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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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巨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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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在烧,烧出劈劈剥剥的声音,那火焰,竟出自袁当的身上。

  惊龙焚森…那是董家世传武学“炎龙书”中的技巧,分为“卧龙焚野,惊龙焚森,怒龙焚城,盘龙焚海,飞龙焚天”五式的“炎龙书”,是天下炎系武学至尊之一,传言中,练到最高境界时,人便是火,火便是人,不可分割。

  “应该”不懂这些,但却又很清楚的“知道”,云冲波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很感无奈。

  (不过,从好里看,这倒也是个好机会…嗯,不过,如果被他杀在这里,我不会真的死掉吧?)

  意识完全独立,云冲波“旁观”和“感受”着这激烈的战斗,以一敌三,用着不过与孟津同等的八级顶峰力量,袁当仍然能将三人完全压制,战力之强,运用之精,让云冲波叹为观止。

  亲身体验着这种激烈的战斗,云冲波觉得,自己…实在所获良多。

  曾经听萧闻霜说过,火系武学的主要特点是炽烈强横,出手之际一往无前,更因为附加的高温炎热,使得力量相当的武者也往往不敌,但弱点,则在于火性如掠,难以凝聚,更难以精确控制。但在袁当的手中,这熊熊火焰却似乎完全没有那些弱点:时而将火焰收束成刀,轻易的割裂开地面和墙壁,时而把火劲集中手上,每一击,都如小型霹雳般,引发连锁的燃烧乃至爆炸。而当暂时没有攻击机会或被三人反击时,他更会将火劲迫散如云,遮没身形,掩护其做出如鬼如魅的高速移动。

  迎敌的,只有三王,但这并不是其它道众怕死:袁当的火劲足以熔金烁铁,寻常兵器一触既焚,反而变做他的助力,亦只有三人的太平天兵,才可以正面格挡。况且,此际城中的太平道众里,除三人外,并无第四个力量晋至八级,要参加这战斗,的确也是未够资格。

  面对袁当强势之极的攻击,三人各展所长:孟津所用的,是他获得子袍后自悟的拳法,名其为“龙虎风云”,每出一拳,都势如风雷,而在被袁当击中时,身上那件子袍更会泛出浅浅金光,将火劲抵御,依靠着这样的硬功,他更不止一次的直接和袁当对拳,虽然手背必会被火劲灼至通红,却也并不影响之后的战斗。

  力量较两人为弱,亦没有孟津那样的硬功,金雕却有着四人中最好的轻功,以及近乎眼花缭乱的剑术,因“速度”而生的“锐利”,使他凭剑气便能切断掉来袭的火焰,而如鹰隼般的眼力和速度,也亦使他总可以在漫天火云中锁定袁当的位置。

  这样子誓决生死的激战,便是再好不过的锻炼机会,袁当的火功,孟津的拳法,金雕的剑术,都使云冲波受益匪浅,但,教他最多东西的…却还是他“自己”。

  与金雕的动作刚好相反,蹈海在多数时间里都是双手持刀,不动如山,就算是直接面对袁当的攻击,他亦只肯做出“刚刚好”的移动,几乎每一次,都是让那些火刀烈拳擦身而过,余劲所及,更屡屡的使他身上衣物燃起,甚至,连皮肉也被灼伤。

  这样的战术,自然有其收获,用最小距离来避让,也就意味着能在最小距离内发起还击,每一出刀皆如一道闪电,一发而收的同时,往往能在袁当身上有所收获。

  每次攻防都似在生死边缘游走,云冲波虽然“旁观”,却也几乎透不过气来,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锻炼之下,心志,以及刀法,的确能够得到最快的提升。

  (但是,他一直都不用蹈海刀法…唔,难道说,那并不是“蹈海”的刀法?)

  甚为奇怪对方为何不用那强大刀招,但一个激灵,云冲波突然想到,那刀法…也许,并非丑刀所藏。

  (每一代蹈海…也许都有自己的摸索…有自己练出来的刀法…我一直在认真琢磨的,可能,只是那一代蹈海所创的而已。)

  (那未…我呢…我自己的刀法…又在那里了?!)

