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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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四日卯时江宁城

    江宁,原名顺天,乃是太祖皇帝建都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烟火凑集,四处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从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慢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便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又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庄子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哪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的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坐着吃茶闲谈的小民。

    到了晚上,两边酒楼上的明角灯点亮,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照得天空如同白昼,走路的人从不用带灯笼。秦淮河在有月的夜晚还真有唐人杜牧所言之“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美景。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画舫,凄清委婉。却让有志之士深恶痛疾,只因吹的是尽奢腐之风,唱的皆是亡国之调。

    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逐渐明亮的天空略显晴朗。太阳像是一个毫无瑕疵的圆球,城市是一只白色的贝壳,吮吸光线,咽入自己的每条街道。街上的行人们,做买卖的、要饭的无所事事的……都喜悦地迎着太阳的光芒,忘却黎明之前的所有罪恶。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一丝丝微风飘忽,却并不惊动瞌睡中的空气。在这个舒适芳香的房间中,披着极薄的白绫无袖长袍,腰间系着淡蓝色的丝带,余思思依然在甜美的梦中。

    古天剑整理好衣服站在床头,看着爱人宛若象牙雕成的臂膀,还有被她漫不经心披散下来的绸缎般的黑发,掩映着的半裸的洁白的胸脯,美极了。她用肘弯支着枕头,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而现在,她已经习惯枕着他的手臂。

    古天剑轻轻的帮余思思盖上被子便提剑出去了。这里是余府,但已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从前那个将他拒之门外的余应桀已经纯乎一个废人了。古天剑打算把他和余思思送到京城信王府去。可当下不行,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去接一个人。

    沈?一路上踏着枫林中的红叶,嗅着道旁的野菊香,飞驰而来。但他并不快活,他心乱如麻,只因这野菊香。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了,可他强制自己不要去想她。他只想快些感到江宁城。

    终于到了。古天剑与一位丐帮弟子在西门外迎接。正是与沈?熟识的林长老。沈?下马,未等古天剑说话,林长老便朗声道:“沈兄弟前日在安塞县的一仗打得漂亮啊!我们丐帮早就想杀那狗官了,无奈近来事多,被沈兄弟抢了先。”三人哈哈大笑,一同进城去了。古天剑命林长老回分舵办事,自己陪着沈?向顺天客栈走去。

    沈?问道:“不知古兄传书邀小弟来此所为何事?”

    古天剑道:“沈兄莫急,我先带你去见几个人。”

    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到了顺天客栈门口。只见解神、刘韬儒、颜致心三人正在用早膳。颜致心一眼便认出了沈?,顿时泪如泉涌,摔下筷子跑了过去,一把抱住沈?呜呜的哭了起来,“爷爷他走了……爷爷走了……”

    沈?猛地抓住颜致心的双肩,惊道:“你说什么?走了!什么走了?”

    颜致心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刘韬儒走了过来,“沈兄节哀。颜公驾鹤去矣。”

    沈?悲痛欲绝,仰天流泪,放声大哭,引来客栈中许多人的侧目观望。

    “外公,外公,您走了。天圣爷爷没有骗我。您走好!”

    沈?忽然又有了四个月前回京路上时的想法,他是个祸根,一个给身边的亲人带来厄运的毒瘤。他看着身边的表妹,紧紧的抱着她。现在,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但他还有兄弟,解神走过来,拍了拍沈?的肩膀,“你来了,就好了。”

    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了也给自己的兄弟带来什么厄运。他不敢想,他只想问问苍天,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我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吗?那你为什么还要生我呢?”

    四个时辰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一个深秋的下午,依旧有阳光,但天空却是灰色的。云彩也失了形状,好像洗过砚台的水盆,有soudu.org深有浅,混混沌沌。太阳似乎在打瞌睡,没有心思去指挥它们。但他们并没有打瞌睡。

    “秦楼!”

    “不错。据丐帮弟子报告,数天前一群东厂校尉曾进入过秦楼,直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离开过。想来,几位帮主便是被关在这秦楼中。”古天剑说着,目光却一直盯着沈?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

    “丐帮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想那秦楼中也定是广布了丐帮的眼线。”刘韬儒也看了看沈?身旁的中年男子,看了两眼又转过头去。

    “秦楼乃是天下盟七大帮会之一,是江南一带所有妓院的龙头老大。如今却成了阉党的牢狱。想来,帮主花清风已然投靠魏忠贤了。”古天剑的目光也从那男子脸上无奈的移开。

    “我不管她水性杨花的花清风跟太监还是男人睡,只要救出了我师父他们,我便一刀把这骚娘们给杀了。”解神嚷道。

    他很心急,但沈?很冷静。

    “这三层高的秦楼之中房间竟有上百间!古兄可查明众位帮主被关在哪间房内?”

