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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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日寅时,京城南郊

  三春时节,花木丛生,飞鸟入林,春色怡人淡复浓,南山花开北山红,杨枝吹做千条线,唤侣黄莺弄晚风。那百花深处,鸟雀成群,跳跃间,争鸣中,春光被点缀得生机盎然。

  王小锤骑着马,一路上东张西望,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喋喋不休地对沈?说着什么,可说得最多的,还是那一句:这地方还不如咱陕西呢!

  沈?一言不发,这儿是他的家乡。十年前,他被臭丫头的父亲绑离京城。今天,他终于回来了。他本不想回来。在他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他生来就是一个祸根,他的亲人一个个因为他而遭受不幸,父亲、母亲、舅舅、师傅……现在还剩下谁了呢?或许,外公还健在吧!和他在花园中下棋、写字、练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顽皮的小表妹只会在一旁捣乱。“你们还好吗?”此次应神刀会刘福魁之邀,高迎翔派他二人进京赴会,说是为了朝廷再次发兵陕西的事。

  马儿一步一步颠簸着如雨的春风,沈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没有月的夜晚,京城第一富户沈家的大堂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火。年轻的沈老爷抚摸着手中的黑匣子。

  他是明初巨富沈万山的第十三代孙。自沈万山之后,沈氏虽然没有了先祖的那种富可敌国的气概与作为,但仍世代经商,两百多年来,积蓄早已富甲天下。这黑匣中,便是沈家藏金之处的地图。天下间早有关于它的传闻。故而,许多贪财之人千方百计想得到它。经历了几次劫难后,沈氏传人立下祖训,后代当与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联姻,用江湖人来对付江湖人。

  他娶了颜公的女儿,不仅仅是因为祖训,更因为他们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她为他生了个男孩。

  “?儿是个乖的孩子,但却是个不幸的孩子。四年前,他的舅舅因他而被七鬼所杀。”“怎么能怪他呢?他还是个孩子。是我们在错误的时间把他带到这世上,一切代价让我们来付出吧!”沈老爷搂紧怀中的妻子。

  安静的书房,孤灯无声,唯有那棋子落盘,“嗒、嗒”,一黑一白,一老一少,沉默地下着棋,似乎正在用黑白两种语言对话。

  三十三目,七十二目,一百零九目,黑子已渐渐呈现一种奇怪的阵型,“逆天局”――棋门三局之一。这是颜公从棋门天圣处学到的,至今无人能破解。

  一百二十目,少年双鬓的垂髫微微摇晃,屋外来人了。

  一百四十四目,武当派派来帮忙的四位高手倒下了,身体瘫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死亡的声音。

  一百四十七目,门得推开了,清风吹得灯影晃动。或许不是因为有风,而是因为来人的杀气。从地府来的亡魂,后面跟着一个小鬼。

  一百四十八目,少年似乎没有感觉到这屋中骤然增多的阴气,他已完全融入了这棋局之中。他在天山学弈十年,他已经快要破解这“逆天局”了。

  一百四十九目,颜公一边下棋,一边道:“无声无息,杀人取命,幽冥七鬼,逆天行道。”声音压得很低,因为他不想打乱外孙的思维。

  一百五十目,少年没有被任何东西打扰,就像他在天山上练剑时一样,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剑,现在是他和棋。

  一百五十一目,颜公在暗自调息真气。四年前,武当真武观一战留下的内伤是永远好不了了。他的功力流失过半,但他还有责任在,他要保护他的外孙。

  一百五十二目,少年的手拈着一枚白色的棋子,还在犹豫,没有落下。来人不知是忍不住了,还是发现颜公在运气,他唤了一声“沈?。”少年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如睡梦初醒时朦胧而茫然。也许,是那人的目光实在太阴冷、太骇人,少年一惊,白子脱手,落盘,那是毫无道理的一步,却让一切豁然开朗。

  一百五十三目,颜公会心地笑了,无意,天意。

  一百五十四目,沈?也笑了。可惜旁观者根本不懂棋,他那如枯枝的手伸向沈?。

  一百五十五目,颜公手中的两枚黑子射出,一枚落在棋盘上,一枚被那人的手指夹住。

  一百五十六目,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黑子甚至没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一百五十七目,黑子败局已定,颜公的注意力已完全转移到来人的身上,“魍,荆州楚行云。”

  一百五十八目,沈?抬头看了看屋外,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黑暗淹没了他的面容。“他是个乞丐吗?为何穿得如此破旧?”