  恍然一惊,云冲波却突然听见轰然巨响,来自南方的城门,同时,更有如海啸一般,如野兽一样的狂喜吼叫,高高,掀起。

  “打破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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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梦…也太长点了吧?)

  觉得好象已在这梦境中呆了整整一夜,云冲波已开始怀疑,莫不是非要和上次一样,需要有人来把自己“唤醒”?

  (那可就糟了…大叔对罗汉寺那块石头念念不忘,就算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多半也是跑去那里继续踩点…难道我要这样睡上一天?)

  (不过…眼前的事情,好象更糟糕啊!)

  推想起来,夜间发生的事情该是事先的安排:当三王被那刺客吸引时,帝军趁机猛攻,并由凤祥朱家首先将南门打破,幸好,这似乎也是某种信号,使袁当主动收手,退走。

  (这个人…真强啊)

  指挥反击,和安排如何退走,三人同时也交换意见:都没有听说过董家何时收了这样一员猛将,委实甚感心悸。

  但此刻却不是考虑“某个”敌人的时候,当数次反击都没能夺回城门,更险些被对方射杀时,孟津下定决心,发令退走。

  “朱家的九杀之箭…太可怕了。”

  恨恨的说着,这更勾起云冲波的回忆:六盘山前的那一夜,护送自己逃走的“希夷”,似乎也是被朱家射杀。

  (朱家…很厉害吗?)

  以“我的轻功最好”为理由,金雕请缨断后,让孟津和蹈海带人从西门冲出去。而最令云冲波动容的,是当他问“谁愿意和我一起断后”时,几乎所有的军官,都举起了手。

  最强者或能凭个人力量逃脱,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断后,就等若战亡。显然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可,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只有着决心和斗志,看着这…云冲波,他再一次被感动,同时,亦再次浮现出曾经的疑问。

  (这些人…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死呢?)

  曾经的答案,他依稀记得,六盘山前,林家兄弟曾经告诉敌将说:“你当兵,是为了自己吃粮活命…老子当兵,却是为了旁人都能吃粮活命…”

  (不过,大多数人,应该没这么伟大吧,大多数人,还是首先想让自己活下来吧…但,这也就是说…象这样杀官造反…都会比老实种地活的更久?!)

  悚然心动,云冲波一时间难以想象,“皇帝”要怎样统治,才会让百姓的怨恨凝聚成这样的决绝。但同时,他却又有怪异的感觉。

  (这些人…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死呢?)

  自己刚刚想过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会再一次浮现,但立刻,云冲波已明白。

  不是自己在思考,而是“自己”在思考。

  (不,不会吧…他都到了现在,竟然还没想通这个问题?!)

  一时愕然,云冲波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前世,身为小天国“北王”的重要领袖,在面对这些慷慨赴死的部下时,竟也会生出这种模糊的疑问。

  (嗯,不过也对,他可能和我一样,只因为是“不死者”才被太平道拉进来的…喔,果然如此。)

  心念一动,云冲波已然知道自己的猜测正确,发现这个“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失败者,入试不就,经商也不就,却被东山发现为“不死者”,而被太平道接来,和得到高位。

  (喔喔,这倒很有趣…他原来是想在皇帝手下当官的啊…那,如果他中举当了状元才发现自己是不死者,该怎么办才好?)

  胡思乱想,因为云冲波此刻确有闲暇,一路冲杀,眼前并没有出现太强的敌人,虽然伤亡惨重,但还是撕开了城外的防线,冲突入山。

  这是退回青州的道路,一旦进入那万壑山海,让这些早已熟悉道路的战士们分散开来,帝军就很难再追赶下去…这是一直都可以走的退路,但因为顾虑后退时的牺牲,和对放弃目标的不甘,三人一直也没能做出决断。

  (来之前,浑天一早就说过,如果不利,就尽快退回山中,他的眼光,的确毒辣…嘿,还说什么来着?)

