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退去,空气中到处冒着焦糊和隐隐的臭味,看着一片黑糊糊的房屋残骸,农兵们眼中逐渐露出了畏惧。
虽然他们对十字军十分痛恨,可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并没有杀死过人,更何况是一下杀死十几个骑士,而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国王!
濒死者被烈火焚烧的痛苦哀号和恶毒的诅咒让他们感到畏惧,当看到残骸里那些被烧得焦糊的残缺尸体卷曲在一起的可怕样子时,有人因为恶心大声呕吐,有人因为畏惧胆战心惊。
在这个时候,农兵们眼中流动的是令人畏惧的疯狂,甚至当他们相互看向对方脸上的表情时,都感到说不出的可怕。
他们还记得当里面的人向他们大喊着“这里有国王!”时的那种声嘶力竭,而且更记得里面一个声音粗犷,即便面临危险依然显露出无比威严的人如何对着他们发出一声声诅咒和怒吼,试图告诉他们自己是谁,要阻止他们可怕的谋杀时的声音,可是在那个时候却没有人肯停下手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回忆,当不知道由谁第一个扔出火把时,这些农兵已经完全抛弃了最后的那一丝畏惧和顾忌。
他们不愿意再听到那些法兰克人的叫喊,更不愿意因为一时的犹豫冒险,一想到这些法兰克人一旦逃走之后可能会给村子带来的灾难,这些罗马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所有的畏惧,随着第一个火把投进房子,罗马农兵们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
守备官带着人在焦地上小心的走着,他们尽量不去碰触那些可怕的尸体,每当有人发出一声惊叫时,其他人都会不由身子一颤,直到有个农兵在惊恐之余发出了一声激动的叫喊:“快看呀,看这个!”
人们立刻闻声围拢过去,他们愕然的看到那个农兵正在从一具虽然烧焦,可明显生前颇为魁梧的尸体身下小心的拽出一个焦糊的皮囊,看那尸体身子半伏盖在上面的样子,似乎在最后的时刻这个人也在拼命保护这个还没有完全烧毁的皮囊。
而已经被烧掉一半的皮囊里露出来的,是一顶隐约闪着光泽的王冠!
“上帝,这是王冠,”守备官声音颤抖,手指哆嗦着接过王冠仔细端详着,虽然上面蚀刻文字他绝大多数并不认识,可是他这时已经完全肯定,这些人中的确有着一位国王,而在十字军中唯一的国王,就是英格兰的理查。
之前还在猜疑的事情一旦变为现实,农兵们的脸上的神色不由变得奇怪起来,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够用这样的方法杀掉了一位国王,而随着有人隐约发现那些骑士随身带着的金币和各种宝石等财富,人们逐渐从莫名的恐惧中摆脱出来,有人已经开始兴奋的收集战利品了。
“我要把王冠送到陛下那里去,”守备官压抑着激动说着,看着手里还微带温热的王冠,他似乎看到了皇帝赐予的财富和地位就在自己面前,能够杀死十字军中最伟大的骑士和统帅的荣誉让他觉得好像一直沉浸在梦中“老爹,你和我一起去,还有你,你,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向皇帝陛下报告这一切。”
守备官知道如此重大的功劳不可能自己一个人独吞,而且他也必须带上几个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为自己作证,因为虽然得到了王冠,可杀死一位国王这样的行为毕竟太过令人不可思议,皇帝陛下是否真的会相信没有人知道。
听到守备官点名的几个农兵立刻同样兴奋起来,他们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见到皇帝,可是现在这样的机会却突然降临在他们面前,这让他们立刻没了和其他人争抢战利品的兴趣,一旦能够见到皇帝,那时得到的荣誉和财富,又怎么会是这些小小的战利品能比的呢。
一旦做出决定,守备官就开始开始从农兵们手中收缴从那些骑士们身上搜集来的可能说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虽然这引起了一阵抱怨,不过在老爹作证这些东西将来一定会还给他们,或者至少会用等价的东西补偿之后,一件件的证物被收集了起来。
刻着家族姓氏镶嵌宝石的戒指,某条有着特殊花纹的项链,看上去样式古老却依旧锋利的骑士佩剑,已经残缺不全却奇迹般的在大火中保存下来的一些谁也认不出字迹的文件残骸,还有其他一些或者名贵或者样式特殊的饰品,最后是那顶人人看了都不禁激动不已的王冠,这些东西在村子里一些等高望重的村民的监督下被小心的装进布袋,然后放在一个小匣子里。
