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给唐少阳开门，脸色难看。唐少阳也不在乎，岳母脸色难看才正常。印象中，岳母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离婚了，理所当然。不过，他估计董青没有告诉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他想说又难以启齿。世上有一万种离婚理由，或者更多。惟独有一种，任何男人都不愿意接受。那就是，老婆红杏出墙，自己头戴绿帽。虽说他看得没那么严重，但也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趣的是，来的路上，他猜测岳父招集女儿和前女婿谈话，是为了离婚。前两天跟岳母吵架，无非是拉开离婚的序幕。原因只有他知道，岳父新家老家不想要了，准备要第三个家。从这个角度讲，他对岳母有点同命相怜。“爸，你干吗老不回爷爷家，又不回外公家？”
“我这段时间开会特别多，抽不开身。”
“你和我妈是不是离婚了？楼下萌萌她爸妈离婚了，一个也不要她，好惨。”唐少阳给儿子豆豆问得哑口无言，在别处，他会如实相告，当岳母的面，他说不出。老妈讲得对，豆豆是小时候的他，一点不天真活泼，刚满七岁，观察理解能力像个大人。DNA证实，豆豆千真万确是他的儿子。“豆豆，三点多了，去叫外公起床，让他惊喜一下。”董青也不打算回答儿子的问题。董青的老家不是别墅，跟别墅也差不多，两层的楼中楼，有二百来平方。豆豆得不到答案，有些生气，故意跺脚上楼梯，脚步声在宽大的厅堂里回响阵阵。没走到卧室，恐怕岳父已被吵醒。唐少阳知道岳父宠爱儿子，也不去干涉。“外婆，爸、妈，快来呀，外公不会动了！”豆豆在卧室里大喊大叫。
唐少阳吃惊地站起，董青笑说：“傻小子，外公逗你的，捏他鼻子看看。”“不是的，他、他的样子好恐怖、身上好凉……”豆豆惊慌失措蹿出卧室。唐少阳没见过儿子这么害怕，感觉不妙，飞也似地冲上楼梯。进了卧室来到床前，也大惊失色。躺床上的岳父全身已经僵硬，脸上的表情仿佛冰冻过，凝固不变。眼睛紧闭，嘴巴大张，肤色白中带青，布满了尸斑，结实的肌肉像漏了气的轮胎，通通瘪塌下来。死人都是很难看的，哪怕是岳父这样的健美先生，豆豆没被吓昏算好的了。唐少阳多余地摸了一下岳父的颈动脉，欲哭无泪地收手。从尸体的温度和尸斑推测，岳父至少离开人世十小时以上。曾经有个法医出身的法官跟他讲了一个月的尸体知识，他第一次有机会实践。“老董，你怎么了，老董啊……”
“爸、你醒醒，爸爸，你醒醒呀……”
后到的岳母和董青双双扑到尸身上，呼喊恸哭，痛不欲生。唐少阳是个情感阈值极高的人，眼睛也湿润了，回身抱起缩在门外的豆豆，默默走到楼下。“爸，外公、外公真的死了吗？”豆豆嘴巴一扁，哭了。
唐少阳把他放沙发上，边点头边拿纸巾给他擦拭泪水。
豆豆是个问题很多的小孩，哭得泪流满面，嘴巴仍在提问：“外公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唐少阳又答不上来，倒是提醒了他眼下最该做什么。他抓过一只玩具熊，塞进儿子怀中说：“抱住它，爸爸去看外公出了什么事？”“你又不是医生！”
豆豆的话有道理。不过，唐少阳希望能在医生之前，找出岳父的死亡原因，至少先排除谋杀的可能性。岳父的私生子遭绑架不到一月，他不得不这么考虑。本来，遇上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报警或报医。“我爸、我爸是自尽的。”
