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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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袋里晕得厉害,眼前也起了一层黑雾。林木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苦,劳心者劳力,劳力者劳于力。这样的人生可没滋味得紧。

  好在再多的活也有干完的时候,夕阳染红了天边。终于将这一畦庄稼地的病虫害人工摘除,林木累得直吐舌头,这也让他对农民这一职业有了最深刻的认识。苦,太苦了,这种苦是坐在办公室吹空调时所想象不到的。

  这还是最简单的农活,等到秋收,那才要命呢!

  第一次,林木庆幸自己进了县城。若现在还留在泉水村,打谷子时,总不可能眼睁睁看这嫂子一个人下地吧?

  用衣服兜了六根茄子,浑身臭汗,光着脚丫,回城之后的林木与早晨离开铺子时的风度翩翩判若两人。一进门,林木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扔,惨号一声,直接扑到柜台上:“惨!”

  看叔叔搞得如此狼狈,素姐大吃一惊。她心疼地端来一盆热水,口中不住问,“叔叔怎么累成这个模样?”

  接过拧干的毛巾擦了把脸,心中好过了许多,长嘘了一口气,林木得意地指着地上那一堆茄子笑道:“总算开张了,这是诊金。”

  看到林木脸上的得色,素姐轻轻笑了一声,心道,叔叔毕竟还是个孩子,不就是些茄子,却高兴成这种模样,真是的……不过,看到他满身灰尘,一脸疲态,心中却没由来地一疼,忙问:“叔叔可饿了,我这就去做吃的,中午熬的粥还有两碗。我去热热。”

  “不用,凉着吃痛快,这天热得!”林木一边笑,一边将今天帮人在菜地里摘虫一事,道:“没想到呀没想到,开张第一天居然是这样,好歹也有收获,不枉出去走一遭。”

  说话中,素姐一直微笑着看着小叔叔,却不插嘴。

  林木说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那包荷叶,“我带的饭还没吃呢,和在粥里好了。”

  “啊,你没吃?”看到林木手中的剩饭,素姐心中像是明白了什么,心疼得直掉眼泪,口中不住迈埋怨,“叔叔年纪尚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如何能够作践自己?你这人就是不让人省心。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叔叔。”说着话,素姐竟落下眼泪来了。

  见嫂子落泪,林木也有些慌,忙跳起来,道:“好了好了,哭什么呀。我也有吃午饭的,帮人摘虫子的时候,主人家请了我一餐。”

  素姐哽咽:“不就是摘些虫子,哪里有好心人会赔上一顿饭的?”

  “我就是遇到好心人呢!”林木最怕看到女人的眼泪,他忙跑都后厨,端起那锅稀饭,将荷叶里的剩饭全倒了下去,满满地舀了一碗,扭头喊:“嫂子,吃饭了。”这一包米饭倒下去,刚才还稀得可照见人影的锅里顿时粘稠起来。

  素姐接过那碗粥,吃了一口,眉头有些发皱。

  “怎么了?”

  “没……什么。”女人依旧小口小口地吃着。

  “你这表情……怪怪的。”林木端地稀粥喝了一口,入口一股酸酸的臭味,“啊,都馊了。”天气实在太热,米饭放在怀里捂了一天早就已经馊掉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干饭呀!林木痛心疾首,“别吃了。”

  “还能吃的。”

  “我说别吃了,倒掉,另外做吧。”

  素姐不为所动,依然小口小口地喝着。

  “另外做吧。”

  “这么干的粥,倒掉也怪可惜的,生意又不好……”素姐的声音小了起来。

  林木心中有一股邪火升起:“不吃了,不吃了,猪食猪食。”他将碗往柜台上狠狠一杵,坐在椅子上直生闷气。

  素姐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才微微叹息一声,“我这就另外去做。”

  林木:“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想着进城来,受着家里两亩水田,眼见着就要秋收,也能吃上两顿饱饭,何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嫂子,都怪我。”

  素姐停了一步,“叔叔说是什么话,你卖田的时候,嫂子虽然很生气,可回头一想,却非常欣慰。因为我家的叔叔已经长大了,长成一个有志气的男儿。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千里,守中一亩三分地能有什么出息。嫂子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这事理却是明白的。我不怪你,嫂子吃得少……”她毕竟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本想安慰一下林木,一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翻来覆去说自己吃得少,让林木不用担心自己。

  可这话落到林木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别说了。”林木又端起碗扒拉了一口,却觉得酸涩难咽,抬起头,眼泪却不争气地蹿进鼻腔里,辣辣的甚是难受。

  正要再吃,门口却传来粗鲁的撞门声音,“里面有人吗,林郎中在不在?”

  林木心中正不痛快,扭头大吼一声:“敲什么敲,这里没什么郎中。”

  “去你妈的,林木在不在!”,外面的人好象已经不耐烦了,微一用力,只听得轰隆一声,本不结实的门板竟被撞成碎片。三条人影在斗乱的灰尘里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三人一身短打扮,腰上挎着短刀,长得煞是威武雄壮,正是明朝卫所兵卒的打扮。峨眉县地处四川盆地边沿,与大小梁山交界,地处嘉定府和四川都司的交界交通要冲。是自汉区进入夷区的门户。四川都司虽然名字上带了四川二字,却管辖着现代凉山和攀枝花一带,驻有兵士五千来人。在此之前,林木也经常在街上看到往来的士兵,对这群职业军人并不陌生。

  见他们如此蛮横地冲进屋来,他怒喝一声,“做什么?”

