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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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封山,便向阳处,道路上,也深可没膝,至于山阴之处,简直连埋个小孩子进去也没有问题。面对这种正常天时下所不应有的大雪,人力又能作些什么?介由草庐前曾经锦簇万千的朱紫花海,如今尽作一片洁白,远远看去,大地平展如镜,只草庐微微坟起雪上,如一个小馒头般。

  “大雪经月,百年不遇,天灾已然难奈,何堪再经人祸……先生高才如此,又何忍自弃草野,而置苍生于不顾?”

  声音非常温和,透着隐隐约约的尊重与亲切,实在是很有说服力的那种口气,但任他口灿莲花,面前那两扇木门终是纹风不动。

  (这个家伙……是干什么的啊?)

  远远的躲在林子里,云冲波努力想要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却碍于角度所限,只能看见染作金白两色的头发分披过肩。

  因为那至今仍不明其原因的梦境,云冲波来到三江堰,试着去探寻那数千年前所遗留下来的宝贵纪录,虽然大雪封山,但以他现在的力量,这种障碍已经算不了什么,甚至连山路也没有绕,他取直线翻越两座小山头,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介由草庐。

  但,在接近草庐的时候,云冲波却发现了意料之外的访客:虽然似乎不受欢迎,却完全不会气馁,始终很恭谨的微弯着腰,用非常有礼貌的口气,连续说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离得远,风向也一直不定,云冲波并没有听清那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似乎是想劝介由作什么事,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天很冷,风也不小,待在树林里并不舒服,但云冲波就这样一直忍住,这,固然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到底还算是“逃婚”之身,而想尽量低调,更重要的,却是因为那人的脚印。

  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这样的轻功,闻霜能不能作到呢?)

  认真的想着,云冲波不觉又回头打量自己的来路:一行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脚印,蜿蜿蜒蜒,越山而来。

  (跑得快也许还不行,但如果比脚步轻……闻霜,可能都已经不如我了吧?)

  带着一点点骄傲,云冲波回过头,却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只一转身的工夫,眼前忽地多了两只眼,离云冲波不过几寸的样子,木然盯着他。

  “你……你是谁?!”

  向后一跳,云冲波方看清那人所在,原来是用脚吊在树上,倒垂下来,正正落在云冲波对面,这人头上密密层层,尽用白布裹着,两手也是一样,周身上下,除两只眼外,竟是没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不死者?真是意外的收获……”

  根本不回答云冲波的问题,对方一口叫破他最在意的身份,眼窝中似有两团火在烧着,那是意外,更是欢喜。

  “乖一点,就不会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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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搞的……竟然让人进到这里来?!”

  正在附近的县府处商量平价调拨春粮的事情,朱子森听说有人“夜袭”,匆忙赶回,并立即召集了当夜所有的家丁,一顿臭骂,之后,是来到朱子慕居住的小楼外,非常谦恭的弯着腰,连连请罪,并终于得到了朱大小姐的原谅,由阿服传话,让他入楼。

  一直以来,朱子森给外人的印象都是如此:坚执本份,恭谨有礼,永远是以温柔敦厚的风格处事,甚至到了有时会让他的一些部下愤愤不平的地步,而朱子慕,则也总是给其以最大的尊重和授权,从来不违逆他的安排与意愿,所以……守候在门外的朱家子弟们,没有一人能够想象到,里面正在进行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样子。

  身后的小门一关上,笑容便已完全从每个人的脸上消失,跟着,便是另外两人早已料中的大发雷霆,虽然是努力压住了声音,但被重手抓裂的桌子,却充分表现了说话人的愤怒。

  一方暴跳如雷,另一方则是非常紧张的低着头,连连认错。

  “是我不小心,安排不够妥当……”

  头低得快要碰到桌子上,却完全打动不了对方,拍桌子踢板凳,越骂越凶,但出奇的,看着眼前的僵局,朱子慕却只是很麻木的坐着,似乎完全是局外人一样。

  如是过了将近一杯茶的时间,骂人的一方似乎终于开始有点累了,拍拍胸口,道:“水,水呢!”一语未毕,朱子慕早一下跳起来,很快的倒出杯茶,端到手上。

  “总之,如果我会早死,一定是被你们这两个笨蛋气的!”

  “唔,我看你们也不用这么紧张……”

  似乎对被骂成“笨蛋”不太高兴,朱子慕很委婉的表示,其实,认真想一想,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对方什么也没拿,反而还留下了一个布偶。

  “而且,那个布偶还很可爱呢……”

  两只眼笑到眯起来,朱子慕像变戏法一样,晃一晃手,一下子把布偶拿了出来,却立刻换来了两人同时的怒视。

  “你竟然还有心玩!?要是这个布偶上有毒,你几条命都不够死!”

