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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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战袁当而不死,更取得两胜一平手的战绩,当今天下,除北王你外,再没第二个人了。”

  心情显然很好,东山主动的和蹈海寒喧,但,只得到了闷闷的一声“唔”。

  “松州的事情能这样结束,也算一件好事……”

  微笑着,长庚的心情也很不错,松松的执着缰,一边打量着两边的风景。

  “袁当……只要有得选择,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不要和他分出生死。”

  这句话说得很快,不等蹈海回应,他已立刻又道:“要干掉这样一个人……就算成功,我们也要付出太多代价,当今大势在我……这样牺牲,不值。”

  “但是,早晚……我们还是要和他对上的,不是吗?”

  终于开口,蹈海的坏情绪真是一览无余。实在……不象是一个胜利者。

  三天前,蹈海决战袁当于公台城下,苦战半日,终凭一记“回首定神州”,将袁当斩落马下,虽被其部下拼死抢走,却还是夺到了他手中的“凤门”,之后,袁当自承不敌,奉书求和,在很短时间的磋商之后,协议达成,袁当交出绝大部分兵器和粮草,解散掉半数以上的部队,并主动毁掉城守,而作为代价,小天国默许公台及周边地区的自治,不再试图进入其中。

  算是一个胜利,但……对蹈海来说,当然不这样想,尽管知道这只是一场戏的人不超过十个……可对他而言,所在乎的,本来也就只有那寥寥几人。

  (唔,这也可以理解,换成我,一定也很不爽的……)

  对蹈海有些同情,云冲波同时也感到困惑,特别,是当他听到长庚的说话时。

  “不……北王,我希望,到最后,我们也不用和他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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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祥朱家……曾经的帝姓世家,曾经的第一世家……但现在,他们也只和姬家、和陈家、和段家,和无数‘曾经强大’的世家一样,在伟大历史和悲惨现实的双重煎熬中,动弹不得,慢慢朽化。”

  “……说别家风凉话也就罢了,说人家段家,你亏不亏心啊!”

  “……孤儿寡母,本就不足据守神州,无能而占沃土……就我们不反,也总会有别家要反。”

  “是啊是啊……但问题是……别家反了,可未必会把前代世家逼到走投无路,要整族大逃亡啊!”

  尖锐的反诘,正代表着开京赵家入主帝姓时的一段血色历史,而在开京赵家治世的三百来年中,这更一直是为人讳言的禁忌,但……在敖开心,是向来什么话也敢说的。

  “这就是疯子的好处啦……谁会和一个疯子计较呢?”

  “……说实话,我们并没有逼迫段家。”

  沉默许久,帝象先突然开口,说出的……是一直也无人知晓的秘辛。

  三百年前,以朝中“第一重臣”的身份,赵家与结为姻亲的刘家联手,推翻掉南楚段家的统治,这过程中,他们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因为,不知为何,在以霸王之姿夺取天下的帝无兖之后,段家连续数代帝者皆驰武修文,而好容易出了稍有进取之心的帝者,却英年而逝,留下了手中再没有任何本钱的孤儿寡母,……在大夏历史来说,这种时候,所能指望的,也只是还有足够强大的外戚。

  “当然够强,而且是最强……因为,那就是我们赵家。”

  因为这样,朝中甚至连殉死的忠臣也都没有,也因为这样,在朝代更替后,赵家依据历代以来的习惯,给段家以甚为优渥的待遇,赐公爵,食两县之地,许世代罔替,更颁下代表着至高荣耀的免死铁券……总之,虽然没有实权,但表面上的荣宠,就还要超过拥立有功的刘家。

  但是……正如每个故事一样,在这种时候,总是难以避免的要出现“但是”,约莫半年之后,不过十一二岁的段家幼子竟“暴病身亡”,而之后,高大光鲜的段府更在夜间突然起火,尽管府邸占地甚广,但火头在数个地方同时烧起,极猛、极快,很短的时间内,已烧成一片白地。

  “而那里面,更被翻出来几百具尸体……几百具,皆带着残忍伤口,和被烧到完全不能分辨的尸体。”

  很熟练的补充下去,因为一直到这个地方,敖开心都相当熟悉,他甚至还知道多种不同的解释:从当时的天子图谋臣妻未遂,而以异果相赐,活活泻死了小公爵……到某个夜里的一首怨诗被人悄悄抄走,从而召来下有“牵机”的药酒……当然,每个说法到最后都是一样:幼子身亡的段夫人,悲痛欲绝,到了想要刺杀皇帝的地步,从而召来了灭门之祸。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那一场火,谁都没有我们意外。”

