的他,决定以一次远行来庆祝这“双喜临门”。也正是在那一次远游当中,他接触到了太平道的人,并被其教义打动,遂弃家入道,后十七年,他更发现到自己‘不死者’的身份,及找到“石碣”,遂开始了他寻访其它不死者的旅程。

    “今年,我已八十有九,投身太平道已五十七年,发现自己是不死者也已四十年……四十年来,我偶尔会想,如果,那一年,我没有远游太山,我还有没有机会加入太平道,又还会不会发现到自己不死者的身份呢?”

    “……我相信你会的。”

    喝干茶水,将空杯拈在掌心不住转动,蹈海道:“你、我、天王、干王……我们注定会投身到这伟大事业当中,只是早或者晚而已。”

    “身为不死者,我们注定会找回自己的身份,注定会为太平而战,正如流水终究缘山向江,这一切,不会改变。”

    “唔?”

    沉沉点头,东山不置可否,自又添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看着月亮只是出神。

    “东山,你刚才说到家人……”

    小天国诸王当中,唯蹈海与东山没有家室,在蹈海,诸人皆知道他一直坚持“何以家为”,在东山,却多以为他年纪已高,又潜心道术,自然无意于此,若非今天说起,蹈海倒还真不知道他早有妻子。

    “死了,都死了,几十年了呢……”

    苦苦一笑,东山道:“从我决心加入太平道那一天起,家父就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削去了,家母不能劝我回头,一病不起,至于内人……”

    停了一会,东山才道:“听说,是要坚持为我守节,在被逼着改嫁的前一天,带着儿子殉夫了。”

    他说来平平淡淡,却令蹈海寒毛倒竖,深悔自己失言。正急欲换过话头时,东山却先道:“北王啊,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也想问你……”

    “你,是否曾经对干王说过,若为太平,便是不死者,你也会挥刀相向?”

    “啊,这个……”

    略感尴尬,蹈海想要辩解,却见东山摆着手道:“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北王,我绝不是在指责什么,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是真得么?”

    见蹈海默默点头,东山缓道:“北王,你有这样的决心,我很高兴。”

    挥着手,阻断掉蹈海的说话,东山续道:“本来就该是这样,不死者,只是太平的工具而非太平本身,若不死者成为太平的障碍,便要并力将之排除……你终有这样的觉悟,北王,我们都很高兴。”

    顿一顿,话题忽又转回天王的诏书,东山表示说,自己可以接受,但也会保留反对意见。

    “为了打倒帝姓,我们也许的确需要这样的宣传……以恶,制恶,我们确乎要以此来抵消儒门持续千年的宣传。”

    “我只希望,在敌人倒下之后,这样的事情也可以随之消散吧。”

    “……一定会的。”

    沉沉点头,蹈海道:“我们……已很接近山,那根本什么都算不上,披上外衣,喝了一杯放在桌上的凉茶,她推门出去,却立刻怔住。

    “呃,闻霜……你也睡不着么?”

    惊讶的看着额上汗痕依稀的云冲波,一时无语,萧闻霜忽然一笑,点头道:“是。”

    “嗯,那样啊……”

    “那样”了一时,云冲波到底没想出该如何把话说下去,忽听得漏声点点,方才是二更时分。

    (啊,大半夜的,我们这样站着,还真是奇怪啊……)

    “公子。”

    “嗯?”

    越急着想找话说,越说不出话,云冲波一时竟连萧闻霜主动开口也没有注意,焦急之下,愈觉尴尬--背上汗原已干得差不多了,竟又呼呼涌出。

    “公子,锦官城的道路我不熟悉,不过有些地方倒是闻名已久,能不能……带我走一走呢?”

    “啊……可以,当然可以!”

    ~~~~~~~~~~~~~~~~~~~~~~~~~~~~~~~~~~~~~

    (这个家伙,进步很大啊!)

    苦笑着,看着在两人身后关上的门,小音十指交叉,自己长途而来,很感辛苦,又说还有同志在路上,最好等一等,看近日能不能赶到。

    (但是……两人都在说谎!)

    银牙咬碎,论到对“人性”的认识,小音胜出云萧两个不知多少,那会看不懂言下之意?

