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多娇的江南、烟雨多愁的云州,在一片漫山桑林下,一行素衣人撑着油纸伞安静的伫立在桑林深处的一座墓前。偌大的桑林间只有在这座墓旁突兀的矗立着两颗梅树,虽是过了期,但桑林间却依旧薰散着淡淡的梅。梅树下耸立着一块白玉无暇的玉碑,而碑上却不见任何题字墓铭,唯有一支腊梅赫然迎寒而绽,清冷孤高而睥睨天下。
玉碑前一名撑伞的年轻子神情觞然的走上前去,微微弯身将怀中的白菊轻轻放在玉碑前然后目光悲恸的静静退回来。在她之后,一直立于她身侧的一名黑衣男子也默然上前献了,然后便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一行老弱孺和一些安静乖巧的孩子们,在收到他的示意后众人纷纷上前跟着向玉碑献。
「,大家都来看您了。」一身白衣的徊婢噙着泪喃喃的对着玉碑说到。
「是啊,大,咱们来看您了!来,皮蛋,快给大磕头!」一名大婶泣声拉着自己的儿子给玉碑磕头。说着,一名十来岁的孩子恭恭敬敬的跪在玉碑前诚恳地磕了三个头。
「倘若没有大,哪里会有今天的默世村?!」
「大,您看到了吗?如今咱们都可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啊!」
「大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只可惜咱们还来不及偿还大您就……」另一名大婶也哽咽开了口。
「是啊……」说着,众人皆是一阵呜呜咽咽。
含泪看着众人,徊婢悠悠看向玉碑,「转眼一年了,,您还喜欢这里吗?这块地方是大家特意为你选的,清幽、安静,想必一定会喜欢的!」
「小少爷一切都好,长大了也长壮了,这会儿庄主正在庄里逗着小少爷玩呢,请放心。」
「还有一件事……皇上已经查明了那次皇后险些小产的真相和致使几位皇子惨遭小产的幕后凶手,现在皇后已经被废打入了冷宫。,您在天之灵总算可以安息了。」说着,徊婢难以自持的流下泪来。
「请娘娘放心,靳淮定会以生命一生来守护云亭少爷。」此时靳淮也沉声承诺到。
「大一生能得这样一双仆婢,总算幸哉。」此时,一道突兀的男声插了进来,惹得众人一阵大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袭蓝衫的年轻男子信步朗朗的从桑林间慢慢走来。
「姬先生?!」待来人走近,众人皆愕然出声的唤道。
「大家好久不见了。」姬子夏浅浅盈笑的对着众人轻声招呼。
「姬先生,您怎么会回来的?」徊婢忍不住激动的问道。
微微一笑,姬子夏站定于墓碑前淡淡的道,「路经此地,尚有一心愿未了。」
「先生今日而来,是为大而回的吧。」靳淮淡淡的道,然而姬子夏却只一笑了之。
「上次一别匆忙,徊婢还没有来得及向先生正式道谢过呢,的后事有劳先生费心了。」徊婢恭恭敬敬的向姬子夏行了个礼然后庄重的道。
「大也曾有恩于姬某,在下也只是还一个心愿而已。」姬子夏云淡风轻的说道,然后抬首看向墓前那尊一人高的碧玉碑。「好一个玉洁冰清,傲骨寒梅,当世堪得者,舍卿其谁?只可惜,天妒红颜……终是命中在劫难逃。」姬子夏这一番说得众人无由得沉重起来。
「……姬先生这话什么意思?」徊婢愕然迎上了姬子夏淡然而透彻的目光。
而姬子夏却只是温温盈笑的望向玉碑,那双澄净的黑眸间有几分无奈和钦佩,「知命者,或避讳而行,或逆改天命,却鲜少有人能如此坦然从容。」
「……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结局?」徊婢喃喃而道,如此说来,曾经很多奇怪的言行似乎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而姬子夏仅是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不早了,庄主还在等我们回庄呢。」此时靳淮沉声对徊婢提醒道。
看了靳淮一眼沉默的徊婢点点头然后转向身后的众人,「我们回去吧。」
众人皆没有异议的颔首附和准备离去,只有徊婢最后诚舆的向玉碑磕了一个头然后一脸疑惑的看向,「姬先生您呢?」
「在下要等一个朋友。」姬子夏淡淡的说道。
「那奴婢先告辞了。」带着淡淡的疑惑,徊婢仍是恭敬的道。
「保重。」浅浅一笑,姬子夏温温道。
待徊婢一行人走远直至身影消失后,姬子夏才悠悠回首望着那块白玉碑轻声开口道,「纵使知道结局却仍是义无反顾,倘若不是出于无奈,那便是因为爱,您说是吗?」
