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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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着眼,司马清半躺在贵妃椅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小音坐在她后面,十指都沉进她头发里面。

  小音自幼被从生母身边带走,经由刘宗亮的大面子,蒙袁亮品评收入门下,得其倾囊相授。她一身本事都是这桃园传人教出,只“水月洞天”之术,是刘宗亮代刘家列祖亲授。

  “水月洞天”,乃是刘家祖传神技,号称“随风潜入梦,化物细无声”,能够操弄梦境,乱人心志。刘家初代帝姓家主争夺天下的过程中,更曾以此神技,令十万敌军共梦还乡,士气尽溃,而至以弱破强,成就帝业。小音力量低微,自不能至如此境界,但比之修炼无成的刘宗亮,以及之前十余代皆难得寸进的刘家历代,却已好出太多,

  水月洞天因梦而幻,自成万千世界,可说是神乎其技,但也有所欠缺:虽能够左右他人梦境,却不能窥探他人心意,唯施术者若操作足够纯熟,便能够通过一系列琐碎的梦境片断,刺激受梦者的反应,汲取所求的信息,但,这极耗心力不说,更会对受术者造成颇大危险,若施术者在尺寸拿捏上有所闪失,受术者的有关记忆甚至有可能受到永久破坏,为此,小音也是在犹豫很久之后,才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司马清对小音倒是极有信心,决断也是极快。短暂的惊讶之后,她便吩咐人布置静室,作好准备。

  “总之,目前的混乱已逼得我们要开始贴本钱了,生意人和气生财,求钱不求气,所以……别人打我们骂我们欺负我们看不起我们都没关系,可现在动到我们的钱,这就是动到底线了。”

  半闭着眼,小音将自己的思维和司马清慢慢同步,相互融合。在水月洞天来说,这倒不是一种必须,甚至会给施术者带来危险,但对司马清,这却是一种保护措施,至少,当施术出现错失时,小音可以为她分担一部分伤害。

  (首先,是重现那天的事情……)

  十指轻轻蠕动,在司马清脑中重建出那天对方前来拜访的情景,不过,只到对方进门坐下,因为司马清在过度刺激之下,根本就忘了后面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在开始的时候,只是和拉家常一样,干娘会答应见他,也只是因为对方据称是来自曲邹丘府……从开始到离开,至多有一炷半香的时间,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司马清的叙述,小音缓慢重建着每个细节,在司马清,她此刻便等若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重历那天的一切,并依自己的本能,作出种种反应。而,透过经已相连在一起的思维,小音便可捕获更多的信息,一些司马清虽然记着,却并不知道自己记着,一些无论她怎样努力想要告诉小音,也难以全部正确记起的东西。

  而,得知多些的细节,小音便可作出多些的试验,并结合上司马清的反应,对自己所作的试验调整取流下,通过这样的不断反复,而设法把那些已陷入沉睡的记忆提取出来。

  (师傅曾经说过,论到操作幻觉,水月洞天堪列世上前三,而论到对人心的研究操纵,桃园更还在鬼谷之上,堪与我们二水分流的,亦只得儒家而已……兼得两家之学的我,难道还没法重现那天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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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介由坐在草芦门前的大石头上,神色凝重,还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只有你一个人在?”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令介由一怔,正要起身,却被人轻轻的压住了肩头。

  “公治啊。”

  很随意的态度,如同串门啦家常一样,子贡打一打石头上的灰,在介由旁边坐下来,眯着眼,向路上看。

  “不死者被宰予带出去了?”

  “……是他自己要去的,宰予只是陪着。”

  问清楚云冲波的目标仍是查探三江堰的细节,子贡微微点头,叹道:“本色不改,心在桑梓,很好,真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

  “很好……所以你怕了,所以你不敢再给他机会,是么?”