  再一次和“自己”的思维重叠,云冲波虽然很想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当蹈海回忆不起时,他也只能着急。

  (喔,对了,浑天是说,若要尽快退走,必经虎跃山口…他还说,敌人的军队的确不可能绕过城下在山口埋伏,但如果是少数强者的话…)

  刚刚想起,云冲波已突然感到危险的迫近,几乎是凭着本能,他双腿一夹马腹,左手急扯缰绳使战马人立而起,右手更迅速将蹈海挥向空中,才一半,已觉身子剧震,竟不能在马背上坐住,翻身落地,同时更听见身侧的孟津亦是一声闷哼,自马上跃下。

  抬头,见两崖对峙,如一对黑黝黝的巨型屏风一样,挤出了一道山路,两崖间,月圆如镜,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却又那么的诡异可怖。

  “果然还是走虎跃口来了…嘿,只有两个在吗?”

  背对圆月,峨冠博带的男子立于崖上,目光如冷电般,在两人的脸上来回逡巡,刚才,正是他,以一袖之力,将两人一齐阻住。

  (这个人…是歧里姬家的家主,姬紫来!)

  围城以来曾多次遭遇,两人知道,这人的力量已至九级初阶,是围城军中第一强者,一手先天雷术神鬼莫测,威力奇大,现下亲自阻截于此,显然是早有定计,决意要将这路人马全歼于此。

  (不过他说“果然”…那就是说,是别人想到我们会走这里逃走…是谁啊?)

  开始有些紧张,毕竟,不了解小天国的历史,云冲波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前世”,是否就是陨命于此。而更令他担心的,是实在也没法肯定,如果“北王”死在这里,“云冲波”是否一定能够“睡醒”?

  (以前几次做梦…不是打赢了,就是跑掉了…如果今天死在这里,然后就一睡不醒,那可怎么办?)

  很是担心,云冲波却仍然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右手拈着串青钱,自袖中探出,捏断了,信手酒向空中,在月光下,闪烁出不定的光芒。

  铜钱洒出,姬紫来亦踏步落崖,似乎不懂浮身空中的法术,但每步都踏在青钱上,在将青钱震碎的同时,亦将他下降的力量抵消,如是闲闲几步,早至崖下,轻轻拍一拍手,方向两人勾动手指。

  “你们…可以来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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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歧里姬家,大正王朝四千年历史上的第一任帝姓世家,曾经高居天下,帝轩辕更是大夏历史上少数能够成为“神话”的强人之一,问天五击睨绝当世,留下“生前死后,尽皆无敌”的豪语,但或者是天资太过绝世,在帝受德手中,便未能将问天五击完全练成,而再向后,随着其统治被英峰陈家推翻,姬家逐渐衰败,帝轩辕的强横武技,驭龙之术,更是再没人能够传承,到最后,姬家子弟们代代相传的,便只有当年帝轩辕诸多神技中的一种而已。

  但纵使一种,却已足够让姬家保其地位,继其富贵。先天雷术,据称是帝轩辕悟自《易经》的奇妙功法,并非法术,而是借天地之气为用,有着极强的攻击力。

  “雷电,噬嗑!”

  面对首先冲上的孟津,冷笑着,姬紫来只是信手挥动,便有雷龙电蛟应手而生,化做三路,将孟津狠狠噬中。

  金光再现,强行震溃雷电,但同时,姬紫来已伸手按在一侧的山壁上。

  “山雷,颐!”

  轻轻一扯,已在山壁上带出巨大裂痕,土石崩坏,汹汹压下,立刻将孟津埋住,成为两人来高的石堆。

  “?雷,震!”

  双手一合一分,姬紫来径直印向石堆…但,在将要触及的一瞬,却蓦地旋身,反手按向已经掠至身后的蹈海。

  眼中凶光大盛,蹈海以双手持刀,重重斩向姬紫来颈后,眼看孟津遇险也不相援的忍耐,终于换来这个机会,但,最后一瞬,姬紫来的左手,还是及时挡在刀前。

  “?雷,震!”