  被骂到嘴扁起来,却仍是不敢发作,委委屈屈的瞥了两人一眼,朱子慕低着头,退进里屋,却仍抓着那个布偶。

  “呼……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都会火大……都会后悔为什么当初会想让她来坐这个位子……”

  “木已成舟的事情了……而且,也还是得大于失吧?”

  似乎是骂了一气之后开始有些消气,也似乎是灌下去的茶水发挥了作用,总之,室内的气氛有所缓和,察颜观色,挨骂的一方把握住时机,在安抚情绪的同时,也开始小心的作些沟通。

  “那么,下面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简直的问题,却令对方陷入沉吟,因为,答案的作出,便意味着自行剥夺掉了所有的选择权,更……意味着很多必须要付出巨大代价,却未见得会有相应回报的行动。

  “十年心血,总不能只是说说算的……事到如今,我还能回头吗?!”

  主事者既已作出决策,合作者也就识趣的不再进言,默默的从桌子边站起,进入里屋,在朱子慕的面前坐下。

  看着来人,朱子慕抱着布偶,眼睛眨了又眨,天仙般的面容配上那楚楚可怜的神情,真是让人没法不心软。

  “我确实想把这个留下……好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来人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看向外面,得到一个同意的眼神之后,方点了点头。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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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不认得眼前便是“冰火九重天”中的火域遗舟,但听到叫出“不死者”三字,云冲波已觉不妙,几乎在对方探爪来扣肩头的同时,云冲波已本能的向下一沉,跟着反手一挥,刚好击在火域遗舟小臂上,用力虽然不大,却已令他右臂大酸,不自觉的向一侧荡开,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但毕竟经验极丰,变招极快,“咦”一声同时,左手闪电般回守胸前,恰好挡住云冲波一记冲拳,“?”一声响,被震得向后退开数步,居然是吃了点小亏。

  本来两人此际力量大约相当,但火域遗舟十余年前已横行青中,晋身八级力量也近十年,老辣圆熟之处,远非云冲波所可比拟,只因怀了轻视之心,未尽全力,云冲波反击又委实太快,失算之下,凝力未纯,而至吃些小亏,但究竟起来,仍是没把云冲波放在心上,他所长者本就是疾掠如火、不可捉摸的身法,虽退开几步,但微一拧身,早转至右翼,一个侧翻,右腿疾扫云冲波颈后。

  他原料此着必然有获,却未想,云冲波的反应竟是快得惊人!也不回身,直接一个侧扑,强撞入怀来,左手竖肘护首同时,右手立掌如刀,一记重斩,火域遗舟大惊之下,竟不敢硬接,猛一拧身,仗着身法快捷,倒退开去,犹不敢放心,双掌翻飞,连断数颗大树,亘绝掉云冲波追袭路线,方松一口气,心下惊疑不定:“这小子怎地这般强啦?”

  火域遗舟这边心下狐疑,另一边云冲波却是大乐不已,飞身跃近,两下竟是攻守易势!

  (哈……当探子的,果然都有限的很!)

  根本不知火域遗舟的来头本事,云冲波只知自己是遇袭在先,却两招已反过手来,倒逼得对方要先行退避,这一下信心大涨,只觉对方不过尔尔,倒是打定主意,要把对方擒下来,问清楚到底是何来头,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份。

  (唔,但是,要不要灭口啊……算了,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当探子,地位想来也不怎么样,吓唬他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拳脚上原是一般,云冲波此刻以掌为刀,使得其实正是马伏波所传的赵家刀法,火域遗舟身为大内侍卫,如何会不认得这路刀法?只云冲波手中用来,不知为何,却多出许多变化。虽每处变化也是极小,但却就是刚刚好能将招式间原有的破绽尽数弥补,将一些已到极限的强招再行提升,端得是虎虎生风,着着凶狠,火域遗舟吃他攻住,束手束脚,居然尽落下风,一时身上竟泌出汗来。

  本来他纵横江湖数十载,先为大盗,后入禁宫,那会没几手压箱底的绝活?尽自被云冲波攻得猛,但若强行发动,一般有信心扳回局面,但云冲波的特殊身份,却让他有投鼠忌器之感。

  (如果用“烈阳照雪”的话……陛下是说死活都不要紧,可仲老公却说务必留下活口……)

  回想起第一次自金州返回后禀报时的情景,火域遗舟心下委实难决,但对敌之时,又怎容他分心?方一犹豫间,破绽已现。

  (有机会了!)