“这一切就是我们诺阿比旺堡垒的荣誉,”守备官向那些留守的农兵头领们说“我和老爹带人去见皇帝,等我们回来这就不是一个诺阿比旺村的荣誉了,皇帝会奖赏我们的,那时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誉。”
守备官的话引起了一阵欢呼,之前的恐惧这时已经dàng然无存,人们看着那些远去的人,想象着很快就会获得的巨大奖赏,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老爹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上。
守备官和老爹并肩沿着山脊向前走着,虽然两个人脸上都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可是一想到身后马包里带着的那些东西,他们两个人就不禁有着说不出来的兴奋。
根据之前来到村子里的使者的描述,他们大体上已经知道皇帝的军队应该在什么地方,而且根据之前轻骑兵的侦查和当地民众的报告,罗马人已经大体上知道十字军会从哪里离开。
因为海上已经完全被罗马海军占领不得不远离可能随时受到sāo扰的海岸,十字军并没有按照之前来时的原路返回,而是沿着更贴近内陆的方向向着前恰纳卡莱隘口的地中海沿岸退去。
为了躲避开可能会出现的十字军,守备官决定稍微绕路,他略微向着东南前进,因为按照使者说的,越靠近海岸就会越安全。
几个人一路向前,在经过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后,从对面山沟里吹来的越来越强劲的风让他们兴奋不已,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越过山梁,他们就可以一路顺利的沿着海岸向东前进,直到见到罗马军队。
他们沿着山坡催马向上爬着,当就要登上山顶时,走在前面的老爹看到了远处出现的几个黑点。
老爹立刻警惕的示意停下,不过对方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们,在略微犹豫一下后,对方立刻散开队形开始向着他们奔来,在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农兵们惊恐的看到了对方长矛上绑着的三角十字枪标,和外袍上的十字标记。
“上帝,是十字军!快跑!”老爹首先调转马头,他没命的沿着山梁催马向下跑去,那些已经惊慌的农兵紧随身后没命的狂奔,在他们的后面,那些十字军骑兵嘴里发出一声声的呼哨,疾速追来。
这些脱离了大队依仗人数不多冒险沿着海岸附近向恰纳卡莱退去的十字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几个罗马人,不论是担心他们逃脱之后引来更多的敌人,还是试图洗劫他们掠夺战利品,这些已经抢劫成风的法兰克人在看到对方人单势孤之后立刻追赶了上去。
十字军骑兵的战马的显然要比那些农兵在乡间使用的驮马更加擅于奔跑,很快他们已经追赶上了最后一个惊慌失措的人,随着一个骑兵手里的长枪用力前刺,那个农兵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长矛已经dòng穿他的后心,伴着身体栽倒时带得长矛脱手,十字军士兵立刻拔出佩剑挥舞着砍向下一个敌人。
拥有精良武器和丰富经验的十字军士兵根本不是这些罗马农兵能够抵抗的,当老爹仓皇中听到熟悉的惨叫回过头去时,他看到的是守备官的一条手臂被生生斩断,接着他的半个脑袋已经被一柄手斧狠狠削掉。
老爹惊恐的用力催马,可是随着一声惨烈嘶鸣,马匹的后股上已经被一柄飞闪而过的长镰刀切开了一条深深的创口,随着坐骑歪倒在地,洛伯埃尔老爹惨叫着翻滚在地上,不过他的怀里始终紧紧抱着那个木匣,同时他的嘴里不住的向那些十字军叫喊着。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自己怀里有什么什么东西,在这时他只想用这些东西保住自己的老命,至于那些十字军知道了事情真相后会怎么对待他,他已经顾不得了。
可是,似乎注定他无法说出一切,就在滚到在地的老爹试图挣扎的站起来时,他脚下的石头一松!
顷刻间,洛伯埃尔老爹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悬空了,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巨大秘密的木匣,而他已经顺着山梁旁的峭壁向着深深的山沟里坠去!