  仓卒变招,最多有三成力量,却已足够形成连环震响的爆炸,将蹈海击退,而同时,当他的右手还是拂上石堆时,更引发十倍强大的反应,使整个两人来高的石堆如一个火药桶般,砰然炸开!

  被蹈海干扰,姬紫来的一击未能全功,这更使他要付出代价:自碎石中出现的孟津,尽管口角泌血,面有伤痕,却显然仍保有战力,更已准备好做出反击。

  “龙、虎、风、云、霹雳、破!”

  身上金光大绽,双臂更浮现龙虎异象,左臂黑龙风,右臂赤虎云,孟津大吼一声,和身扑上,竟似不要命一般。

  “哼…”

  微一欠身,姬紫来急速后退,更不住踢向地面,使碎石飞起。

  “雷山、小过!”

  一句说话,竟使每粒碎石皆化作小型的雷球,一旦碰着,便迅速爆炸开来,远远看去,遍体金光的孟津不住突进,身上则不停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的是好看。

  持着刀,蹈海急速跟上,但姬紫来的速度显然胜过两人,直退至六七丈外时,距离仍然保持不变。直待看见孟津体外的金光已在减弱,才冷笑着,将双手旋动。

  “风雷,益!”

  狂风大作,集中向姬紫来的身前,瞬间被压缩数十倍的结果,是形成了强力的风盾,一重又一重,迅速的削弱着两人的突进。而之后,姬紫来更再一次旋动手腕,向外推出。

  “风雷,益!”

  被压缩的空气骤得释放,那结果,就是两人完全失去身形,被狂风向后吹走,直飞出七八丈远,才重重撞在山壁上,摔落在地。

  (这个人,太强了…)

  咬紧牙关,蹈海站起身来,看到对面的孟津也已起身,脸色苍白,神色憔悴,不觉苦笑一下:想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必也好不了多少。

  两人先进后退,转眼已被迫回原地,身后大军此刻却已经涌入山路,眼见两人不敌,几名将领对视一下,忽然一齐扬刀吼道:“让不死者走!”

  “让不死者走!”

  蜂涌而上,转眼间,他们已将姬紫来的身形遮没,但…却遮不掉那隐隐闪烁的青色光芒,遮不掉那似嘲讽、似长笑般的说话。

  “雷天,大壮!”

  霹雳声响,巨大的青白光球涌现,以姬紫来为中心,三尺以内的太平道众皆被震死当场,骨肉飞溅,惨不堪言。

  …但,这却吓不倒后面的道众。

  “让不死者走!”

  吼叫着,更多人涌上,扑向姬紫来…并被立刻震杀。

  “让不死者走!”

  掺着碎骨的鲜血,飞溅到蹈海的脸上,这使他激动难以自抑,一瞬间,脑中更浮现出那些曾经的牺牲。

  (我…我凭什么再让他们这样为我付出,他们这样相信我,这样的对我寄以希望…难道,我的回报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思维完全重合,云冲波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愤怒”,感受了他那瞬间炽烈若狂的心情,但,在他拔刀冲前的时候,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扣住。

  “这样去…是送死。”

  脸色很疲倦,眼神中完全没有光泽,紧紧扣住蹈海,孟津这样的说着。

  “那么,我们就该看着他们去送死?!”

  尖锐的质问,让人可以清楚感受到蹈海的愤怒…但,孟津,却只露出了宽厚,而又疲倦的笑容。

  “需要有人死,但不是你死…”

  迅速的交代了几句话,使蹈海陷入震惊,而在他回神之前,孟津已一跃而起,扑向姬紫来。

  “龙、虎、风、云、霹雳、破!”

  再次动用自己的强招,今次更找准机会,在姬紫来刚刚发力,震杀一批太平道众的间隙,孟津已欺至身前,再不给他退走的机会。双臂箕张,龙虎气劲汹汹而出,终将姬紫来困住,而一撞之力,更使两人一齐向后高速飞出。

  “嘿…到底敢来了吗?”

