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阳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可以肯定,岳父不是撮合女儿跟自己破镜重圆。离婚至今五个月,从未见过岳父,岳父也没有一个电话安慰。据老妈透露,倒是经常打电话到A市跟外孙子逗乐。毕竟,与岳父之间的最后一点牵连,只剩下儿子豆豆了。不过,唐少阳还是心存感激,否则,他不会在偷情过程中接电话。进党校的头一年,“省烟草局长的女婿”这个背景,拉近了他与各级官员的距离,“交朋友”简单了许多。可以说,加快了他在学术上取得成就。刚才在电话里,令他困惑的是岳父的声调和语气,听上去像十万火急,他还清楚地感觉到岳父的慌乱。这太不正常了,岳父不是容易慌乱的人,至少没在他面前表露过。印象中,个头超过一米八的岳父是条硬汉,五十六岁了,依然浑身的肌肉疙瘩,是标准的健美先生。作为企业家,岳父又像一个将军,属于那种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有一年中秋节,全家人聚餐到半,省城卷烟厂失火。烟草局和卷烟厂的领导惊慌失措,十几个人一同闯进家里,七嘴八舌抢着汇报。岳父大吼一声:“等老子吃饱了再说!”然后,坐下继续喝酒。乘电梯下到酒店大堂,唐少阳把电脑包交给总台保管,走到酒店大门外,跟门僮聊天。住了五个多月,酒店的许多员工跟他已相熟。约莫过五分钟,岳父的豪华奥迪出现了,他再次感觉不正常。从来习惯于使用司机的岳父,居然自己开车。“上车!”
岳父叫了一声,口气像暗中接头,似乎害怕有人看到或听见。唐少阳迟钝地钻进车,坐上副驾座,别扭地喊了一声:“爸!”岳父用鼻子回应,开动车,打了几手方向,车子停在酒店门外的露天停车场。“你抽烟吗?”岳父摸出一盒香烟,点燃一支。这同样不正常,岳父是不吸烟的烟厂厂长和不吸烟的烟草局局长,省内知名。唐少阳接过烟盒,也点燃一支。为了交朋友,他无法拒绝烟酒,但控制得很好,一个人的时候,烟酒不沾。岳父每吸一口烟,表情痛苦,如同被人逼迫吃毒药。一支烟燃掉半截,终于开口说:“等下我讲的事,你看不惯、有意见,先不要理论,知道吗?”见唐少阳点头答应,才接着说:“豆豆有一个小舅舅,比他大一点,上个月七岁了,是我跟另外一个女人生的,我实在太想要个儿子……唉,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说到这儿鼻音很重。唐少阳不是十分惊讶,他交的那些“朋友”中,有私生子的并不罕见。倒是明白了岳父对儿子豆豆为什么宠爱有加,原来岳父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儿子。以前,据岳母回忆,老婆姐妹俩小时候,岳父抱过女儿的次数可以数得出,去托儿所接送简直不可想象。岳父扔掉烟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说:“他、他今天被人绑架了!”“啊!”
唐少阳惊呼从座位上弹起,难以置信地看岳父。鉴于今晚岳父的诸多反常,他早有不祥预感。岳父坦白有私生子,他更加肯定坏事要发生,然而,他推测的是另一方面,比如,可能经济上出问题或者私生子暴光,更严重些,是要被纪委“两规”了。万没料到是一桩绑架案,受害者还是他儿子未谋面的小舅舅。“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他妈妈带他去超市,上厕所的时候,他不肯跟他妈妈进女厕所,自己去男厕所,他妈妈上完厕所出来,左等右等不见人,请人进男厕所找,里面一个小孩也没有。他妈妈吓坏了,要去报警,却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同一时间,我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两个电话内容相同,声音经过处理的,说是我儿子在他手上,要我准备二百万现金,听候指令。否则……否则等着收尸……”岳父讲不下去了,泪水迷糊双眼。前两年,岳父施展苦肉计,唐少阳以为儿子豆豆真的失踪或被拐卖,整整两天两夜,像被放进油锅里煎熬,精神几乎崩溃。此刻,岳父的心情他深有体会。颤抖地接上一支烟问:“你、你报警了吗?”“你说我能报警吗?”岳父恼火地厉声反问。
唐少阳一愣,吸了几口烟,又理亏地点头。他有换位思考的习惯,很快想到岳父为什么恼火。从绑匪的角度讲,再没有比绑架高官的私生子更容易成功了。别的不说,报警的可能几乎为零。因为,那要冒双重的风险。报警本身就是一重风险,绑匪察觉,八成会“撕票”。此外,大人还得承受私生子暴光的后果。名誉、家庭、地位、前程等等原有的一切,面临失去的危险,等于把大人的命运一块押上。孩子获救的话,大人身败名裂,勉强可以接受。问题是,孩子获救的机会,远不如撇开警察直接跟绑匪交易更大。交易成功,孩子得救,失去的仅仅是金钱。“给你打电话前,指令来了,点名要你带上钞票,拿着我的手机,十点半以前,一个人赶到火车站广场,等待下一步指令。”岳父说完,转头后看。车子后排座位上,有一只拉杆箱和一个鼓鼓的双肩背包,原来要我去送赎金。唐少阳知道岳父非要见自己的目的了。他纳闷的是,自己在A市工作好几个月了,为偷情才回到省城,万一今天在家陪儿子看电视,短时间内不可能从A市赶来,交易岂不泡汤?绑匪不了解他已经离婚,还是知道他今天回省城,甚至知道他偷情的秘密?想到后一种可能,他自己打了个冷颤。岳父见他不吭声,以为他不想去,叹息说:“唉,那人要你一个人送去,我说我自己送,那人不肯,少阳,我知道有危险,但是,你、你不看在我面子上,就算是为了豆豆吧,那是他的亲舅舅啊!我、我求你了……我……”说到半竟泣不成声。“爸,你、你别这样,我去,我马上去!”唐少阳赶紧表态,心里也很难过。岳父的模样,像个吃了败仗独自逃跑的将军,他不忍多看。开门下了车,打开车后门,把沉重的双肩包背上,拖出更加沉重的拉杆箱。“他、他叫东东,这是他的相片,记住,见到他才给钱,完了,打我手机上的第一个号码。”岳父也下车,稍微恢复了一点平时下命令的神态,交给唐少阳手机和一张相片。“爸,你回去等我消息吧!”
唐少阳向岳父挥挥手,拖着拉杆箱,走回酒店门廊,上了一部的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