    “我知道!”古天剑点点头。

    “哪间?”

    古天剑皱了皱眉头,“一间都没有。”

    “什么?”众人惊问。

    “据我丐帮线人报告,这一百零八间房中没有关押任何人,而那十数位校尉也并不是在嫖妓,而是消失了。”

    “那也得他们有嫖妓的家伙啊!”解神显然没有听明白重点,此刻竟开起玩笑来。

    “什么?消失了!”沈?没有理会解神,而是皱着眉头问古天剑。

    “对!他们进去了”古天剑道:“一个都没有出来”古天剑的目光又移向沈?身边的中年男子,“可里面却找不到他们的影子。”

    “被妓女杀了?”解神惊道。

    众人都没有理他,沉默的思考着。中年男子的眼睛也盯着古天剑,嘴角隐隐上翘,似乎在冷笑。

    半晌,刘韬儒忽然开口道:“不对!他们还在里面。”

    解神道:“你别胡说了!古兄不是已经说了吗?一百单八间房间,除了妓女就是嫖客。哪来的什么太监啊!”

    “解兄莫急。”沈?打断解神的话,“且听刘兄说完。”

    刘韬儒道:“古兄可知绕秦楼之秦淮水至深者为几许?”

      古天剑不解道:“二丈。刘兄问这个做什么?”

    “确定?”

    古天剑道:“洪武年间,太祖曾下令整修河道。所以,这城中河床皆为二丈深。”

    “好!依筑房之理,三丈之楼当有二丈之基。何况此楼位于秦淮河边,基土不实。若要矗立不倒,必须将地基打过河底二丈有余。所以,这楼底至少有四丈深的地基。”

    古天剑低吟,“三丈之楼,四丈之基。”

    解神一头雾水,“这与那群太监何干?”

    沈?道:“你是说有个地牢?”

    刘韬儒点点头。古天剑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他们藏在地牢中。”目光死死的盯着沈?身旁的中年男子,盯着他_4460.htm的笑。

    中年男子终于说话了,那是一种充满磁力而纯正的男中音,“沈公子,据老奴所知,这秦楼原为江南第一大帮‘望月川’的总部所在。后来,我家老爷踏平‘望月川’后,便把此楼赠予秦楼。楼中结构在下也略知一二。此间的确有个极大的地牢。”

    解神怒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马后炮!”

    沈?瞪了他一眼,转向那男子道:“安叔叔莫怪我这无礼的兄弟。您且说说那地牢之中是何景象。”

    这中年正是当年张青鹿的随从,伊青月口中的安哥哥――张安。今日中午众人在用餐时,他突然出现。沈?在终南山上见过他,便邀他一同参与此次营救之事。

    张安微微一笑,对解神道:“你的脾气倒是与你师父很像。不过,你若想救你的师傅,便给我好好听着。”解神果然不做声了。张安接着道:“此楼的二楼中有一秘密入口,可通往地牢。经过一条狭长而曲折的甬道后便是个三岔口,一边通向三十多间小土方,另一边则是两个大牢房。其中一个是引秦淮之水来审问犯人的水牢。”

    “水牢?”沈?不解,“水何以能审问犯人?”

    “水流缓缓注入,死神步步逼近,再铁的汉子也会屈服的。”刘韬儒道。

    “正是如此。”

    “既是如此,我们就商讨一下如何进入这地牢中救人吧!”古天剑道目光始终盯着张安嘴角的微笑,他想找他要的答案,却找不到。

    第二天,即九月五日申时,他们已经制定好了一套计划。现在是该执行的时候了,地点变成了江宁城秦楼。

    秦淮河的水到了这儿便似了一位大家闺秀一般,安静的水面还飘着一层薄薄的凝脂,皱起羞涩的波纹。秋风吹动河边的垂柳,一根根柳条扭动着纤腰。偶尔发现一株被淹没了的枝叶,像尸体那样无力低垂着,它在挣扎,可还未离开水面,便又落回原地,无奈地上下晃动着。