  全不紧张,一声狞笑,姬紫来身上本已暗淡的青光,竟又骤转浓冽。

  “雷地,豫!”

  青光一盛,龙虎气劲立被摧破,幸而子袍也随即有所反应,金光再现,抵住雷劲入侵。

  饶是如此,孟津所受活罪也殊为不轻:被殛到面部肌肉扭曲变形,全身都不住颤抖,但咬牙摧谷,他仍能忍住,不将双手放开。

  “子袍…感谢你,给了我这普通农夫以如此精彩的生命…而现在,请你最后帮我一次,最后一次吧!”

  大吼出声,孟津身上的金光愈显浓烈,更舞动有若火焰,一时间反将青光压制,但,若细看时,却会发现那青色光芒仍然伏在姬紫来身侧,金光虽炽,却不能侵入。

  “好家伙,居然还有阵前提升之意…但强弩之未的你,又能怎样?”

  狞笑着,姬紫来虽被孟津推动着不住后退,却完全没有惧意,就连看见满脸杀气的蹈海刀持刀追上,也仍不在乎。

  “让我猜猜…嘿,你班逆道一个个都是顽劣愚钝,更相信些什么永生不死的天国鬼话,所以,你现在应该是想豁出命缠住我,好让他趁机砍我一刀,对不对?”

  嘴唇抽搐几下,孟津却说不出话,而紧跟着的蹈海,丑刀半扬,却又落下。

  “是啦,是啦,你们想这样的战术…可论到速度,他却追不上我,没法绕到我的背后,而正面相对,你却就是我最好的护盾,怎么砍我…你告诉我啊?”

  挑衅的说话,令蹈海不住颤抖,更令孟津愈显愤怒。

  “蹈海!”

  如咆哮,这吼叫令云冲波也觉一颤,蹈海更是全身剧震。

  “…杀!”

  一声吼,蹈海再不犹豫,叱道:“好!”跟着双手持刀,运足力气一记直搠,竟然将孟津生生刺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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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睛,看着那“平凡”的屋顶,看着这“平凡”的房间,云冲波知道,自己已醒了。

  …却仍然不能动。

  静静的躺着,云冲波,他默默的流着泪。

  从小就被教导说“男孩子是不能哭的…”,云冲波绝非软弱之人,但现在,他只想静静的躺着,流泪。

  为了梦中的每个人,为了自己…流泪。

  想要回忆一下梦境,但稍稍努力一下,他的头便会炸裂般疼痛起来,支持着起身,静静坐了很久,他才擦干眼泪,下了床。

  早已近午,花胜荣是从一早就又跑到罗汉寺去考察,不过…也幸好如此,因为,云冲波现在的心情,实在并不适合和人交流。

  “梦”中的一字一句,仍然在他心里缓缓流动。

  “蹈海…你还有未来,但我已经没有了。”

  “我的资质不行,第八级顶峰力量已是我的极限…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你…当你逼近自己的极限时,你,也会知道。”

  “我只是一个农夫,一个每天呆呆种地的农夫,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不死者,不知道为什么上天会选中我,但我不后悔…我唯一在意的,是有太多人甘愿,和已经为我做出牺牲。”

  “而现在…我,一个已没法再有提升的我…该把这笔债还给他们了。”

  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说了:“我来!”,而孟津,则是宽厚的笑着,摇手拒绝。

  “你没有我的硬功…而且,你还有未来。”

  “天王很器重你,东山也相当欣赏你…他们都认为,你…你有提升到无言那境界的潜力。”

  “辰弓无言”,那是终日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有着和姬紫来同级的力量,受封“左军主将翼王”,此刻,正在青州北部,抵御着来自金州的强大骑兵。

  “而我…我则相信你,你会比无言更强,我想…有一天,你会走到天王和东王所在的那个地方。”

  说着那已被公认进入“神域”的两个名字,孟津更丢下震惊的蹈海,疾冲向前。

  “总之…蹈海,就让我这普通农夫,享有一个壮丽、和有价值的死亡罢!”