  楚行云没有说话,手中的黑子弹出,双掌紧随,棋盘上的石制棋子忽然间如同中邪一般,颤动着,敲打着棋盘,向颜公这边移动,如浪潮,如风卷残云,更似逃难的流民。快速而密集的敲打声,清脆却刺耳、骇人心魄,似乎要把敌人的心弦拉到断了才罢休。

  颜公大喝一声,双掌齐发,掌力如风,棋子突然停了下来,没有颤动,没有声音,只有楚行云的微笑。

  那粒黑子,颜公不是不想挡,是挡不住。但还是可以把它的杀伤力降到最低。颜公用牙齿精准的咬中了它。他想掩饰,可楚行云已经看明白了。颜公已不复当年之勇,无需他动手,他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小子带走。他向门口的那乞丐挥了挥手,那乞丐没动,他动了,左手骈指伸出,扣住沈?右肩肩井穴,在颜公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将?沈挟在腋下。

  颜公挥掌打来,楚行云身形一闪,夺门而出。沈?的肩井穴被掐,全身无力,只得任楚行云绑架。不知为什么,他此刻特别想看看那乞丐长什么模样。可惜,他把脸深深的埋进了黑暗,用胸口硬生生地接下了颜公的一掌。他稍稍后退一步,没有倒下,没有吐血。“颜公,你已经不行了。”

  颜公此刻心中有的是惊讶和更多的悔恨,更多的无奈,更多的心急。他没有理会这乞丐。而是径直追楚行云去了。他们的轻功都很好,走得很快,没有人看见乞丐在黑暗中的微笑。夜风吹动他的长袍,他的手中一柄兵器隐隐若现,大砍刀,屠夫用来宰杀牲畜的工具。他微笑着缓缓走向大堂。

  楚行云很奇怪,“他怎么不挡住颜公呢?以他的功力,甚至可以杀死颜公。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不会是想……”步如疾风,楚行云挟着沈?,已经出了沈府大院,在院墙的角落处停了下来。他是想迷惑颜公,颜公上当了,一路向西追去。

  院内传来一阵阵惨叫声,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伙的、姑娘的、父亲的、母亲的……沈府上上下下八十七人。

  沈?紧紧地咬着塞在口里的布团,含泪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楚行云。“我会报仇的!你们……你们等着。我会报仇的!”

  楚行云瞪了他一眼,随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抓起沈?向南奔去。

  飘满血腥味的沈府内,传来那乞丐的怪笑声,“哈呵……哈呵……哈呵……”像是一句祭文,在告慰刚被他夺走的七十八个灵魂,划破长空,在沈?心口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没想到,两天以后,在臭丫头家的密室中,沈?又听到了这笑声。他忽然使劲扭动被缚的身体,一脸愤怒的盯着臭丫头。

  臭丫头是“魍鬼”楚行云的的女儿。楚行云把沈?交给他的妻子岳红袖,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就匆匆赶往开封府。岂料他前脚刚走,那乞丐后脚就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另一个乞丐。一个蒙着黑面巾,一个罩着白面具,这就是七星门下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臭丫头也听见了那奇怪的笑声,“他们是爹爹的属下吧!是来护送我和娘回临安吗?怎么有打斗声!”臭丫头紧张的打开密室的门,走了出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正在遭受两个乞丐的夹击。她忙拔剑,剜起剑花,逼退黑面乞丐,道:“娘,我来帮你。”

  黑面乞丐怪叫一声,一脚踹向臭丫头。沈?本以为她会被踢飞,但她身手很好,一个侧身,右手挥剑,刺向黑面乞丐的胯裆,左手反手一掌,打向他的小腿。黑面乞丐大惊,勾脚踢开她的剑,小腿却中了一掌。“臭丫头毕竟功力不深,否则,他的小腿当机即就会折断吧!”沈?挪动身体到了密室门口。

  白脸乞丐看了看沈?,便连刺三剑,逼开岳红袖,一跃而起,冲进密室,一把抓起沈?,道:“沈公子,别怕。你外公派我来救你了。叔叔这就杀了她们,带你回家。”他一边取下堵住沈?嘴巴的布团,一边冲黑面乞丐喊道:“怎么了?”

  黑面乞丐呲着牙道:“死不了!我先杀了这丫头!”话音刚落,手中的竹棍劈向臭丫头。

  岳红袖挥剑迎上,黑面乞丐大喝一声,竹棍贴着剑身滑下,势若奔潮。岳红袖面不改色,剑刃微斜,削向黑面乞丐的手指。黑面乞丐微微一笑,左手骈指如闪电般伸出,正好夹住钢剑剑身,留下两个深深的指印。几乎同时右手弃棍成掌,劲道似气吞山河,使的正是丐帮的绝技“降龙十八掌”,看来这“黑白无常”二人都是丐帮中的长老级人物。

  岳红袖左手使出丈夫教的“碎玉掌”,接下对方的这一掌。她显然敌不过这掌劲,身体如丝巾般向密室内飘去,是无意,更似故意,只见她反手握剑,剑尖有意无意的刺向白脸乞丐的前胸。

  白脸乞丐也不闪躲,“铛”的一声,钢剑从那指印处断为两截。白脸乞丐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毫无损伤。“哈呵,哈呵,哈呵……臭婊子,使剑也要专业一点,选一柄好剑。大爷我今天没有兴趣,直接送你下地狱吧!”