    (不死者……他是的确想要留下的,但一念间,他知道这会令贪狼不悦,所以,他立刻说走,要立刻走……)

    而萧闻霜的说话中破绽更多,以“辛苦”作借口,连云冲波都听出不尽不实,至于说为了等待同志而甘处险地……那种话只好让什么刚出江湖的热血青年来说,又怎该出自不知穿越了多少血肉沙场的萧闻霜之口?

    (贪狼,她和不死者刚好相反,她是很想走的,恨不得立刻就走……但,她却知道不死者心里仍有担心,因此抢先说话,抢先说要留下,以不让不死者为难……这两人,为何心意可以挈通到这地步了?!)

    恨恨握拳,小音越想越是窝火:尤其是想到现在大概正在萧闻霜胸前晃荡的那块石头,就更很难压得住火。

    (那个该算我的好不好……当面相授,真当我这“大妇”是死人么?)

    下午,喜气洋洋把萧闻霜带回来的云冲波,简直好象没有头的苍蝇一般,围着萧闻霜嗡嗡嗡转个不停,除了介绍一年来的种种见闻外,就是把自己的包袱搬出来,一件一件的献宝。

    什么很漂亮的绣画,什么很古朴的匕首,什么颜色奇特的珠子……虽然或者都很有韵味,但实在都不是适合女子挂带的东西,但,那并不影响萧闻霜很高兴的收下,也让小音在旁边看得很是无言,和非常想给一直在边上挤眉弄眼的花钉二人些苦头吃。而,当,云冲波拿出最后一件东西时,小音更极想丢下风度,跳上来泼妇一番。

    “这个,是在这边的一座……嗯,总之是我的。”

    献得最后一件宝贝,正是罗汉寺里的那块石头,倒不是小音准备的西贝货,而是马大小姐亲手送的真品,理由据说是感谢云冲波的辛苦,而,令小音郁闷的是,云冲波把那块石头密密收藏,居然一点口风也没有透过,显然早已打定了留给萧闻霜的主意。

    (相知如此,不好生事呐……)

    苦苦思索,小音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短,就算萧闻霜为了云冲波而肯暂居停,但最多也就是延后两三天而已。更何况,云冲波也在很努力的想向萧闻霜证明自己。但愈是这样,她越难以打开思路。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会心浮气燥?)

    蓦地警觉,小音以手抚胸,深深呼吸数口,调匀气息,仍觉胸有所动,便又倾出一杯冷茶,慢慢抿了,心意方略觉平顺。

    (总之,还是从贪狼身上着手吧……是女人,就会有一些忍不了的事,特别是她这种不肯面对自己“也是女人”的女人,实在不行,便给她唱一出“认夫”的段子……慢着,这是什么,今天晚上大家都商量好了不睡觉的吗?)

    主意方定,忽听得外边又有异动,小音瞑目细察,似乎有人在撕扯什么,又似乎在钉什么的样子。

    “我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是钉宫的声音,好象在质疑什么,而回答他的,则是非常有自信的花胜荣。

    “干什么?当然是要挣钱了……萧丫头都赶来接老公了,音丫头再会缠又能缠多久?还不趁着这几天搞点路费么?”

    ~~~~~~~~~~~~~~~~~~~~~~~~~~~~~~

    (呃,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啊!)

    地点是千秋山,到处都是未溶的冰雪,连天上的星月之光都透着森森寒意,在这样一个的深夜,云冲波……他背对着一处泉水,在等待一个正在洗浴的女子。

    千秋山,是小天国传说的,在太平道众而言,堪称圣地,故萧闻霜所要求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这里,而当她发现到这里竟有一眼泉水后,更只片刻犹豫,便表示自己想要洁身,要求云冲波为她守护。

    (当年埋藏石碣的地方啊……)

    看着夜色中的山体,云冲波努力想象,却终是分辨不出当前三大强者联手一击留下的伤痕,也想象不出当年小天国首倡于此的盛况……当然,那主要,是因为他不专心。

    (水很冷呢,可不要受凉才好,而且,万一有人来就不妙呢。)

    当然知道自己这想法很可笑,但云冲波却需要让自己相信自己关心后方动静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理直气壮的去竖起耳朵,捕捉后方隐隐传来的每一个动静,和努力的用着自己的想象,来在脑内编织出身后的景象。

    ……那,居然并不困难。

    在发现到自己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出浴”的情景时,云冲波实在深受打击,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下流”。

    (对,一定是这个店的原因,还有那些换来换去的店老板,都和大叔一样,没一个好人……因为和这些墨靠得太多了,我才会这样!)