那些十字军立刻发出了一阵懊恼的喊声,他们能感觉到那个老头怀里抱着的东西似乎十分重要,也许就是不错的战利品,可是紧迫的局势却让他们不敢在这里耽误时间,在草草的从那些罗马人身上洗劫了一通,然后把他们的尸体马匹扔下山沟之后,他们立刻跳上战马向着远处跑去。
没有人知道发生的事情,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坠进山沟的老头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英格兰的王冠,十几个显赫贵族骑士身上遗留下来的珍贵财富就这样神秘的消失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伦格静静的听着侍从的禀报,从下达了开始对十字军发起进攻的命令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待着某个机会。
虽然如之前想的那样,他并不想用损失罗马精锐的方式与十字军展开一场正面决战,可是他也知道,即便是不停的拖延,sāo扰和利用东罗马独特的“全民战争”的方式一点点的拖垮敌人,可是依旧要用于十字军之间的一场决战来最终彻底消灭敌人。
这虽然不是伦格愿意看到的,可却是必须这样做的。
罗马必须用强而有力的报复和一场明显压倒xìng的胜利警示那些法兰克国家,让他们知道一旦与东罗马发生冲突就要面对什么样的结果。
对十字军下达近乎斩尽杀绝的谕令是伦格从没有过的强烈举动,这让他手下的将领第一次见识到了皇帝残酷无情的一面,不过这种残酷让这些将领感到兴奋,他们甚至在暗中把这视为是阿赛琳之死所带来变化,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明白伦格做出的这个决定拥有着什么样的深远意义。
“也只有在罗马才能使用这样的方式,”伦格心里暗暗庆幸着,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是那些欧洲国家的领主会怎么办,不过想来如果自己不幸生在欧洲那些地方,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听从教皇的号召去参加十字军“不过一场战争要取得还是要靠决战。”
伦格知道即便一切真的如自己设想的那样,十字军在无尽的sāo扰和不停的进攻中逐渐崩溃瓦解,可是始终依旧有着非凡的实力。
事实上,到了现在伦格已经不知道这种局面下究竟有多少罗马人卷进了这场战争之中,除了正规的新军团,十字军经过的各地都纷纷传来了当地的守备农兵与十字军jiāo战的消息。
有些地方用坚壁清野对抗敌人,有的地方则用不停的sāo扰偷袭令其疲惫,这让伦格不由想起了后世为世人熟悉而且广泛使用的游击战术,不过仔细想想,与后世那些仓促组织起来的民众武装相比,东罗马帝国的农兵制度不论是在后世还是这个时代,都显得更加突出有效。
这也是伦格为什么在推行新军制的时候却依旧暂时保留农兵制度的原因,而随着这场意外的出现在罗马本土的战争,他对于军制的变革有了新的认识。
也许应该把农兵制度稍微加以改变而不是彻底废除,或者以预备役的形式保留下来?伦格心中暗暗琢磨着,他知道在几个世纪之后才在欧洲出现的预备兵役制度是真正为正规军队提供稳定兵源的开始,可是从现在的情景看,罗马人显然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雏形,只不过罗马人有时过于偏激的xìng格,却让他们把原本可以为军队提供兵源的良好制度,彻底变成了一群令整个罗马军团战斗力下降的农兵而已。
“陛下,十字军有些奇怪,”阿历克斯话打断了伦格的沉思,他带着一个略显紧张的轻骑兵走了过来“这个士兵说他看到十字军的队伍虽然一直向着西边前进,可是一些小队的法兰克人已经开始脱离队伍,而且从一些抓获俘虏那里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传言。”说到这里阿历克斯压低声音说“俘虏们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理查了,从开始撤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如果是法国人或是德国人并不奇怪,可是即便是英国人也有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哦?”听到这个消息的伦格心头微微一动,他不由得想起了历史上理查因为听到国内传来的他的弟弟约翰为了篡夺王位到处传播他已经战死在东方的消息之后,他不得不放弃军队化名返回欧洲的事实。