  苦笑着,帝象先告诉敖开心,各种传说,都只是传说……事实是,视段家只是一只死老虎,赵家根本未对他们有任何提防之心,至于什么株林之丑,海陵之恶之类的,更只是口口相传中的胡说八道。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都想搞清楚,他们到底在保守着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应该说,曾经的赵小姐,亡国的段夫人,的确是“出嫁从夫”的标本之一,尽管本姓赵,但当她的兄弟仗剑上殿时,她却毫不留情的发出连续的诅咒,更因愤怒和悲痛而昏倒殿上,之后……是完全不肯再见赵家的任何人,很多人都相信,只是为了抚养自己的儿子长大,她才没有直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我想,害死她儿子的,大概正是她自己……”

  一直影影绰绰的知道一件事……段家,似乎保守着一样东西,一样能带来强大力量的东西……但连续数代皆没有出现武道强人,当轻松的造反成功时,赵家更认为,那应该只是一个传说。

  “但,也许,不是传说……?”

  声音竟也带了一点点颤抖,态度更变得认真,因为,敖开心已想到了那可能的答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了背后的战栗。

  “为了练功……她,她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至少,三百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这仍不能解释很多东西,比如,既然不是赵家下得手,为什么段家会在一夜间被灭门?

  “段家信秃子信了好几代……根本就作过什么狠事,谁会那么恨他们恨到要不惜灭门,而且……既然不是你们作得,那就意味着……帝京将军衙门是真得没有发现,也就是说……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人杀光,把房子也烧了……”

  “谁知道啊……”

  拍拍敖开心,帝象先苦笑道:“别想了,这么好想的话,几百年前我们就想出来了……”说着就又低头看手里的资料,道:“还是先看看朱家的资料吧……”却听“砰”得一声,敖开心竟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

  “你……你怎么了?!”

  猛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敖开心吃了暗算,急起身,却见敖开心脸上竟有恐惧之意!

  “象先……在瓜都……你用得那个东西……是不是,得自当年的段家?!”

  一怔,脸上却立就再没有任何了任何表情,微微点头,帝象先一面坐下,一面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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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通为什么长庚似乎是决心要避免和袁当对决,但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想,因为,云冲波很高兴的发现,蹈海胸中翻翻滚滚的,正是自己最在意、最想知道的事情。

  (幸好啊,还以为再没机会知道了呢……)

  “在你心目中,不死者……到底算是什么呢?”

  反复思考了很久,云冲波一直也想不出自己会怎样回答,但,只微微一顿,蹈海已很快的给出了答案。

  “应天而生……导天下至太平。”

  (真好,真是豪气,好有志气,好有责任感……好惭愧啊。)

  一时间自惭形秽,却听袁当低声笑道:“很好……和我想得果然一样……”便觉蹈海一滞,胸中怒气油然而生。

  “所以……你总是冲杀在前……所以,你总是想当表率……”轻笑几声,袁当突然道:“告诉我,你真得还喜欢吃狗肉吗?”

  “你……你想说什么?!”

  一下子失去掉平静,蹈海甚至不自觉退了半步,却见袁当的目光中似乎已带上几分嘲弄,却又有些自己完全没法看懂的东西。

  “其实,早在那一年,我就可以杀掉你……”

  袁当所说的,自然是蹈海尚未成长的那一战,孟津牺牲,姬北来也莫名其妙的死掉,却成全了蹈海的名声。

  “而之后,我也完全可以送你和风月一起去……”

  那一战,在正式的解释,都指袁当是顾忌正在赶来的浑天,而放弃掉最后一击……但,蹈海却知道,要杀掉那个完全昏迷的自己,在袁当,真是连一指之力也用不着。

  “而那一次,你们设埋伏……好家伙,真是个好计谋,我十年经营,终于因那一刀而毁……大势自此而逆,而你,更正式成为小天国的‘战神’,成为了和我一样,只凭一个名字就能给部下以信心的神话。”

  “而……那次也一样,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把我杀掉……事实上,我本来也是带着必死的心去砍那一刀的。”

  自家事,自家知,只得九级力量,却好得比已届神域的浑天更快,虽然对外以袁当遇袭在先,难出全力来解释,但对自己,蹈海却一直怀疑,那一掌,袁当仍然是有手下留情。

  “我一直这样怀疑,但现在,我更已经可以确定……三次相遇,你三次手下留情……为什么?”