  这笑声,第一次离沈?如此近。沈?心头的伤口渗出血红,是因为他在运气,运气于双拳。师傅告诉过他,不要随便运气。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绑着手的绳子断了,双掌齐发,“砰、砰”两声。沈?如同打在铁片上,原来这白脸乞丐穿着厚厚的铁甲,这才挡住了外公的“飞叶掌”,震断了臭丫头母亲的钢剑。

  可他没有防备沈?的偷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一柄断了半截的剑,如梭般刺向他的脖颈。白脸乞丐身如游鱼,一跃而起,躲开断剑。可能是动作过大,一个黑匣子从他怀中滑出,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黑面乞丐指着黑匣子怒问:‘你从沈府带出来的吧。你不是说,什么都没找到吗。”白面乞丐皱了皱眉头,一边捡起匣子,一边道:“先杀了她们,抓住这小子再跟你说。”黑面乞丐一脚踢向臭丫头,臭丫头躲闪不及,跌入密室中,他跟着跃入密室,守在门口,盯着白脸乞丐道“他们跑不了了,你现在就说吧!”

  岳红袖接过女儿手中的剑,用身体挡在两个孩子面前,她指着白脸乞丐道:“姓陈的没人性!你别妄想和他分享什么!”

  白脸乞丐微翘嘴角,一掌打来,却又被她的利刃逼回。黑面乞丐袖手旁观,只是死死盯着白脸乞丐道:“是吗?”似乎是在问他,更是在问自己。自己与他相识二十年,早该明白他是什么人了。“你即不仁,休怪我不义。今天,就借这臭婆娘的手,送你一程吧!”黑面乞丐打定主意,挥掌加入战斗。

  白脸乞丐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他几乎要笑出来。“你左,我右,杀了这娘们儿!”

  “好!”

  话音刚落,一左一右,两招降龙十八掌打出,声若奔雷。岳红袖冷静应战,长剑削向右侧的白脸,剑尖却刺向左侧的黑面。突然,白脸乞丐收住掌势,一脚踢中岳红袖持剑的右手腕,长剑脱手,他又一脚踢中剑柄。这“连环腿”的功夫乃是武当绝学之一,精妙无比,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剑尖已从黑面乞丐的左侧腋下刺入,穿过他的胸膛,隐隐从右侧露出,带着温热的血液。

  “你……你……你……”黑面乞丐的身体倒了下去,最后一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白脸乞丐终于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又咬着牙咧着嘴,狠狠地向地上的尸体踹了两脚,口中骂道:“你,你,你,你什么你,我怎么了!想跟我争,你去死吧!”

  “我的父母和沈府得下人们也都死得这么惨吧!”沈?猛的拾起地上的竹棍,戳向白脸乞丐。“啪”,竹棍裂开,划伤了沈?的手掌,虎口的血丝,纹理分明。但他没有想到痛苦,他只想报仇。

  他冲了上去,却被岳红袖一把抓起,扔出密室。白脸乞丐正要阻拦,岳红袖挥掌打来。她一边与白脸乞丐缠斗,一边对臭丫头喊道:“快把这小子带到临安城去!”白脸乞丐哪能让他们跑了,接下一掌后,便一把抓向臭丫头。岳红袖上前一挡,却被闪过,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腰,哭着对女儿喊道:“快走啊!快走啊!……”

  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刚跑到院门口,便听到屋内的惨叫声。臭丫头放声大哭,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她,翻身上马,一路向南奔去。

  臭丫头恸哭着,捶打着沈?的胸口,泪水溅在沈?的脸上。沈?也哭了,看见臭丫头刚刚失去母亲,他想起两天前那个晚上的惨叫,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孩子,正被同一个仇人追杀,他必须控制即将决堤的悲伤。

  紧紧的抱住怀中的女孩,任凭秋风吹散眼角的泪水,他只顾骑着马。

  他的骑术本来不错,是从小在回疆跟牧民学的。可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王小锤驱马赶上沈?。

  “二哥,你看,前面那是杜鹃花吗?就在那山上,那儿。”这是王小锤的声音。沈回过神来,抬头,“是杜鹃花。花丛后还有一座庙,我们去那儿休息一会儿吧!”王小锤挠了挠脑门道:“真的吗?我怎么看不见?”

  沈?的目力惊人,似乎是个天生的千里眼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