  闭上眼睛,云冲波就能看见孟津被刺穿身体后的欣慰笑容,而张开眼睛,他也依然听到孟津最后的低语。

  “谢谢你,蹈海…如果还能转生的话,我们再做朋友吧…”

  (……)

  没法说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没法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云冲波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恍惚,如此的…莫可形容。

  呆了很久,云冲波才洗干净脸,走了出去。

  离开投宿的客栈,云冲波无意识的走向些热闹的地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有着甚想把自己遗忘在人群当中的冲动。

  “吃霸王饭的见很多了…但你这样的人也敢,还真是第一次呢!”

  想要吃一碗面,却先看到一个书生被推搡着出来。

  “等等…两位请听我说几句,我有钱,只是忘了带在身上…请你们和我一起去客栈里拿好不好…”

  “呸!”

  嘲笑着说“用这种借口的骗子十几年前就吃不开了”,那两名横眉怒目的伙计显然已放弃了拿到饭钱的想法,而是准备活动一下手脚。

  “等等!诸位有话好说!”

  并不爱管闲事,但知道这地方也不过是个做夫妻肺片和下担担面的大排档,不过十几二十文钱的事情,云冲波一时心动,便要替那书生付帐,谁想结帐时才发现,这书生竟然每样都点了一碗,虽都不贵,却也总有五六十文。

  (唔,算了…秀才是个好人…这个好象也是读书人,帮帮他好了…反正都说过大话咧。)

  “哎呦…得救了…”

  长长吁气,那书生显然高兴的很,向云冲波连连道谢。两人通过姓名,云冲波依旧是自称花平,那书生自称姓柳,叫做柳晋元。

  “李兄仗义相救,刘某不胜感激啊!”

  “唔唔,不用这么客气啦!你也不是本地人?”

  一谈之下,云冲波更发现那书生居然说得一口官话,他自入青中,耳边便终日“龟儿子”长“你哈”短的,此际忽然,竟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不不,在下其实也是本地人。”

  告诉云冲波,他是不折不扣的锦官人,只是很早就离开家乡,到中原游学,所以练就一口官话。

  “我回来还没几天,今天想出来看看小吃的价钱,结果竟然忘带钱了…幸好花兄仗义相助,不是真是难看啊。”

  对云冲波非常感激,柳晋元再三邀请他回客栈去坐一坐,把刚才的饭钱还给他。

  以云冲波此际心情,并不想和陌生人纠缠,但一叙之下,发现两人竟然住在同一间客栈,这下子再被借口,只好被兴高彩烈的柳晋元拉着回去。云冲波自然不会让他还钱,推让之下,最后是柳晋元叫了一桌酒进来,说是两人对饮几杯,聊表谢意。席间,他再三致谢,反弄得云冲波不大好意思起来。

  “…这也没什么啦!倒是刘兄,特地准备这么一桌美酒佳肴,我还觉得受之有愧呢”

  “花兄您太客气了!在下想交您这朋友,不知花兄意下如何?”

  犹犹豫豫,云冲波还是点了点头,看到这个动作,柳晋元非常高兴。

  “好..咱们干!”

  杯盏交错,两人谈至深处,渐渐投机,云冲波更发现,对方身上竟然全无书生酸气,说起各地风土,头头是道,更对四方特产,天下道路乃至种种民生之事,都知识颇丰。

  “嗯,我其实是很想当个商人的。”

  告诉云冲波,自己本是锦官城中的世家子弟,多少年文脉相传,家中长者也都以此为荣。

  “但我觉得…写写文章,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什么都做不到,什么用都没有。”

  不被长者所接受,但却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通过近年来的游历,柳晋元更觉得,自己绝对有天赋成为一个出色的行商。

  “总之,这次成亲之后…我一定要把话谈清楚,读书做官,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成亲?”

