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险的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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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洗过污秽、恶臭的猪大肠,还敢不吃猪大肠做的菜?

    唐少阳连吃两块“假烧鹅”,自个发笑。“假烧鹅”以猪大肠为原料,又叫“脆皮七寸”。具体讲,由临近肛门的一截猪直肠烧制的,是一种南方比较常见的冷盘荤菜。“唐老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邻座的陈李新想分享他的快乐。他边咀嚼边_4460.htm说:“啊,没什么,吃猪大肠做的菜,我想起一个认识的人,他特别爱吃猪大肠,尤其喜欢带臭味的。有次,在一家餐馆吃饭,猪大肠毫无臭味,厨师给他数落得一文不值。”“我也认识一个。”陈李新紧绷的脸展出笑容。

    唐少阳刚才在苦笑。“假烧鹅”做的皮酥里嫩,咸淡合口,称得上色、香、味俱全。他却联想起猪大肠的污秽、恶臭,这极其反常。因为他从没清洗过猪大肠,甚至没见过猪大肠的原貌,只是从常识上推理出污秽、恶臭。“这一桌菜,带酒水要价八百块,我看最多值五百。”陈李新没动几次筷,像担心菜不够。唐少阳笑说:“莫非你吃出腐败的味道了?”陈李新也摇头晃脑笑说:“非也非也!此地乃四星级酒店,酒菜不值,服务值。”尽管餐桌上菜肴数量少、档次低,但这一餐饭非同小可。因为,是A市市委、市政府举办的春节招待会。与会者,全是市内或省内的高官显要和名流富豪,还有各行业的劳模和先进代表,金发碧眼的外商也随处可见。能够参加这个招待会,可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唐少阳受到邀请,肯定不是他当县副县长的身份,当县县委书记就不在邀请之列。他也不清楚,坐在这里,他的身份是他众多头衔中的哪一个?“唐老师,坐吴市长右边的是不是省工商行行长?”

    “是。”

    “左边的是谁?”

    “那是省政协副主席,A市的老市长宋其昌。”

    “和军区胡司令碰杯的那个呢?”

    “A市海关的关长徐化涛。”

    官方招待会,与会者难免拘束,多数人吃不饱。以军人自居的陈李新照样放不开,像参加党委会一样正襟危坐。类似的招待会,唐少阳参加过无数次。曾经是他交际的重要渠道,习以为常了。别人吃不吃他不管,独自大快朵颐。开席一段时间,同桌的人纷纷离席找熟人敬酒,只剩陈李新和他。陈李新是新当选的区长,调进市里才半年多,认识的人有限,不停向他打听。一个省里,真正的头面人物并不多。疯狂交际几年,他希望认识的认识了,不希望认识的也认识了。陈李新打听的,少有他叫不出名字的人。近两三年,他的交际由主动转为被动。换句话讲,以前是他请别人吃喝玩乐,现在是别人请他吃喝玩乐。这种场合,他不必再去交朋友或加深友谊了。吃饱后,他想马上退场。“听龙书记讲,你和他有同学之谊,我一直纳闷,你和他的年纪可是叔侄之差呀?”陈李新又提到龙向平,唐少阳心情复杂,尽量坦然说:“龙书记那是抬举我了。不过,大概六年前吧,在中央党校的一个理论学习班,我和他是同学了一个多月。”实际上,两人没有表面那么热络。龙向平在当县微服私访,追到洞场乡的石肉村找他,他也受宠若惊。主要是两人年纪相差二十余岁,他习惯以长辈视之。龙向平算大器晚成,四十七岁提上正处级才一帆风顺,从A市的侪县一把手调到B市任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五年之后重返A市,以五十四岁的年纪官居省委常委兼A市一把手,与同龄官员相比,有点后来居上的味道。“坐龙书记旁边的,是不是贺维?”陈李新似乎想打听与会的所有人。

    唐少阳点头说:“没错,他上电视,你认不出来?”陈李新笑说:“真人和电视上居然一样年轻,比我大两岁呢,看上去像是比你大两岁。”唐少阳道:“你想年轻一点,把头发染黑好了,省得不到四十给人叫做白头翁。”陈李新说:“白头翁挺好的,人家叫他贺英俊,我看才难听。”唐少阳奇怪地问:“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他的集团,好像在你们区没有企业呀?”陈李新悄声说:“他走过来了,应该是找你。”唐少阳一怔,身体扭了个一百八十度。“你是唐少阳?”贺维远远发问,口气不友好。

    唐少阳礼貌地离席,迎上前一步说:“正是在下,有何指教?”