“难道这一次理查也要那么做吗?”伦格心底里暗暗琢磨着,关于理查因为化名悄悄返回英国途中却被人囚禁,甚至英国不得不付出几近令国家破产的巨额赎金的事情,伦格并不关心,他知道现在在罗马境内的很可能已经是一群没有了统帅的十字军,这让他在不由欣喜的同时,也立刻变得小心起来。
被bī入绝境而疯狂的野兽是最为可怕的,一旦十字军落入这样的境地,他们要么反扑要么溃散后洗劫一切的疯狂举动对罗马将是一场真正的灾难,这让伦格开始对之前的计划审视起来。
“派出近卫军和卫戍军的轻骑兵赶在十字军的前面去,让他们以皇帝的名义尽量约束沿途的农兵,不要太过bī迫法兰克人,”伦格一边下令一边走到地图旁仔细看着,法兰克人显然已经因为这段时间的sāo扰打击逐渐偏离了之前的路线,看着地图上标示出的十字军的路线,伦格能够想象为了能够与前恰纳卡莱隘口留守的法兰克人会合,十字军是如何千辛万苦的在罗马的土地上挣扎的。
“陛下,如果我们继续压迫,也许法兰克人就会彻底崩溃了,”阿历克斯有些疑惑的看着皇帝,他不知道在这么有利的态势下,皇帝为什么要做出能让敌人有喘息机会的决定“现在很多法兰克人已经开始私自逃走,只要我们让各地农兵不停的袭击他们的军队,他们就会知道只要跟随着大队就不会安全,那时候……”
“那时候十字军就会分裂成很多部分逃走,也许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可是对于罗马的人民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伦格淡淡的说,他双手拄着桌子上的地图抬起头看着阿历克斯,在一阵让近卫军统帅感到不安的沉寂之后,伦格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阿历克斯,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骑士之一,现在的你已经不但可以和任何一位伟大的骑士相比,而且你有着比他们更加敏锐的军事才能,可是阿历克斯,你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骑士和军事统帅,却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说到这里,伦格绕过桌子走到有些惶恐的宫廷总督面前“你需要的是一颗仁慈的心,或者说是一个做为政治家应有的良知。”
阿历克斯畏惧的低下头,他心中感到一阵彷徨,这是皇帝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这让他不禁为自己之前建议感到惶恐不安。
“我们不能让法兰克人成为罗马的灾难。”
看着阿历克斯,伦格不禁微微苦笑,他知道现在没有人能明白自己真正的顾忌,也许很多将领认为胜利果实的就在眼前,可是伦格却知道如果按照阿历克斯的方法,虽然能够如愿消灭十字军,但是一旦法兰克人真的队伍瓦解四散逃跑,那么整个罗马将会陷入旷日持久清剿之中。
而对于伦格来说,在没有彻底消灭十字军的主力,却让他们在罗马的乡间到处流窜无疑是最为糟糕的局面,一想到罗马可能因此遭受到巨大损失和因为没有能彻底歼灭十字军震慑欧洲各国,反而可能会以前引来完全针对罗马的第四次东征,伦格就觉得自己正在面临一个十分险峻的局面。
也许自己是唯一一个即使明知道就要获得胜利,却依旧可能随时都会陷入巨大危机的军事统帅了。伦格心中不能不这么自嘲的想着,不过这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为这个胡思luàn想,随着一个个由轻装侦骑送来的消息,伦格越来越肯定,理查可能真的已经轻装简从的离开了军队。
七月八日傍晚,在无数次罗马人沿途sāo扰和罗马军团追击突袭之后,十字军前锋骑兵终于在太阳落下之前,闻到了远处海风的腥味。
这让已经精疲力竭的十字军不由精神一振,粮食告竭已经两天,之前还能勉强维持的局面随着饥饿的来临变得动dàng不安,骑士和将领们已经越来越难以管束因为饥饿变得暴躁凶残的士兵。
当前锋传来终于到了海岸边的消息时,队伍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士兵们相互不停的拥抱亲吻,同时为终于逃离了可怕厄运感谢上帝,而前恰纳卡莱堡垒守军派人来会合的消息,更是让他们欣喜若狂。
“上帝终于眷顾他忠实的信徒了。”法兰克人这样大声祈祷着。
不过当他们在喜悦之余看到被海làng冲到岸边的大堆船只残骸和游弋在海面上的罗马舰队时,十字军才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劫难并没有真正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