  “就是他。”三个士兵欢呼一声,上前扭住林木的胳膊:“快跟我们走?”

  “走什么走?”林木大怒,可他单薄的身子如何是这两个大汉的对手,只觉得胳膊疼不可忍,竟动弹不得。

  素姐惊叫;“三位官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见家中有女眷,三个士兵倒不敢造次,为首那个虬髯汉子一拱手,“好叫你们知道,我家将军在剿灭土地关的匪徒中受了些伤,特命我等来县城请几个郎中去瞧病。夫人勿要惊慌,等我家将军病好,自然备上厚礼送先生回来。”

  林木大叫:“我是庄稼医生,不是人医生。”

  “哦,你姓庄,不姓任。”虬髯汉子一瞪眼珠子,表情迷茫:“可他们都说你姓林的。”

  林木;“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给人瞧病。”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虬髯汉一脸不快,“我家将军有令,把峨眉县城里的郎中都带回军营,不给人看病,你摆这个摊子消遣人来着。我管你是庄医生还是人医生,违我将令,一刀砍了你。带走!”说罢,朝两个士兵一挥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林木知道多说无益,在辩驳下去只怕要吃他一顿老拳,封建社会的军人可没有军民鱼水情一说,被打了就是自己倒霉。

  林木被两个士兵挟持着跌跌撞撞来到街上。却见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的声音,二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手提几个白胡子的老头,挺胸兜肚立于衙门口大街正中。

  “叔叔,叔叔。”素姐追出门去。

  见外面实在太乱,林木怕嫂子出事,忙转头喊:“嫂子还是回房去吧,不就是请去看病吗,我又不是郎中,说清楚就是了。”

  “不行,我们又没有作奸犯科,凭什么被他们给抓了去。”素姐的声音出奇地大,高亢的声音让扭住林木的两个士兵都吓了一跳,他们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甚是单薄的女子身上居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不但这二人,连为首的那个虬髯汉子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为首的那个虬髯汉子一楞,大概觉得这样被一个弱女子给吓了一跳很失面子。心中大为恼火,怒喝一声,“你这个死女娃子。”提起醋坛大小的拳头就要朝素姐头上夯去。

  可怜那素姐小女人一个如何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不用想,这一拳下去,定让她昏厥在地。

  林木见情况不妙,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抓住自己的两双手,冲上前去用手架住虬髯汉子的手。

  他只觉得浑身一震,身上的骨头都像是要被震散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强提起一口气说:“你且不要动手,这是我的寡嫂。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女人不是好汉。且我同她道个别就跟你们走,否则我宁死不从。”

  虬髯汉子也没想到林木的动作这么快,力气居然这么大,楞了一下,眼神里露出一丝欣赏。上下看了林木半天,这才点点头,“快点。”说着话,就扭头对街上众人吼道:“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快快快,耽搁了将军的病情,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街上摆了不少滑竿,上面绑着一张凉椅。在士兵们的呼喝声中,那些郎中被驱赶着坐了上去。抬滑竿的夫子一声喊,皆飞快地朝城南跑去。

  “叔叔,他们这是请你去哪里呀?”嫂子满面都是惊慌。

  林木强笑着安慰她说:“嫂子不用担心,如果我没猜错,定是军队中有官长受了伤,来县城请郎中去军营瞧病。你想,人家什么身份,自然不肯屈尊来县城。我不过是一个庄稼大夫,去了也不顶用。到时候说清楚就是了。”土地关是连通嘉定府和四川行都司的关口,驻扎有一百士兵。为首的军官品秩不低,听说是一个百户。

  “可是,可是……可是你根本不懂看病呀,到时候出了乱子,只怕……”嫂子又开始担心起来。

  “没什么可是的。”林木忙道:“再说了,这县城里的郎中都去了,那么多好的大夫,什么时候轮到我出手了。嫂子不用担心,我去两天就回来。”既然推脱不过,而眼前这群军人又都不是讲理的主,说不得只能随他们去了。土地关离峨眉县城六十来里,一路皆是大山,交通不便,来回需要两天。就因为如此,又怕请错了大夫耽误了病情,所以,那群军人索性将县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虏了去。

  听林木这么一解释,素姐心中好过了些。

  这个时候,那个虬髯军汉已经不耐烦起来,他张口骂道:“你这小大夫好不晓事,婆婆妈妈,快走快走。”说着就伸手过来推林木。

  林木吃不住推,只得顺势坐在滑竿上去,大声道:“嫂子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家中的米还够吃几天?”

  素姐见此情形,心中也是无计,为了不让林木担心,她突然恢复平静:“叔叔勿要担心,家中的粮食够吃,你且安心去。”

  虬髯汉子一拍抬滑竿的夫子,“起!”

  滑竿剧烈地颠簸,如小船一样在浪尖起伏,偏偏两个夫子跑得极快,只片刻就出了南门,林木本就身子弱,加上腹中空虚,如何吃得住这样折腾。只觉得心中发慌,竟然有些晕车了。

  正强忍着,却听得后面又传来素姐的声音:“叔叔且等等。”

  众人都禁不住缓一步。虬髯军汉怒喝,“搞什么?快走,快走。”

  素姐快步走到林木身前,将一根竹竿塞道他手里,气喘吁吁地说:“叔叔腿脚不方便,忘记带手杖了。”

  林木低头看去,却见素姐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心下感动:“嫂子且回。”

  素姐站定,向虬髯军官一施礼:“官长,我家叔叔身子不好,还望多看顾些。”

  “罗嗦,你这女人真是麻烦!”虬髯摇头,“走了,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