  “嗯,娃娃亲…不,是指腹为婚呢。”

  据柳晋元所说,从一记事起,就知道父母和好朋友“指腹为亲”,替他定下了亲事,本来两年前便可迎娶,但因为两家各有各的事情,所以暂时放下。

  “不过,听说那位小姐很是好武,颇有枭姬之风…嗯嗯,愚兄想来,倒也有些害怕呢。”

  说笑声中,两人不觉都有了几分酒意,柳晋元心中倒还清明,看看外头天色,起身道:“花兄…我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后会有期。”

  “花兄,不必送了。”

  ……

  送走柳晋元,云冲波只觉酒力上涌,移到床边,将被子向身上一拉,不一时,已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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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澄静的水面,注视着沉睡中的云冲波,许久,那如此锐利的目光方微微闪动,现出困惑之意。

  (和上次一样,水月洞天刚刚发动没多久,便被另一道突然出现术力强行破坏…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力量?)

  继续做出努力,更发现,此际的云冲波,竟仍然被那术力保护,数番尝试,也不得其门而入。

  苦笑着,那无比聪慧的女子放弃努力,而同时,她更难以抑制的感到好奇。

  (拒绝我给你的梦境…那末,现在的你,又正逗留在怎样的幻梦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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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房”中沉睡的云冲波,很快,已在“战场”上醒来。

  依旧是在虎跃口的峡谷内,被自己一刀刺穿之后,孟津身上的金光正在迅速消逝,而被他勒在怀中的姬紫来,也停止了动作。

  正是自己前次睡醒时的场景,可看着这,云冲波却觉得有些不对。

  感受着“自己”的心情,有悲伤,也有兴奋,更有迷茫…而突然间,云冲波更感到,一丝,如钢针般锐利而又突然的恐惧!

  几乎是依本能,经已入鞘的蹈海被再一次挥出,斩向面前的孟津,一个已经“死掉”的战友,而同时,云冲波更有了极为奇妙的体验:理智说,这是愚蠢又奇怪的行为,可在意识的更深处,本能却在以近乎疯狂的尖叫,提醒着他这行为的正确性。

  青光大作!

  在刀锋及体前,孟津的身体已先做出诡异的膨胀,更炸裂开来,一双白?悠长的手掌,正穿过他的身体,迎上蹈海。

  “雷雨、解!”

  雷光骤散,做千点万点,更将蹈海的这一刀顺势化去,使其没法再行进逼,只有向后跃开。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是如此得意,如此可恶,笑得连身子也在颤抖,姬紫来的样子…实在,是很开心。

  “你们这群疯子…果然会这样做,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便宁可这样拼个同归于尽…嘿,但当本帅什么也都判断在先的时候,当本帅早将所有力量都凝聚在心口位置时,你们…你们又怎能不白费力气,怎能不败不死啦?!”

  (又说了一次“果然”…不是他自己想到我们会跑来这里,不是他自己想到我们会用这样的战术…那么,是谁?)

  一阵阵的战粟着,经历过“宜禾”一役后,云冲波对“军师”的重要性已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一名能够洞穿战场迷雾的军师,实在比一名能够单骑破军的猛将更加可怕。

  “未将袁当…恭喜姬帅。”

  恭敬的说话插入到笑声当中,今夜见过一次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姬紫来的后方,慢慢走近。

  “袁当吗…很好啊,你虽无心,倒是说中了重要的事情,有勇无谋之辈,看来千虑也会一得啊!”

  大笑着,姬紫来显然并不尊重这人,而听在云冲波,更有着难以形容的感受。

  (猜出我们行动的竟然是这家伙…这一介武夫?)

  前次醒来的时候,云冲波还以为这场战斗就此结束,而如今,面对着两大强敌,面对着战友的尸体,心情…真得是如飞瀑直下。

  (难道说…这一代蹈海,就这样死掉了?)

  怪笑声中,异变忽生!