    不仅如此,云冲波也从自己的经历中找到了开解自我的理由,毕竟,在他,“女子出浴”倒也不是第一次开眼。远有沙如雪,近有马云禄,虽然都只是惊鸿一瞥,却都留下了极深印象,在脑中依样葫芦,那也不算什么。

    (但是,小音以后可怎么办呢……)

    突然想到这事情,云冲波立刻觉得沮丧起来:论名份论道义,他对小音似乎都有责任,不可推托,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遇上这样的鸟事啊!)

    “公子。”

    “……嗯?!”

    正想得出神,忽听萧闻霜招呼,云冲波一个激灵,急跳起来时,见萧闻霜已是洗完了,一头黑发犹还半湿,只简单束了一下,搭在肩上。

    “这个……闻霜,水不冷吧?”

    “……呃,还行。”

    饶是从刚才就在打腹稿,到最后云冲波还是只能问出这种一出口就很想打自己脸的话来,虽然萧闻霜倒是很掌得住,只嘴角扯出一点点笑意,却足够让云冲波刚刚的沮丧继续延续。

    “说起来,公子这一年也有很多经历呢……雪域的事情,实在很紧张。”

    善解人意的换掉话题,萧闻霜在云冲波旁边坐下,抱着腿,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啊,还好吧。”

    与何聆冰不同,一听说对雪域之战的转述,萧闻霜已知道那个“沧月明”十成十的是假货,立时已是担心之极,虽知云冲波终究无恙,但一见面,还是不能不有所抱怨,刚才还碍着花胜荣就在眼前,到现在方能一吐为快。

    “……总之,公子对那个骗子还是太信任了,那种人根本没道义的,你信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卖掉的。”

    “这个,我觉得吧,大叔也还好啦……”

    尴尬的笑着,回想起过往的纪录,云冲波的确也没法给花胜荣开脱什么,不过,在他,却始终有一种感觉:如果是为了钱,或者说是为了小事,花胜荣的确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卖掉,但,遇到真正的大关节时,倒还差可信任。而且,他也真算得是员福将,每每局面看似僵死时候,他没头没脑的乱钻一番,倒往往能别开一番生面。

    “比如说啊,桃花源的时候,要不是他瞎搞胡搞,我们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才出来呢……呃,不过那倒也不值得夸啦……”

    一想到花胜荣满心欢喜去找“聚宝盆”的经过,云冲波就很想哈哈笑上几声,不过,在萧闻霜,关注的重点就完全不同。

    “说到桃花源……公子,你再仔细的给我说一下吧。”

    “咦,你现在又想听了吗?”

    苦笑一下,萧闻霜自然不便说下午制止云冲波讲述经历是因为本能的反感小音也凑在旁边听,所喜云冲波也不在乎,总之萧闻霜想听他说话便好,当下里抖擞精神,认认真真又讲了一遍,尤其讲到最后千尸昼行,更是添油加醋。所可惜者,萧闻霜所关心的却偏偏不是这个。

    “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种事?!”

    对诸子百家颇有所知,萧闻霜当然知道“南华真人”是谁,更深感心惊:活跃于数千年前的超级强者,竟能延寿至今,默默实验建设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国,委实太过不可思议。

    “以人之身,蒙天之裁,无论强至何等地步,也难逃生老病死之厄……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作到的?”

    一时间,萧闻霜甚至怀疑云冲波所见的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是花胜荣为了某些原因而和人勾结所设,在她,这种解释,都比去相信一名活上几千年的强人要来得靠谱。

    “决不只是说得那么简单,单以魂系法术之力,决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他能长生不死,必定还有其它原因。”

    苦苦搜索着继承自张南巾,并已被完全消化吸收的那些记忆,萧闻霜依稀觉得,在关于“战国”的诸多传说中,的确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似乎堪为线索。

    (大匠作……鬼谷……不行,就是想不起来啊……如果玉清真人在这里就好了。)