  连出数记虚招,忽地一个弹腿,踢在一边树上,积雪乱飞中,云冲波早借力纵起,在火域遗舟警觉前,已至他身后。

  “回首,定神州!”

  正与梦境中蹈海力战袁当时的出手一样,云冲波反手一掌,径取火域遗舟左颈,这一招可说是鲁思齐半生心血萃成,虽变化不多,却是强横霸道之极,火域遗舟先机已失,那里还避得开去?心下一惊,再顾不得什么云冲波死活,一声吼,功力谷到去尽,周身白布急颤,皆被映作如血色般的暗红。

  “烈阳照雪!”

  若说烈阳照雪,正是火域遗舟生平第一得意的杀着,原是早年与冰天五侠共作大盗时两人玩笑赌胜而创,当初以七级力量催发之下,已能谷至“极火”境界,虽然不能持久,却已足够可怕,当年他投入帝少景门下之前,被仇家结众围攻,拼命之下,曾以此着瞬间烧杀两名七级强者。他自投身大内以来,身份迥异,旧敌无敢也无能为扰,之后更遇“玄武之约”,自闭帝京,此招已是十年未用,如今被他以第八级中游力量拼死催动,声势更加惊人,整个人转眼间已化作大团火焰,热力所及,便七八步外的老树也轰然自烧,十余步内冰雪,更瞬间化水!

  “嘿!”

  眼见火势炽烈如此,云冲波也觉踯躅,唯招式已老,回首不得,一咬牙,也将功力再作提升,去势分毫不减,重重斩入火中,只听轰一声响,竟似平地一记炸雷,火舌飞溅中,火域遗舟竟被云冲波一记掌刀砍到仆地不起,周身火焰尽息,“烈阳照雪”之力,竟是被云冲波生生斩破!

  “喔……好烫,真是好烫!”

  反正火域遗舟已然倒地,云冲波也并没有追打死狗的习惯,只是哇哇乱叫,拼命去打正纠缠自己右臂上面的火焰,又不住的抓起冰雪向上面盖,好容易扑灭了,衣服已被烧到七零八落,露出手臂来,也是红一块肿一块的,有几处地方更起了水泡。

  火域遗舟倒地不起,云冲波专心灭火,两人都没有发现,不远处,还有第三人正藏身雪林,静静观察。

  (力量上并不占优势,能够强行斩破护身火劲,靠得是这招中的无尽霸气,和对力量作出了最精确的应用,同时,也是因为对手是背后对敌,威力没法充分发挥。但是……还是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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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怪人,一下子就能烧起来……这么会玩火,不怕晚上尿床吗?)

  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窥视,云冲波扑灭手上火焰,转回身来,见火域遗舟已悠悠醒转。

  “喔,你醒啦?那很好……嗯,你愿不愿意告诉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呃,不肯说?那,那也没关系了……”

  摸摸头,云冲波道:“你放心,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当探子,你也很可怜的,我也不想杀人……这样吧,你只要保证说回去别说见过我,我就放了你,好不好?”说着肚皮里却一阵后悔:“咦?不是想要吓唬说他不听话就灭口的么,怎么一冲口又先说放人的事了……”

  他这边诚意十足,火域遗舟那边却是肚皮也要气破:他早年纵横青中,杀人越货,手下不知有几百几千条性命,所至之处,无人不惧,后来身入大内,恭为亲辅,虽然行事上有所收敛,但每一出行必奉天宪,威势所在,便地方大员,也绝然不敢怠慢,那里想到云冲波竟只当他是个寻常探子,口口声声,竟只是要自己不用怕死?怎奈刚才拼死一招被云冲波强行斩破,伤势确实极重,挣得几挣,全然动弹不得,眼见云冲波一步步走近,急怒攻心,竟几乎昏将过去。

  云冲波看他脸色不对,忙道:“你……你到底怎么样?”摸摸身上时,却没有什么伤药,只好道:“你出来跑,身上应该有什么急救的药吧……你不要急,告诉我在那里,我帮你拿出来用……”却忽听一个声音冷冰冰的道:“小子,好大的口气啊?!”扭头一看,却不知何时又来一人,立于七尺地外,头发极长,作金白二色,脸上戴了个面具,青白底色,眼角以朱红描出长长两道,斜入鬓角,嘴角处亦是一般,好不诡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