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长出来的时候,胡奚陪暮雪、肖伶回到了她们的家乡。
三人有说有笑。因为同共枕的缘故吧,还想起如果没有那个门缝,可能就没有和暮雪的爱情,而那个门缝里面不仅有何醇,还有肖伶。胡奚觉得对肖伶比以前熟悉了好多,对她的成见好象也淡漠了好多。以前不怎么和她说话,现在有说有笑。
说陪暮雪报名自学考试,三人马上动身。坐公共汽车到长途车站。准备买票,一个男人神神秘秘走上前来问你们到哪?我们到哪与你何干?胡奚狐疑地看他,不回答。“愿不愿坐高级轿车?”男子压低着声音,鬼鬼祟祟。高级轿车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胡奚皱起眉。男子凑上来,用手俺着嘴,对着胡奚的耳朵,“很便宜,三人分摊,比公家车贵不几个。”什么三人分摊啊,是我一人掏钱,胡奚很明白。暮雪早竖起耳朵了,听到男子的话,马上问,“多少钱?”“八十。公家车一人二十,你们三个人,才多二十,多舒服啊,还快。”男子一看的感兴趣,马上转向暮雪。暮雪听了对胡奚一扬头,“可以啊,坐轿车吧。黑车。”胡奚没听说过黑车,看样是抢公家生意着赚钱的车。心里紧了一下,活这么大,真没坐过几回轿车,只在单位办急事的时候领导安排过几次,确实舒服,又稳又快,可是,有必要为了坐轿车多二十块钱吗?坐什么车都可以去,能省则省,干嘛浪费呢?然而,不忍拂暮雪的意,而且肖伶在边上,看看她,她也明显想坐轿车的样儿。胡奚要面子,自己不要面子也得给暮雪面子,低沉地说好吧,三人就被引到躲在角落里的一辆黑轿车上。
真的很快。原本三个小时的路程,两小时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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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伶的远亲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肖伶叫他刘局长。胡奚一看此人一闻其言,疑窦丛生,这样的人也能当局长?而且是教育局局长?又矮又黑不说,胡子拉扎,如果不是那身西服打眼一看很气派,真可以说得上又邋遢又。虽然人不可貌相,可局长和民工的差别怎么说也还是非常明显的吧,这人的形象怎么看上去比民工强不了多少呢?那身西服其实笔挺,可穿在他身上好象皱皱巴巴,象驼子穿马褂。鼻子不停地一张一歙,好象总在流鼻涕,让人顿生反感。一见肖伶、暮雪,眼光滴溜溜跑过来,象跑到手里举着钱的奶奶膝下蹦脚。那情景,既象猫遇到老鼠喜上眉梢,马上秀可餐了,又象老鼠遇见猫,看不出来的哆哆嗦嗦,再怎么俺饰,也遮不住骨子里的媚。看着肖伶说话,其实眼球的力量全在想斜视又不敢斜视的余光上,那余光罩定的,是感迷人的暮雪。乖乖,这象婢的局长大人转过身吩咐手下的口气却象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伟人。手下早就侍立在侧了,毕恭毕敬,一听让帮办手续,马上对肖伶和暮雪点头哈腰,极尽殷勤。胡奚跟着享受顶级贵宾的礼遇,实在不习惯,浑身不自在。局长没怎么看胡奚,胡奚觉得他在强装傲慢,要么,也是骨子里媚的另一个极端,就象太监,在皇帝面前媚态百出,在百姓面前是天子的龙鳞下凡,既自卑又不可一世。胡奚不以为意,半笑不笑中冷漠相对,给暮雪交上九百多块钱,觉得象是交到了黑洞中去。没看到肖伶交钱。可能提前交了。
第二天就要划重点。三人来到肖伶家。肖伶的房子竟然还是租的,位于县城郊区,胡奚一进去,感觉头就要碰到屋顶,赶紧弯下腰,除了面积大些,和自己租的真差不哪去,也和别人一个大院,平房。男人不在家,肖伶说他周末照常上班。气氛有些沉闷,肖伶说我们去逛街吧,胡奚第一次来,让他参观参观这个穷地方。初来乍到,胡奚觉得心上人的家乡尽管处处比不上市里,可毕竟是心上人的家乡,很亲切,很新鲜。心想暮雪一定会带他回家见见她父母,就象和柳霏,定了,就要见父母一样。暮雪好象不这么想,一点没提,说逛街好啊,好久没吃十里街老乡饭馆的特菜了,真想,我们中午就在那吃,好啊,走吧。
下午到肖伶单位,一所中学。暮雪说刘局长帮她调过来的,教语文,在原先的学校也教语文的。肖伶能教语文?胡奚有些不信,觉得肖伶没那细胞,没那艺术,也没那心思。可不由你不信,教科书备科笔记都摆在那呢。
闲聊,说笑。肖伶打电话给自己男人,说有客人来,你不用管我了,晚上林暮雪和我在家里睡,你回你自己家,要好几天。那边不知在说什么,肖伶说不用不用,不用你管了。那边还在说,肖伶很不耐烦,一个劲说不用不用,那还叫家吗,四个人坐不下,没得让人笑话,连饭也吃不下。那边还在说,好象很坚决,肖伶气急反笑,“你还有这心儿啊?难得啊。那好吧,我们等你。”听意思,晚上不回家做饭招待客人了,肖伶的男人请大家下馆子。