    论到对太平道源流、演变尤其是上古史事的了解,当今太平道中,以玉清为第一,相应的,他也知道极多上古掌故,萧闻霜近一年来追随身侧,所知也颇有增益,但毕竟都是些三代旧事,故往往只是听了便算,并不怎么上心,现下想起来,方觉遗憾,却也没什么办法。

    “喔,对了。”

    突然想起来,萧闻霜转过身去,一时,提出柄乌沉沉的连鞘朴刀,轻轻放在云冲波面前。

    “这柄刀,也该是回到公子手中的时候了。”

    ~~~~~~~~~~~~~~~~~~~~~~~~~~~~~~~~~~~~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夜空下,何聆冰坐起来,看着就躺在几步外,睡得死一样的马云禄,突然觉得很好笑。

    (……世家子弟,不解世事多忧,这些小孩子,真是有福气啊。)

    当初,不惜动用曾立誓永不让活人见着的禁招,何聆冰果创造奇迹,将天下最强者之一的释浮图阻止,将他的白莲天地破坏,给萧闻霜制造出逃走的机会,甚至还令释浮图负上轻伤。

    但,两者间实力上的差距始终存在,何聆冰创造奇迹之后,始终还是受不了那强大无焘的反震,昏倒当场,甚至,若非释浮图有所收手的话,她就被震死当场也不奇怪。

    之后的事情,何聆冰全不知道,待醒来时,释浮图早已离去,她所见的,只有留在山壁上的四个字。

    ……回头是岸。

    字体温婉柔和,润若处子,虽刻划石壁深之逾寸,却依旧从容若水,全无火气,面此四字,何聆冰默然良久,却还是一声长叹,起身而去。

    (不管怎样,被佛尊知道,总好过其它任何人,这个人……无论知道了什么,也该会永远埋在心里吧?)

    计算时间,发现自己只耽误了很少一会,但何聆冰却在锦官城外遇到新的障碍:急速赶路时惊动了独自在山林练刀的女子,更在激起对方的兴趣后,被强行拦下。

    以力量计,以招式计,马云禄均要低出何聆冰一线,再加上两人间无可比拟的经验差距,这战斗本不该有什么悬念,但,马云禄所用的刀法却是精奇异常,不仅弥补掉两人间力量的差异,也令何聆冰大感好奇。

    “哼哼,力量强一点就了不起啦,老师说了,这路刀法最拿手的,就是对付力量占优的对手!”

    得意洋洋,马云禄显然并不在乎战斗的胜负,全心享受着战斗本身,这样的激情,令何聆冰为之感动,更为之嫉妒。以年龄计,何聆冰与马云禄原也相仿,但长期以来的血战,令她有了十数倍于对方的成熟,更令他甚至无暇感到自己的这些成熟,直到今天,才蓦然惊觉,更有了微微的刺痛。

    (不过,我们太平道的努力,不就是要建立起一个每人都可放松追逐梦想的世界吗……这样子的单纯与热情,在新世界中,也该是有必要的,不……每个年轻人都可以这样单纯而热情的成长,才是真正的太平吧?)

    因为这,在对方熟睡之后,何聆冰也没有趁机离去,而是静静打坐,决意等到明天早上,以自己刚刚的领悟,正面击败马云禄一次。

    (不差这一天……而且,一年没见了,他们间,也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

    一想到这,何聆冰就很不舒服,在她,始终难以接受承认萧闻霜也有“女人”的一面,尽管……她知道那是事实。

    (不管了,闻霜自己会懂得照管自己,反正他们怎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搞清楚,刚才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

    “啊。”

    突然醒来,云冲波发现,自己正抱腿坐着,背后暖暖的,和什么紧贴在一起。

    (闻霜,她还没醒呢。)

    很小心的控制住身子,一晃也不敢晃,云冲波努力抬头,看向天空。

    (什么时候,我也能飞到那地方去呢?)