    一艘画舫缓缓驶入,凝脂漫过江边的石阶,粘在画舫的船舷上。现在还不是客人光临的黄金时间。所以,江上不那么拥挤。若是日落之后子正之前,这江面将被各色画舫覆盖。。

    沈?、刘韬儒二人走出画舫,给了艄公些银子,便向楼中走去。

    迎面走来两位十五六岁的姑娘,面如瓜子,脸若桃花,两条弯弯细眉,一双似开非开丹凤眼,似曾相识,莫道无情,正是说不尽的体态风流,风姿卓绝。走近一看,两人竟生得一模一样,就连打扮也是一样的?髻簪头,挽着一样的青丝,插着一样的锣丝金簪,耳垂上带着一样的紫瑛石坠,一样的白藕丝对衿衫紫绡翠纹裙,,脚下是一样的红鸳凤嘴靴,胸前的玲珑玉?遥相呼应。这毕竟是江南最大的妓院,连门口的迎客姑娘都用的是出水芙蓉般的双胞胎姐妹花。

    沈?深吸一口气,顿觉的四周香风飘渺,胸口小鹿乱撞。两位姑娘的杨柳纤腰依了过来,娇笑着,看着二人的脸,齐声道:“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看着面生呐!”

    沈?的确是第一次来,而且是第一次上妓院。他看了看刘韬儒,只见刘韬儒张开右手一把搂住身边的女子。那女子的脸靠在他的胸口,抬头看着他尖尖的下巴。刘韬儒也看着她那修得精细的眉毛,下是一双没有了光亮的眼睛。刘韬儒轻轻向她的脸吹了口气,那姑娘并没有闭上眼睛。刘韬儒微微笑道:“怎么了!就不认识我了!古人说的好啊!婊子无情。”说完又拍了拍沈?的肩膀,“兄弟,今天大哥带你去见识见识这天底下最美的婊子。”沈?一怔,眼前这位风流浪子真的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刘韬儒?

    那姑娘方才的话只是试探而已。毕竟,这里是秦楼总部。而且,帮主吩咐过,这些日子是非常时期。生意虽照做,只不过只做老主顾的。可这一天便有上千人出入,姐妹们谁也分辨不出谁是新来的。两人见刘韬儒甚是老练,忙堆笑道:“两位公子请。”

    一走进来,沈?不由得暗叹这妓院的富丽。一个大舞台设在正中心,三道楼梯分别连着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楼层。四面的房间围成一个方形的空间。每面三层,每层九间,一共一百零八个房间,都漆着激人亢奋的朱漆,点着迷人心智的金粉。到处弥漫着使人意志消沉的味道,却偏偏闪烁着使人乐此不疲的光亮。

    一阵鼓声热烈的轰响着,从舞台两侧走上来三十个奇装的少女,按着音乐的节奏,从五彩缤纷的缎带之下踢着精光的大腿。每一个人都浓妆艳抹,沈?一眼便看出她们都是一些西域女子。在舞台上跳着异族的舞蹈,玉腿颤抖得像花瓣中的蕊丝。一张张艳丽动人的笑脸被台下男人们的欲火灼烧着,但她们还是得笑着。风骚的身体随着节奏摇摆,她们已经停不下来了,已经回不了头了,就像河面那无奈的柳条。

    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在这种地方待到今夜子时。他随着刘韬儒在醉醺醺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穿行。这些男人有年轻的、有中年的、有老态龙钟的、还有差不多是孩子的,有的是单身、有的已有了家室,各行各业,有健康的、得病的、还有将死的,文儒的、粗野的、形形色色。而女人则是一律的抹着胭脂水粉,穿着袒露肉体的鲜艳绸衫。

    二人好不容易上了二楼,沈?远远看见西边三楼一个女子,甚是奇艳。她身材苗条,头发高高的梳成一个尖髻,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显得格外潇洒。俊美的脸上没有擦粉,却似美玉般洁白。敞着的衣襟微微露出乳房,比脸还白些。右手边别着的似乎是一根长长的软鞭,左手握着一根长杆烟斗,翘着一条大腿小口的吸着旱烟,又仰头向着天空缓缓吐出。青烟笼着她的容颜,沈?却能清晰的看见她脸,和脸上那颗美人痣,就在嘴角边。沈?认得她,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花清风。在天下盟会上,沈?见过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