  “为什么……”

  发出低沉的笑声,袁当上下打量着蹈海,缓缓道:“我放过你,是因为我嫉妒你……我放过你,是因为我想害你……我放过你,是因为我在等你……”

  “……等待,你的堕落。”

  “你作梦!”

  怒气终于涌动而出,也不管自己的出手有多么不智,蹈海全力挥刀,重重斩向袁当。

  “想这样伤到我……才是作梦!”

  大笑声中,袁当微一侧身已避去刀锋,跟着重拳连发,转眼已将蹈海的护体气劲打破,却被反手刀稍稍阻住,跟着,蹈海收手跃开,袁当也停手不前。

  “我若愿意,绝对可以把你杀在这里……蹈海兄。”

  “但……那样的你,也必定会死在东王手下。”

  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时令袁当也告无语,之后,他轻声的笑起来,并摆着手。

  “不……不用激我,我不会杀你的……我说过,我想等着……等着你的堕落。”

  “而我也说过……你作梦。”

  声音不再激动,却反而有了更多的威严和说服力,蹈海反手按刀,脸色铁青,道:“不死者的出现……是为了救世……不死者……永远不会堕落。”

  “不会堕落……是吗?”

  先是似乎强忍着的低笑,之后渐大,很快,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大笑,连泪花也都迸出,袁当笑得几乎疯狂……令……蹈海一时也陷入错愕,竟忘掉了自己现下更应该“愤怒”。

  “蹈海兄啊……你的自信,让我同情,让我很同情啊!”

  几乎连牙齿也都咬碎,却强忍着,没有出刀,蹈海一字字道:“你笑完了么?”

  “完……不,没有……今天是笑不完的……”

  捧着肚子,半弯着身,袁当却突然道:“蹈海兄,你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懦夫么?”

  刚刚还在狂笑,但一转眼,袁当的声音已变得冰冷冰冷,更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残酷的韵律。

  “你说自己不会堕落……但,你堕落过么?”

  “你痛恨你部下的改变,可你自己……难道不早就一想到狗肉烧饼就想要呕吐了么?你难道没有想过试一次纵情宴乐?你难道没想过试一次千金豪赌?你难道没想过女人,想过很多的、不同的女人?蹈海兄啊……你甚至不敢让自己去面对这些堕落,你又怎能说自己绝对不会堕落?!”

  “……我承认,我有想过,我承认……我不敢面对……袁当,你说得都对。”

  面无表情,蹈海手按刀柄,木然道:“我更要承认……你的确对我知道很多,了解很多……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袁当……”

  “不死者的存在,是为了救世,我们所承担的,是天下百姓的希望,是千百年累积下的信任,所以……我们不会堕落,也不能堕落……”

  “千百年以来,不死者一次又一次的转世,一次又一次的战死……但我们当中,从来无人堕落……而我更相信,直到永世……我们中也不会有人堕落……”

  “袁当,我们不死者,是在为了‘理想’而战斗啊!”

  (唔唔,的确是好有气魄的回答……喔,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所以,我也可以感到光荣吧……这也是我说的话啊……)

  记忆至此,却出现了模糊的波动,努力回忆着袁当最后说了些什么,云冲波却突然被一种外来的压迫感而惊动。

  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一种如针一样尖锐冰冷,又如槌一样霸道凶悍的奇怪的感觉。

  一下子屏去掉回忆,收慑心神,蹈海迅速抬头,更听到长庚的叹息从左侧传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你可知道,我有多不希望你的出现?”

  “……我也一样。”

  温和的回答,正是袁当的声音,没有带任何部下,他一个人,空着手,站在前方的崖顶。

  “我犹豫了三天,思考了三天,整整三天,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放过你们……但到最后,我还是抵制不了这个诱惑……一个,一次杀掉三名不死者的诱惑。”

  温和的笑着,他看向蹈海,更扬手打了一个招呼。

  “总之,很抱歉,蹈海兄……或者该你自己说抱歉更好一些…因为你的回答,因为你那个漂亮和极具说服力的回答,我决定给你以信任和尊重,我决定……不再等待你的堕落了。”

  “那么,此时,此地……请,请你就死在这里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