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友熟悉的字迹,阎敬铭不禁想道:“二十年了,藩司、巡抚,这些预见已成事实,这“入阁拜相”也将会成为现实?”
一时间,年过花甲的阎敬铭心里热了起来。作为一个读书人他与常人一样也巴望着自己有入阁拜相的一天。他官至巡抚而急流勇退,胸负奇才却难有施展的天地。之所以盛年归田,是因为出于对世事的失望,也因此感到前途灰暗,心灰意冷。胡林翼二十年前的这封信,唤回阎敬铭消逝已久的热情。
其实,在解州书院当主讲的这些年,在阎敬铭的心灵深处,何尝真的淡漠一切,对宦海官场心如死灰呢?平生大志未得难以施展的遗憾常常在一觉早醒、中宵月夜之时,在一人独酌、醺醺微醉之际,像一只嘴角尖利的小虫钻在他的胸腔,撕咬着他那颗清高而孤独的心。但是,一旦晨曦初现,或醉意清除的时候,他便很快释然了。
朝廷虽然数次征召,但是从来没有明确提出授予的职位。以阎敬铭这么耿介的性格,朝中单人只影,毫无奥援,即使授职也不过是巡抚、侍郎而已。与其不得重用,还不如教书育人、终老林泉。阎敬铭的内心深处,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波动着。而外表则有如黄河岸边一老农,日观浊浪排空,夜听惊涛拍岸,于世事人生似乎浑然两忘。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前有胡林翼金口直断,预言自己有朝一日定能入阁拜相;而今张之洞又带来了上边的殷殷期盼之意。阎敬铭不禁暗想:“或许不是空泛之谈,今生还可能有一番非常作为?”
就在阎敬铭心中千回百转之时,他的老妻已把晚饭做好了。于是,他把胡林翼这封信郑重交还给姜智勇。热情地请姜智勇入席,两人一边喝着红薯酿成的甜酒,一边欢欢畅畅地吃着晋南农家饭菜。席间阎敬铭考校了一下姜智勇的学识,见姜智勇聪明伶俐,对答巧妙,诗文典故无所不通,三教九流无一不精,不免惊诧。连道张香涛会选人,竟得了如此佳徒。
饭后,阎敬铭带着姜智勇在解州书院前前后后走了一圈,兴致浓厚地讲述书院的掌故人物。直到太阳西沉,山风渐冷时,他们才又回到那间简陋的书房喝茶叙话。
在太原时,姜智勇就和张之洞、桑治平就阎敬铭的事商量了好久。当时桑治平推测,从张之洞那里得知上边对阎敬铭期盼甚殷,这与当前国家局势密切相关,朝中缺乏阎丹老这样的理财大师,若此次阎丹老能从善如流,答允出山,朝廷必加重用,职位将在侍郎之上。张之洞同意他的这种分析,说若能促成阎敬铭出山,则功莫大焉!姜智勇认为若能请出阎丹老,可一石三鸟!对上边来说,可谓不负使命。朝廷多次征召而不就,张之洞出马即成,可获太后嘉许。此为一鸟。对张之洞来说,经过此番举荐,阎敬铭将心存感激,今后在朝中将得到一大助力。此为二鸟。对阎敬铭本人来说,平生大才可望得到施展的机会,不至于老死山西而抱恨终生。此为三鸟。
“我原以为泽华是抚台衙门里的武职人员,未曾想你与香涛竟有着师徒名分。你是原本就住在太原,还是这次与香涛一道从北京来晋的呢?”
胡林翼的信拉近了阎敬铭和张之洞之间的距离。在他的意识中,似乎有一种把张之洞视为自己弟子的感觉,他不再用“张抚台”这样严肃而疏远的官衔,而改用“香涛”这样较为随便亲切的字号来称呼张之洞。而对于张之洞的弟子,所谓隔辈儿亲,对这个容貌俊美,身姿矫健,文武全才的少年公子,更是亲切异常。
姜智勇听阎敬铭的话,也觉得他与眼前这位古怪老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丹老,”姜智勇以晚辈兼弟子的态度答道,“我原是包头一粮油商人之子,自幼向学,十四岁得案首而入县学,去年又幸而考取乡试资格,本来准备一心苦读圣贤书,待得大比之时能有一番作为,熟料天有不测风云,家中的粮油铺连同包头规划一十八家竟被一虚报副将衔官职的游击将军刘定邦矫词封门,家父去辩理遭人殴打,弟子去县衙申诉却被乱棍打出,卧床月余。弟子年轻气盛,待得去年年尾时去太原抚院告状,却未得其门而入,遂赌气想进京告御状。不期然得遇恩师为宵小侵袭,弟子帮衬了一番,便与恩师有了这段缘分。恩师初到晋省,治下俗事繁多,虽恨不能撇下公事前来拜会丹老,怎奈恪于职守,不得不委派弟子前来。恩师对您素来敬仰,常言您与胡文忠公相交之轶事,曾多次将您比做他的师尊,弟子算来,自己还是您老的徒孙呢。”
阎敬铭抚掌哈哈大笑,给姜智勇补满茶水,说:“你啊,倒会逗我这老头子开心。香涛大才,乃国之栋梁。泽华文武兼备,实属不易,若能于佐幕你老师之时细加体悟,当在政事上积累甚多,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徒孙多谢丹老夸奖,往后我定会常来您府上拜望,多向您请求教益,定会得益良多呢!”智勇赶紧顺杆爬,若这老爷子肯出山,自己在朝中也间接的多了一个靠山。倘若以后多跟这位老爷子走动,没准借上他的光也说不定呢!
“不可胡闹,你恩师那是抬举老朽,当不得数,不过老朽倒是很高兴能有你这个小朋友经常到家中坐坐。”阎敬铭含笑斥责智勇,内中毫无不高兴的意思,智勇心中笃定,这个桥算是搭上了,也不枉自己带伤前来拜会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