唐少阳再次来到卧室，董青告诉他岳父死亡的原因，还递给他一封信，他把门关上才打开看。那是岳父的遗书，写给董青的。“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们姐妹，对不起少阳和豆豆，我走了，我该死！”遗书潦潦几句，唐少阳却看了很长时间。突然，他摸出打火机，把信点燃，走向卫生间。“喂，你干什么？那要上缴组织的！”岳母知道岳父的死因后，不怎么伤心了，要去抢夺燃烧的遗书。唐少阳关上卫生间门，把遗书灰烬冲下马桶，这才出去对母女二人说：“豆豆他外公……啊，我爸，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我马上通知医生做鉴定。”“啊，你想隐瞒组织，不行，这里轮不到你作主。”岳母厉声反对。
董青道：“妈，你想怎么样？我爸……已经这样了，还让他丢人呀？”看往父亲的尸体，再次痛哭。“是他自己要丢人的！”岳母去年才从省人大的处级任上退休，觉悟极高，“这么不明不白寻死，肯定有问题，我要给他们单位打电话，还要给省纪委打电话。唐少阳，你烧了遗书，马上一字不漏重写出来，等下来人了，解释清楚你为什么烧遗书？”唐少阳同情地看了看床上的岳父，摇摇头准备开门出去。董青抱住他的手哭道：“少阳，我爸对你像亲儿子一样，你劝劝我妈吧，好不好？”“让他走，我怀疑他伙同你爸干坏事呢！”岳母从床头提起话筒拨号。
唐少阳把董青扶到一把椅子坐下，转头说：“妈，听我说完你再打电话，好吗？”“我偏不听你说！”岳母把话筒砸向床头柜，响声巨大。董青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妈，你坐下歇一会儿。”唐少阳给岳母端去一张椅子。他已觉察到岳母濒临崩溃了。先是悲伤于丧夫之痛，发现丈夫自杀，又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两种情绪交集，难免失去理智。“有话快说，我还要打电话！”岳母坐下了，嘴巴不饶人。
唐少阳用毛毯把岳父的头脸盖好，这才说道：“妈，爸的后事处理，有两种情形。一种是，法医解剖，证实为自杀后，会有一个调查组展开调查，涉及到你和董青姐妹，还有我，烟草局和两个卷烟厂的领导也少不了。如果没问题，家里人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全省烟草业也不受多大影响。如果有问题，全家人的财产要被查封，局里、厂里和爸关系密切的领导，可能还会有人被送到司法机关，结果不用我说，你可以想象得出，家里和全省烟草业都会发生巨变。另一种情形，刚才我说了，爸有心脏病，是心脏病突发去世，那样的话，他是在任上殉职，将得到一个体面的结局。我之所以提议这么做，考虑到人死不能复生，爸无论有什么过错，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没必要再去追究，没必要株连他人。对于可能跟他做过错事的人，同样是一个警示。我相信，组织上不希望因为他的死，把整个烟草行业搅得天翻地覆。当然，怎么处理爸的后事，由你决定。”赶时间，他的语速非常快。“我不管了！”岳母又扑到岳父尸体上大哭，“呜……你要我怎么办……丢下我一个人，你真狠心呀……”唐少阳不安地来回踱步，董青拉住他说：“照你的意思办，我妈同意了，只是不肯承认。”“我知道，”唐少阳小声地回话，“我担心的是她会漏嘴，那么多领导要来，万一出什么差错，可不是闹做玩的？”董青道：“你放心，我妈不会漏嘴的，别忘了她也是老干部。”唐少阳又看一下失控的岳母，点头说：“好吧，我马上通知医生，还有单位的领导。”“少阳，对不起……”董青突然激动地把他紧紧抱住，“原谅我好吗？我错了，少阳，没有你我怎么办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对不起……”说到后面泣不成声。唐少阳心潮澎湃，仰头向天花板，做了几次深呼吸，冷冷地说：“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我只不过帮豆豆的外公处理后事。”挣脱董青的怀抱，拿出手机拨号，打开卧室门对手机说：“冼医生，你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