  口气很从容,但并不客气,子贡倒也不以为忤,只点着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是能明白我的。”

  “不,我也不明白。”

  摇摇头,介由向后靠在树上,有些出神。

  “亚圣的浩然正气,孙卿的刻骨冷峻,我都不明白,我所理解的夫子,只是那个会在春天带着学生去沐浴春风的老师。”

  “……你说谎。”

  沉默一时,子贡突然丢出了这样冷冰冰的三个字。令介由一愣,坐直了身子,半转过身,正好对上子贡那深不可测的双眼。

  “我……”

  “你的确不理解亚圣,你也的确不理解孙卿……但,你却更不理解上已春风,那是只有颜回才曾经达到过的地方,你若可以理解,你就不会只是公治长。”

  “……你?”

  瞳孔微微收缩,介由想要起身,却被子贡轻轻压住肩头,动了一动,又慢慢坐下。

  “不用急,公治,我今天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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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清依旧静静睡着,神色安祥。只头上已不再被小音的十指按住。

  大汗淋漓,发际已然湿透,小音的神色很是沮丧,已作出极大努力,却完全没有收获,一次又一次的尝试,除了听到“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的回音在不断重复,就其它什么记忆也没法提取得到。

  (我几乎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刺激,但都没法让干娘作出回应,也就是说,我所猜测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反省自己的判断,小音开始认真考虑,对方所使用的会否是某种役心之术,但思索再三,她还是否决掉自己的推测:在刚才,她已将司马清的思维作了无所遗漏的抽描,对方或者可以封锁住一些东西让自己不能得到,却绝不可能让自己连这些封锁也发现不了。

  (不过,说起来,不死者的事,也很奇怪,上两次施用水月洞天的失败,明显是有远远强过我的术者在保护不死者,但,却一直都找不到那人的所在,甚至,连反攻……不,连对不死者的提醒也没有出现……太奇怪了,早知道这样,前次真不该那么快和花骗子拆桥的……)

  在当前而言,这倒并非急务,反正经已把种子植下,小音相信自然有抽枝发叶的一天,所以,只分心片刻,她已经回到眼前的问题了。

  (可恨,他对那个假道学下得手又太狠,根本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对司马清显然有手下留情,使其很快就能回复,肖观就惨得多,根本已成了一个废人,尽管小音毫不留情的在其脑内大加攻伐,也只能搜索到一些全无意义的碎片。

  (但是,不管怎样,我也必须多知道一些东西……)

  起初曾有意借助对方破坏云冲波对太平道的信仰,但随着事态的发展,小音却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尤其当对方已把事作大到以整座锦官的经济为祭时,她就算还可以默许事态发展,也必须要把对方的底牌多了解一些。

  (古名“子贡”……子贡的能力,不就是无与伦比的游说吗?就算再和儒门无远弗届的影响力及组织机构结合起来,也只能增强他掌握情报和散布大规模谣言的能力,象这样随心所欲的破坏人心,又是什么门道?)

  依稀觉得,袁亮曾经提得过一些与之相关的事情,但再三努力,小音也想不起来更多的东西,到最后,她索性不再分心。

  (管你什么门道,也总是出身儒门,我把十三经全部背一遍,就不信找不到线索!)

  重将十指按回司马清头上,小音闭上眼,慢慢将自己沉浸入幻境当中,但,没有多久,司马清突然发出猛烈的震动,一下子从椅上翻倒下来,小音不料有些,也被带着摔倒地上。

  不谙武功,倒下时只来得及用手保护一下头部,小音被摔得很痛,却根本没有站起,就索性躺在了地上。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这算什么意思?”

  用最笨的办法,小音一句句的将十三经建现在司马清脑中,这果然换来了她所想要的反应,更强烈无比到让她吃惊。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作见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於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默默背诵着后面的语句,小音一时间并不明白这为何会换来强烈反应,忽地,一段已几乎被她完全遗忘的记忆浮起,令她猛得张大了嘴,脸上也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丫头,你怎么了?”

  摔倒下来,自然也就醒来,司马清功力不俗,当然摔不着她,只刚刚醒来,腿脚还有点发软,却看见小音的狼狈样子,不觉大惊,赶快抢过来把她扶起。

  “不……干娘,我没事,没事……”

  深深呼吸,小音放慢掉自己的语速,道:“干娘,我明白了……子贡的可怕之处,子贡的力量所在,我终于明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