  堪堪走到离姬紫来还有三五步时,袁当的眼中,竟,蓦地,杀气大盛!

  如一道火光般疾步前冲,以一个强有力的“锁扣”拿住姬紫来肩头,只一发力,立听一声惨嚎!

  “袁当…你!”

  迅速以雷劲反击,也成功将袁当逼退,但被暗算在先,姬紫来一条左臂已然折断,软软垂下,背靠着山壁的他,眼中又是惊惶,又是愤怒。

  “你自怎会知道…”

  狞笑着,袁当拍一拍手。

  “已见你出过手…每次也是从背后观察…若这样还看不出你们姬家雷术的气窍是在颈后‘大椎’,姬紫来,我又凭什么来杀你?!”

  “你也是太平乱党?!”

  这也是蹈海心中问着的问题,带着巨大的希冀,他很渴望听到答案。

  大笑,笑到头高高扬扬起。

  “太平道…笑话,那样的愚行,我又怎会去做?!”

  袁当大笑,姬紫来眼中却有电光一凛,身形一沉,他贴地掠过,双脚如毒蛇,袭取袁当下盘。

  “泽雷、随!”

  姬紫来先发,但,大笑着的袁当,却赫然能够比他更快,拧身让过姬紫来的攻击,他提起左脚,重重踏下,虽不怎么出奇,却偏偏就能踹正在姬紫来小腹上!

  “雷泽、归妹!”

  大笑着,袁当说出这先天雷术的名称,而同时,他脚上更涌出无数青色电流,滋滋作响着,烧蚀开姬紫来的保身气劲,侵入体内。

  “你…你竟然懂我们姬家的雷术…”

  目眦欲裂,姬紫来却只能换来更多的嘲笑。

  “每次也放心的在我面前炫耀,每次也能嘲笑着回答我那些愚蠢问题…连气窍所在都被我看破,姬帅,你的所谓雷术,对我,对我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还能有多少秘密可言?”

  “不可能…那没可能…你根本都不是士人出身,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又怎能理解易中深义…”

  “是吗?”

  狞笑着发出反问,袁当脚下用力,将姬紫来踢到空中,跟着,自己也一跃而起,右拳握紧,那上面,已是青光闪烁。

  “我是下人出身…对啦,是没有家世,没有教养,没有人来打基础,铺前程的下人…但姬帅,当我却有天赋,有绝世无双的天赋,和有智慧,能让我将这天赋充分运用的智慧时,以及又有决心,让我不惜怎样也能达成目标的决心时…当我又有最好的伪装,一个让所有世家子都‘看不起’和‘不在乎’的伪装时,当每个人也都道我是‘有勇无谋’时…你这世家子,你这高高在上的甚么世家子…又怎能不死,又怎能不乖乖来做我袁当登天途中的脚下石级啦!”

  “你想…?”

  惊恐至极的两个字,也是姬紫来的最后两个字,被袁当一拳贯体,他身躯立刻崩坏,转眼已化飞灰,已有一颗头颅,似被他特意保全,掉落下来,转了几转,滚到蹈海脚前。

  想战,却完全被对方的气势,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根本动弹不了,咬牙控制,却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压制不住那从心中不停涌现的一阵阵恶寒。

  (这个人…他…他不是人…)

  落回地面,缓缓走近,更停留在孟津的尸体前,袁当躬下身,将孟津的头撕下,托在掌上,默默注视

  “生命是你的,为何要奉献他人?…这样的愚忠之辈,真是让人讨厌…”

  说着奇怪的话,同时更让火焰在掌上烧起,吞没掉孟津那尚还因以为自己已“成功”,而含着笑的面容。

  “生存即真理,力量即正义…下次轮回的时候,你会记住这个道理么?”

  五指一并,将孟津头颅捏得粉碎,跟着,却不再向前,只对蹈海露出一个奇特到简直残忍的笑容。

  “好家伙…到最后,反而是便宜你了…”

  说着,袁当竟忽地旋身而去,转眼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蹈海,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