    “你认识我吗?”贺维眼含挑衅打量他。

    唐少阳心里不爽,微笑回敬道:“天下谁人不识君,不过,认识一个人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主动认识,一种是被动认识,我认识贺先生属于后一种。”贺维冷笑说:“哈,干脆说不屑认识好了,我不在乎!但是,你认识我们公司吗?经营什么项目、员工有多少、产值是多少、税利是多少,上市以后,股值多少?你了解吗?我看未必。唉,本来嘛,一个省党校研究政治的学者,对我们公司缺乏了解,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偏偏以为自己百事通,也跑到陌生领域指手划脚,还给我们公司乱扣帽子,不知居心何在?”“问得好!”唐少阳保持和颜悦色,“贺先生,这样吧?我那篇提到贵公司的拙文,希望你再看一遍,尤其第四段和第六段,如果还是看不出我居心何在,说明我的文字表达能力很有问题,不配舞文弄墨,且不管本想表达的观点正确与否,也是对贵公司的侮辱,你一个电话,我登门请罪。”“怎么了?少阳,”

    这时候,A市一把手龙向平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走来了。这位一把手,整个招待会上跟贺维形影不离。“惹贺总生气了?”龙向平扫了一眼贺维,即察觉气氛不对,“哎哟,拜托、拜托,少阳,有意见尽管骂我,千万不可开罪贺总,他今年要跟外资合作,在我们市搞一个几十亿的大项目,我现在是他的保镖。”唐少阳佩服龙向平的敏锐,笑而不语,从餐桌上拿起一杯红酒,有意让贺维先表态。新年伊始,应省内影响最大的《省际日报》邀请,他写了几篇针对省内国企的文章,在学界、政界、舆论界引起轩然大波。而贺维执掌省内最大的中直国企,属于摸不得屁股的老虎,他恰恰以贺维的公司做反面事例。“龙书记太客气了,我们刚才讨论一些学术上的问题。”贺维的声调阴阳怪气,“呃,唐博士,你文章里提到的那位匈牙利经济学家叫什么了,还有,他发明了一个著名的概念straint,中文怎么翻译了?”后几句话是用英语说的。唐少阳喝了一口红酒,中文夹英文回答:“Janos.Kornai,匈牙利经济学家亚诺什•科尔奈。straint,中文一般翻译成预算软约束,贺先生,我不是博士,据我所知,你是美国hools常春藤盟校的博士。”尽管贺维的口气像大人考小孩,他却感觉出其中的蔑视不是针对自己,更像恼火交谈被打断,有意用英文隔离旁人。龙向平似乎未察觉被排除交谈之外,又展示出过人的理解能力,听懂了两人讲什么。向贺维笑道:“贺总,你别见怪,少阳这个书呆子,近来专挑国企大户开刀,不单针对你们中直国企,市里的几个支柱企业同样遭殃,他说你是预算软约束还好,我们市委、市政府,被他骂成了劫贫济富呢!”贺维轮廓分明的脸上,朝龙向平露出任务式的笑容,一闪而过。然后,派头十足与唐少阳握手说:“OKay,唐老师,希望你不要接到我的电话。”说完独自走开。唐少阳看贺维走远,无奈地笑了笑。龙向平亲昵地拍他的肩说:“少阳,我是支持畅所欲言的,不瞒你讲,看了你的文章,我才搞清楚什么是预算软约束,这也要感谢贺维,现在提起他的名字,我就想到预算软约束,记得特别牢,哈哈,尽管我不赞成你把他归为预算软约束。”“谢谢龙书记,我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唐少阳突然走神了,龙向平的西装让他走神。那是一套定制的Zegna西装,董青曾想送他一套,听说造价数万元他才拒绝soudu.org。

    “外商、部队领导和工商联的大老板,我去敬酒,其他的,由市长安排,宁可重复,也不许遗漏,各方人士都是我们A市的基石,要一视同仁。”龙向平跟随从交待了几句,转身又拍唐少阳的肩,抬手看表说:“少阳,春节收假后,你到市委来上一节课,就讲预算软约束,好,我敬酒去了!”“没问题,龙书记,再见!”

    唐少阳慢半拍地举杯告别。不经意又认出龙向平腕上的手表,是一块Rolex金表。条件反射,也看自己那块绑架中幸存的Rolex,估量两块表之间有多少差价?交际多了,积累了不少旁门左道的知识,他可以算是一个奢侈品鉴赏家。不同的是,以前,遇上别人穿戴奢侈品,他不会浮想联翩,今晚,龙向平的西装和手表,却让他联想到陈李新讲的“单身汉”和曾美华讲的“背时副县长”。“唐老师,跟你拜个早年,祝你合家快乐、事业有成!”邹民如一只硕鼠,从人群里钻出,恭敬地把一杯酒举到头顶。唐少阳吓一跳,心神不定地回话:“啊,谢谢,邹县长,我也祝你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招待会开始前,他一进场,就跟衣着光鲜的邹民夫妇打了个照面。“唐老师,你女朋友呢,怎么不带来?”

    “我女朋友在当县。”

    打扮如贵妇人的曾美华现身了,招待会是可以携带夫人的。唐少阳对这样的碰见,不觉得尴尬,也不担心露马脚。邹民升官没多久,曾美华恶作剧地在家宴请他。那一次,他能够自如地与邹民把酒言欢。如果今晚没有浮想联翩,这样的碰面,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而眼下,他发现正是碰上这两人,吃“假烧鹅”时,才联想到猪大肠的污秽、恶臭的。“吹牛!”曾美华挽邹民的胳膊媚笑,“你会在当县找女朋友?你的女朋友,不知道又是省里哪位领导的千金?”“我有点事先走了,再见!”

      唐少阳和邹民碰杯,喝下一口酒,失礼地扭头就走。把酒杯交给服务生,小跑冲进卫生间,将吃下肚的“假烧鹅”通通吐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