    夜来,两人也不知说了多久,到最后,也终于把话题带回到夜游的原因上:当萧闻霜入梦时,云冲波,的确也作了一模一样的梦,东山与蹈海飞至万尺高空,煮茶论政,并在同一个时间点上惊醒。

    完全无法解释由来,能确认的只是萧闻霜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奇梦,至于今后会不会有……也完全没有头绪。说到后来,两人皆觉疲累,竟就这样背靠着背,沉沉睡去。

    (喔,对了,蹈海。)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体温,云冲波感到很舒适,目光随意的扫视着,突然看到了被放在地上的蹈海,

    夜来,当萧闻霜把蹈海递还的时候,一种直觉样的东西,使他虽然接过,却没有碰刀柄,更没有抽出。之后,当两人都昏昏欲睡时,萧闻霜再一次要求他将蹈海收回,他也再一次用很犹豫的口吻拒绝,表示说“你先拿着好了”。

    私下有着一种猜想,云冲波认为,萧闻霜的能够入梦,一定和她长期以来保管,和使用着蹈海有关。

    早在离开金州的时候,玉清就明言会让萧闻霜以“不死者”的身份使用蹈海,之后,萧闻霜更曾以“不死者”的身份破关斩将,为太平道的这一波起事立下头功,在云冲波想来,这应该就是萧闻霜也可以踏足时光洪流的重要原因。

    (这里是小天国起事的地方啊,石碣也埋在这里,很多记忆都在这里,所以……当我们来到这里时,才会和那些记忆产生共鸣吧?)

    在云冲波,这实在是一件可喜的事,好象是一件由他和萧闻霜两人共守的奇妙秘密,使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感觉,而他更担心,若将蹈海取回,也就等于切断掉两人间这种微妙的联系,因此上,尽管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合适理由,他却就是坚持不把蹈海取回。

    微闭着眼,云冲波憧憬着和萧闻霜一起漫游时光洪流的乐趣,尽情想象中的他,却突然张大了嘴。

    (啊,糟糕!)

    突然想到,自己的能够入梦,应该是多种原因的复合作用,而如果离开锦官,这小天国曾经的基地,这梦境是否还能延续?

    一时觉得头十分之痛,云冲波却仍能保持警惕,不让身体有一点点颤动,使萧闻霜能继续很放松的睡着,同时,几乎无意识的,他慢慢用脚把蹈海钩过来,放到膝盖上。

    (如果,你可以说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你见过什么……那该多好啊!直接的告诉我一切,我们不就不用再在这里耽搁了吗?)

    慢慢的握住刀柄,瞬间,云冲波觉得,似乎有一股热流穿过了了自己的身体。

    (你能感觉到我的变化吧?和金州相比,我已经变了很多……你能感觉到吗?)

    突如其来的,云冲波竟感到一种妒忌,一种,对在过往世界中一代又一代不死者的妒忌。

    (现在的我,和“过去”,以及“未来”的那些“蹈海”们相比,是否,可以多得到一些你的尊重了呢?)

    静静闭眼,云冲波感受着手中蹈海的重量,想象着数千年来的一次又一次血战,一次又一次拼杀,想象着那些成败、那些悲欢,想象着历史,想象着这东西是如何一路走来……

    随后,他拔出了刀!

    ~~~~~~~~~~~~~~~~~~~~~~~~~~~~~~~~~~~

    “喂,你这骗子,偷袭是小人行径啊!”

    马云禄的确是名优秀的刀手,纵在沉睡,也能感知到周围环境的骤然变化,能够感受到那突然高飚的森寒刀气。

    “好家伙,谁说你不会用刀……啊,我收回刚才的话!”

    刚刚被刀气惊醒时,马云禄错以为对方是趁夜偷袭,但很快发现,何聆冰并非对已出手,而是在向周围作无差别攻击。所用的招数与昨夜交手时全无相同,威力却显见更上层楼。

    见猎心喜,马云禄扬刀而上,却立刻吃到苦头:被其吸引,何聆冰迅速作出反应,将目标锁定其身,在她的攻击前,马云禄的防御如纸片般被轻松撕碎,十数招内,已三涉险境!

    (这是什么刀法?!)

    敌愈强,心愈喜,马云禄全心享受每一瞬间的拼搏与震颤,尽管身上不断飞溅血花,也全无惧意。更完全没有察觉到,与她激烈对拼的何聆冰,虽然大睁着眼,却完全无神,不带一丝感情。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逍遥游*野马!”

    大喝一声,使出自己此刻所能掌握的最强刀技,马云禄一刀斩出,其势也炽,其去也狂,若天之降,若万里风,却,砍不开何聆冰的刀幕!

