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以来淫雨不绝,,臣已请教过钦天监罗大人。罗大人言道,依星历看来,今年恐多水患。而沿黄河一带多处府衙亦上表奏章至臣处,奏禀河床水位正逐渐增高,较之往年更甚。”御史大夫念完奏本,再行一礼,才将奏本交与捧着漆盘上前的宫女。
皇上伸手拿起呈上的折子,却没有翻开,只握在手中,目光往九重丹墀之下的群臣中一扫:“依诸卿看,此事当如何?”
话音刚落,颇有几名官员悄悄往姜承昶那边看去,似是希冀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姜承昶却是鼻观眼,眼观心,一动也不动。
见无人应答,皇上便将头微微一偏,道:“太子,你怎么看?”
裹在一袭深色朝服中的太子,面色仍是几近透明的苍白,纤细的脖颈让人有一触即折的错觉。唯有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彰示着她大病之后身体元气已在一点点的恢复。
当下听到皇上垂询,太子出列,躬身为礼,道:“治理河渠乃国之大事,儿臣学识疏浅,虽有些许浅陋见识,却终是纸上谈兵。”
皇上“唔”了一声,道:“不管怎样,先说说你的看法。”
“是。儿臣以为,依往年旧例便可。先命专擅此职的吏员按惯例前去疏导治理、安抚民众,再细细寻访民间巧匠能人,徐图根治之事。”
这番话中规中矩,说了等于没说。皇上心中暗自皱眉,口中却说道:“太子说得不错。诸卿可还有别的意见?”
当即便有一人越众而出,躬身禀道:“陛下,我华国粮食运漕与沿河兆民安赖。全系黄河一身。若治理不力,不但妨害今年稻禾收成,运河往来船只亦寸步难行,更有沿岸数百万百姓受甘受难。届时灾祸四起,人心惶惶,实为我华国之痛!皇上不可不察!”
九州五国。黄河横亘其二。每几年便要水位升高,肆掠一场。每年汛期到来之时,总要小心查看堤坝,或填土加高,或开堤引灌。这些都是每年都在做的事情,虽然麻烦兼无可奈何,像一根刺。时常得惦记着。但惦记得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现下这官使说得如此郑重,可见,是要借机说点什么了。而这个借机进言的人,众人都记得,她是……
皇上斜眼看了大女儿一眼。说道:“爱卿之话甚是有理,却不知爱卿有何妙方?”
那官使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说道:“黄河沿岸长堤年年修缮,却始终不能一劳永逸。微臣以为,这非是有司不力、督工不严,而是堤坝中少了某件事物,一件能镇压河伯的事物。”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一顿,等卖足了关子。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才继续说道:“微臣以为,堤坝上缺少天家威仪镇压。”
“若得天家贵胄亲临河岸,亲身督管河渠治理,实乃大德。此德定能感化天地,鼓舞黔首,更可彰显皇家爱民如子之善。实是一举多得,善莫大焉。”
皇上微微波眯了眼,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卿家说得有理。那么。诸卿说说,谁该当此重任呢?”
方才偷眼看向大皇女的那几名官使此时再度偷偷打量她地脸色。但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太子伫立一旁。表情平和,垂手不语。
“微臣以为,大皇女才智出群,仁心爱民,实堪此任。”说着,那官使深深拜伏下去。
“哦。”皇上语气微微上扬,似是诧异,又似是恍然大悟。她环视众人,扬声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沉默片刻之后,有人出列道:“臣以为此举可行。”
她话音刚落,随即便又有人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说话的臣子,都未参与到皇子争斗派系中来,换言之,她们还是皇上的人。
属于大皇女一派的官员面色却不怎么好看。有几个欲待说话的,却在看清那几名出使官员的身份后,犹豫着缩回了已经伸出地脚。
满堂赞许声中,皇上定定地看着一直垂眸不语的大女儿:“皇儿,你怎么想?”
殿堂中的议论声一下子停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皇女身上,看她如何选择。
灼灼目光之下,姜承昶微微扬头,小巧的下巴倔强地向皇上一扬:“儿臣愿往石郡治水,为国家效力,替母皇分忧。”
皇上与她的目光甫一接触,随即避开。她心中暗道,日后再赏赐补偿你便是。何况,此行对谁都好。
迅速收敛起多余的心思,皇上看着大女儿,嘉许一笑:“难得皇儿有心,朕便准了你之所请。”
“谢母皇。儿臣定不辜负您地期望。”姜承昶低头行礼如仪,长睫一颤,重新将太过明犀的双眸藏好。
回到所居的殿宇,姜承昶扬手将上朝时手持的玉笏一掷。玉制的板笏在铺着薄毯的地上发出沉闷地响声,打了一个滚,撞到桌腿上停下,竟然没有碎,只晃了几晃。
宫女侍从们见她这般举动,都吓得跪倒在地,将头低低伏下。“这是怎么了?”姜承昶的语气却极为平静,脸上神色分毫不变,仍是平日里的模样。即使面无表情,亦透出几分飞扬与傲然。
见众人都不出声,她又缓缓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很可怕么?”平缓的语句,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瞬间转为嘶哑。如同她的眼神一般,在强作镇定之中泄露了她的心绪。
那一声嘶哑的问句,不但传到众人耳中,也传到姜承昶自己的耳中。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这样软弱的声音,呆了一瞬之后,她忽然怒斥道:“都给我下去!”
仆从们连滚带爬,瞬间便退得干干净净。空荡荡地殿宇中,姜承昶冷笑一声,转身自去倒茶。手却一直在发抖,细细地茶水怎么也注不进茶杯,倾泻到桌面上。她却恍若不觉,径自保持着提壶引杯的姿势,直到杯中茶水流得涓滴不剩。
摇了摇空空如也的瓷壶,她随手往地上一甩。这一次,没有玉笏好命的茶壶,让她如意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有飞溅而起的碎片从她脸颊擦过,立即便是一道白印,随后有血珠缓缓渗出。
感觉到滑腻发腥的血珠慢慢流下脸侠。她伸手一拭,放到舌下一舔,那腥味让她窒息。
“血就是这个味道么……都说血浓于水,但……血未必好过水……至少,水还可以解渴。”喃喃说完,姜承昶勾唇一笑,分明是上扬的弧度,却殊无暖意。
是该说我要得太多,还是该说,你给得太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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