五点多,肖伶说好来了,出去等吧。三人就到离学校越来越远的大道边上等。正张望,肖伶突然训斥,“你怎么才来!周末不能请假早些走吗?让我们好等!”胡奚吓一跳,倒不是被肖伶不讲情面也不讲理的话吓一跳,实在是被那男人吓一跳。马路上行人很多,这个人一点征兆没有突然就在三人面前停下,人还在自行车上,不知刹车不灵,还是故意,把只脚蹬在地上想把车支住,腿不够长,脚啃不住地,惯很大,把持不稳,车子继续前冲,差点摔倒,象被割了脖子的鸡在原地一阵扑腾,才不动,停住了。胡奚向他看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住蹙起眉头。咳,说实话,进城打工的农民,除了在工地上又脏又乱,拥有健全的大脑,正常的心智,强壮的体魄,完工后一打扮不比谁差,但这两个男人怎么如此得萎琐?这人比刘局长却又差远了。刘局长不管怎么说在笔挺西服的衬托下在胡奚和下属面前还傲慢地起来,那是民工们永远不可企及的,可这个男人,除了比工地上的民工干净,再没一点比得上民工的地方。头发紧贴在头皮上,很密却很薄,象泥,又不能说是泥,让整个人看上去象几年没洗澡淋雨后干了的叫子,比叫子又强得多;皮鞋脚面已经裂缝,又不能说已经裂开;裤管不知怎么一长一短,仔细看原来其中一条胡乱挽在小腿上;脸面还算清爽,可一说话头就歪,嘴和脸也跟着歪,说完话恢复正常,再说话,又歪。胡奚看看暮雪,暮雪无动于衷。胡奚赶紧和他打招呼,毕竟是朋友的男人啊,礼节要有的。那人歪头啊嗯了两声,什么也没说,又象什么都说了,反正听得出是欢迎的意思。头还没歪回去,身子就转向肖伶,极力想表白为什么来晚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肖伶看着他,眼里充满厌恶。胡奚觉得其中还有狠毒,从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的表情,就象没想到暮雪还有那种恶狠狠骂人的表情。看着有几秒钟,肖伶不胜其烦,把头撇开,“不用解释了,不用了!这可是我最好最要紧的朋友,好好请吧。”“那,是。那,是。”男人歪头点头,一个劲地点。隔老远,跟着三人走。胡奚回头看他,他歪头讪讪地,笑,不敢放开笑,象感激,又象警惕。果然发育不良。胡奚只有这么想。怪不得要走老远跑大道边上等,肯定是肖伶怕学校有人看到她这位如意郎君,丢人。
老乡饭馆的菜闻着真不错,可对着一个发育不良的人,有些吃不下。呵,那男人手里拿着筷子,头以缓慢恒定的速度歪来歪去,嘴也跟着歪,意思是张罗大家使劲吃,好吃着呢。实在滑稽。暮雪始终无动于衷,只和肖伶说笑。菜都是她俩点的,根本没征求那人意见,他以前吃过没有鬼才知道。怪了,他的筷子在菜的上空点来点去,却一直不真的动菜,一口也没真的吃。肖伶看也不看他,说暮雪你不是早就馋了吗,快吃啊,胡奚,你也快吃,偿偿,真的挺好。胡奚哪好意思真的不吃呢,看那男人并不真的动菜,倒略感宽心,二话不说痛痛快快吃起来。哈,那人总算搛了几筷菜,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然后哆哆嗦嗦伸着筷子在盘子和小碗之间点来点去,刚看他夹起菜真的要吃了,却又放下。感觉有人看他,赶紧又拿起筷,在小碗上空和菜的上面又戳又圈又点,一小碗菜被点得稀稀拉拉。呵,真让人倒胃,又忍俊不。胡奚想他肯定不是不饿,好象不好意思吃却又要劝别人吃,想吃舍不得吃,要让客人多吃点,说他不想吃吧看上去还挺馋的,那样子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自己倒不以为然,愣是坚持到最后,真的一口也没吃,倒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吃罢,肖伶认真看着他,“晚上你回你自己家。我和暮雪一起睡。要好几天。到时通知你。”命令的语气,又不全是命令,不甘征求其意见地征求了其意见。男人也认真看了看肖伶,头微微乱晃,想歪又坚强地不歪,眼睛中有一瓢狐疑的光,终于还是把头歪了,“你,说,过了。你说,过了。”
回到肖伶家。天已黑。胡奚无所适从。暮雪看看他,终于开口,“今晚还是三人一起睡。你第一次来我们这里,让你住旅馆过意不去,还是享享福吧。反正已经睡过了,对不对?呵呵。”肖伶也笑,轻轻地,说小声点,别让里边那家人听到。胡奚笑不出来。他不解,又隐隐感到不安,有些紧张。和两个人一起睡,这是男人福份的延续吧?心里认可,甚至欢然,但不能让人看出来。可是,为什么非要这么安排?暮雪的家呢?为什么不可以去?想问不能问,觉得这不是需要问的问题,也许还不是时候吧。试探道,“这合适吗?他回来怎么办?”暮雪嘴一撇,“肖伶说不让他回来,他哪敢回来。”接着诡异地看肖伶,拉长了声调,“对不对啊——,肖伶?”肖伶笑着,“对,对。那玩意他敢回来,肯定不敢。什么玩意。不用管他。”什么玩意?为什么要嫁给什么玩意呢?胡奚觉得换了他是人,打死也不会嫁给这样的玩意,无论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可是,这肖伶,怎么就嫁了呢?
怀着疑问,睡去。可能累了,一边想那人就和我这样每晚与肖伶躺在一起?更加倒胃。一边还是睡了。一边一个人,睡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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