    野马之刀,乃取“生生不息”之意,自微末处,取无穷力,刀起处如播一粒种,刀落时如沃万里田,但……何聆冰以树枝为刀,却挥洒出了最为冰冷、最为严寒的无尽杀意,刀势如铸,如百丈高崖,凝冰结雪,阻、断、杀、绝,一切生机!

    “好刀法,我败啦!”

    因为何聆冰以枝为刀,马云禄也就没有把大刀出鞘,但当两人驳招至酣时,她仍是不自觉的将刀鞘震碎,锋刃向敌,饶是如此,也没能多撑持一下,还是被对方把兵器轻松绞飞。

    坦然承认失败,马云禄踏前一步,笑道:“你这是什么刀……”却见何聆冰一闪身,竟又迫近前来,重重斩下!

    “你?!”

    大惊失色,马云禄没想到对方竟动杀心,仓卒之下,抽身急退,却眼看已是不及!

    “好刀法!”

    “好”字响起,似犹在百来步外,“法”字入耳,高大如山的身影却已挡到马云禄身前,手中尺长枯枝扬起,与马云禄适才一击全无两样。

    逍遥游*野马!

    枯枝死木,但,斜斜挥出的同时,枝头却微微绽裂,破皮抽枝,生出一点微绿,饶是何聆冰刀如百丈高崖,却就是压不住、冻不杀这一点生机!

    砰然一声,双枝相交,同化齑粉,何聆冰身子一颤,蹬蹬蹬连退出七八步外,却似回过魂来,眼中终有神色流露,若惊、若疑。

    “请问……”

    来人一句话未及说完,何聆冰忽地一揖至地,锐声道:“多谢!”跟着拧身急走,转眼已不见踪影。

    “现在的年轻人啊……”

    苦笑着,来人微微摇头,却见马云禄也跟着大力点头,哼一声道:“装什么装,也包括你!径日里见人便要比武,今日踢到铁板了吧?告诉你,若入中原,更是卧虎藏龙,你再这样乱七八糟下去,它日惹出事来,别说你是我徒弟!”

    瞪着那人背影,马云禄吐吐舌头--自然是半点也没听进去,只嘻着脸道:“老师,你那才那一刀使得真好,怎么我就用不出来,难道你教我时藏私了?”

    那人苦笑一声,也拿她无可奈何,却听马云禄又问道:“嗯,老师,你怎么这快又回来了……不是说想回东陵山躲几天的吗?”

    “胡说八道,什么叫躲!”

    一提到这,那人脸色立刻耷拉下来,道:“为师只是懒得见那个疯子……嗯?!”

    一语未毕,那人背上巨刀忽地剧震,七色毫光透鞘而出,上冲天宇,更嗡嗡作响,声若龙吟,一时方息。旁边,马云禄早张大了嘴。

    “八焚自鸣,这个,这个是……”

    “现在,你明白老师为什么会回来了吧?”

    苦笑着,盗跖抬头观天,神色中若有惆怅,又若有所待。

    “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肯定是老朋友呐!”

    ~~~~~~~~~~~~~~~~~~~~~~~~~~~~~~~~~~~~~~~~

    小音从来都不相信幸运。

    “天上不会掉肉夹馍的,就算掉了……那也一定是连着锅还有炉子一起掉下来的。”

    早在垂髫之年,她已会用这样冷漠的声音给弟弟解说为什么“守株待兔”不可行,而,这更成为将刘宗亮打动的重要理由,使他终于下定决心,不惜动用刘家数百年来始终保留的承诺,把她送入桃园学艺。

    在当时,这决定曾令袁亮深感意外,甚至直接表示这只会是一种“浪费”,但最终,小音却成功证明了刘宗亮的眼光,和得到了袁亮的认可,终被承认为桃园在这一代的传人。

    一直以来,小音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所有的合作者,她从来不曾期待和等待过送上门的机会,总是以其密丝合缝的计谋,去压迫、挖掘出最不可见的破绽,并将之扩大为能够最终导向胜利的路口。但现在,早已习惯了对任何事都不感到意外的的她,却罕见的只想苦笑。

    (这算什么,天上终于掉肉夹馍了吗?)

    苦恼于云冲波和萧闻霜的默契,她发现自己预定的计谋无法实施,更迅速作出应变,制订了新的谋划,但,她却没有想到,仅仅相隔一夜,两人间的默契便似乎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两人都感到尴尬的隔阂。尽管两人也都很努力的想作交流,但……却终是没法把话说透。

    (莫明其妙,难道说,我们这位大少爷竟然在夜游的时候动手动脚了吗?)

    当然不会是这样,事实上,小音很相信,如果云冲波真够胆把事情作到这一步,两人间倒不可能如此。

    (互相都有事情没法告诉对方……很奇怪,这两个人间,还会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状若不在意,却精心捕捉着每个细节,综合、并作出判断,小音感到,两个人,都有问题想向对方询问,却,又都不愿回答对方的问题。

    (不死者想要询问小天国的事情,贪狼却不肯多说,很奇怪,她难道不应该是最想让不死者多了解一些太平道旧事的吗?)

    想不出原因,只能存疑,但至少,小音还能作些猜测,可反过来方向的隔阂,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贪狼在追问不死者关于某段梦境的事情,不死者却含含胡胡……真难得,除了我的事之外,不死者竟然还有事要瞒着贪狼?)

    从来也未曾进入过云冲波的梦境,更没有听过关于这的任何信息,饶是小音聪明绝他不配作‘花胜荣’……这样的思路,之前从未有过!

    千门诸老所不肯直承的真相便是如此:合众人之力仍被打到反抗不能,一个个捏着鼻子承认了对方就是“花胜荣”,之后,更约束不了这个“新进骗子”,放任他‘那个小骗子’……是谁?”公孙忙道:“就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叫丁公猛的,也煞是贫嘴,最会胡扯八道,任什么话题也能扯得歪了,呃,不过身体倒不大好,似乎在发烧的样子……”子贡却已不感兴趣,挥挥手道:“没所谓,小人物罢了。”

    忽听门外有人沉声道:“小人物,未必不能作大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说着进来,端得高大如山,一时竟似连屋子也矮了下来。

    当今儒门中,自丘阳明以降的最强者,子路!

    “晚上,我陪你去。”

    “……你也来了?”

    愕然站起,子贡道:“为什么?”一边,公孙早一揖退出,顺手带紧了门。

    “桃花源。”

    简单说明自己的任务:奉文王之令调查桃花源,并帮助子贡结束掉不死者的事情。

    “桃花源?颜回不是已提交过详细的报告了么?那并非急务,为什么要你亲自来一趟?”

    “因为……我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作为大夏历史上最主要的“知识”传承者,很少有人比儒门知道更多的信息,这当然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优势,却也会形成一些好笑的困扰。

    “尤其是我们……因为我们都已够资格去阅读‘真正的历史’,我们知道太多太高段的秘密,结果……就是我们常常会忘掉这些信息的秘密性,忘掉它们为什么是秘密。”,

    知道一个秘密的人,会珍之如宝,但知道一千个秘密的人,很容易会忘掉其中的一些乃是秘密,在这点上,甚至连丘阳明也一样。

    “直到不久前,文王才回忆起一些极古老的记录,并召集颜回、子夏诸人一起研究……”

    研究的结论不问可知,子路的出现便是答案,所以,子贡现在只想知道那原因,令丘阳明在这种时候,不远万里的把儒门第一重将派来青中,调查一处按说至少数十年间不可能再被开放的古迹,到底有何目的?

    “……未来的钥匙。”

    终于变色,子贡几乎失手把茶水打翻,整只手臂都在轻轻的颤抖。

    “未来的钥匙……?!”

    “当然可能性并不很大,但至少有可能……从资料中的评估,至少有两成可能是被南华真人带走,而通过颜回的回忆,文王更将这概率调高至二成五到二成八之间。”

    当然,他们也都明白,随着桃花源的再次陷于动乱,外界想要进入,恐怕要再等上一个世代,但,这却不是可以让儒门放松的理由,至少,他们必要有再一次的调查,才能让自己安心。

    “通往未来的钥匙……这个时代,真得是越来越难以计算了……”

    喃喃着,子贡脸上微有惧意,因为,他完全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完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回想历史,回想数千年前的历史,回想着那曾与儒门选择相反方向,更同样作出深远探索的古老宗门,子贡一时竟觉怅然,许久,方油然而叹。

    “总之,不死者也曾经进入过桃花源,你,就先陪我把锦官的事情结束掉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