姬子夏的口吻一转,不久之后就只见不远的一棵桑树后缓缓走出一道人影。冒着细雨,来人一身雪白衣袍不惹任何尘埃,俊逸而消瘦的脸庞带着浓浓的沧桑,一双幽深而墨亮的黑眸噙着淡淡的忧伤。直到来人站定在玉碑前,深深的凝视着碧玉的墓碑时,那忧愁的眸中才掀起痛苦的波澜。
微颤颤的伸出骨瘦而苍白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玉碑上迎寒而绽的梅,那一遍一遍真挚、恳切的模样犹如抚摸着挚爱之人。「……洛儿。」许久,来人才微颤颤的嚅嗫低唤,那般压抑而嘶哑的声音暗藏着多少悔恨深情。
姬子夏的目光游离在漫山的桑林间,微微抬首间不经意的轻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我负了她。」微微抬首,沐君扬痛苦的说到。
姬子夏悠悠摇首,「倘若不负她,便要负天下人。」
「可是我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负她一人。」
「……可你,终是为了天下人,负了她。」是宿命吧!再倾城的子,也只是一代红颜,比之江山天下不足为重。
「……所以我得到了惩罚,失去了最爱的子、失去了最爱的孩子、永远的失去了家。」沐君扬沉痛的闭眸低叹。「倘若三年前,我不曾从红妆擂上摘此明珠,今日的结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在下只想问一句,大可曾言悔?」
「……」姬子夏的话令沐君扬蓦然怔住,是啊!他的洛儿即使再冷漠生气,也从来没有说过后悔啊!
「与其生纠缠,不如死怀念。大只是看破红尘,这是她心甘情愿选择的结局。」
「……呵呵……好一个‘与其生纠缠,不如死怀念’,她看破红尘一走了知,却独留我生不如死?!」沐君扬说不清楚此刻血液中沸腾的是怎样的愤怒,是失去她的痛、还是孤独寂寞的苦、抑或是思念成狂却无处可发的郁卒。
眼看着一代明君为情所苦,姬子夏摇首轻叹,「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还是请回吧。」然后转身离去。
「……洛儿,你听到了吗?所有人都只当我是国君,只有你……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只有你愿意当我是慕容扬啊!」惨淡一笑,沐君扬痛心的轻抚着玉碑哑声的低道。「……为何负你?你是我最不愿辜负的人啊!」
远远离去的姬子夏听着沐君扬破碎颤抖的声音黯黯摇头,穿越重重桑林,姬子夏突然伫足停下淡淡的开口,「你都听到了吧!」
林间一阵沉默,偶然一阵微风拂过,一抹黑的人影乍现树下。树下的纤瘦子一袭黑衣裹身,掩面黑纱下的容颜尽毁,只余一头白发曝露在微风中徐徐轻扬,乍看之下犹如鬼魅。
而姬子夏仅淡淡昂首,头也不曾回的背对着她悠悠轻叹一声,「前尘若梦,你可曾悔?」
黑衣子僵直着身子,良久才启口道,「不悔。」其出口之音极其沙哑低沉,犹如老者。
「……如此便好。」在一阵沉默后姬子夏才轻道。
黑衣子扬首看向了姬子夏的背影一番然后慢慢回首低声道,「请先生不必再挂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是吗?」姬子夏突然沉声问道。
面对身后的沉默,姬子夏黯黯摇了摇头,「比起他来,你更无情的多。」
「我本非多情之人,一次情觞铸错一生,如今残骸之躯,岂敢奢望?」低柔的嗓音携着细雨充斥着浓重的忧伤让人不忍闻顾。
「……抱歉。」
「是我欠先生一份情,倘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必当还报。」说罢,黑衣子便如来时一般消失于林间了。
看着黑衣子离去的方向,姬子夏无奈的摇摇首,如此的子啊,当世只此一人啊!就算毁尽了容貌、改变了形貌声音,这般桀骜的子却还是一沉不变啊!他实在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子,不惜以毁自己的形貌为代价也要换取一份自由?这般的绝情到底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啊?只是,这般绝望破碎、孤寂萧瑟的自由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吗?
走出桑林的他的视线胶着在树影下一道撑伞的纤瘦倩影上,一身水蓝长裙清携优雅,顾盼间赫然一位清秀佳人。见到姬子夏的身影,她双眸一亮,「姬大哥。」那般激动喜悦的口吻、那般明亮衷情的目光,让姬子夏有一瞬的仲怔。他蓦然想到了梅洛华沧华骤变决然离去及沐君扬伏碑而泣的模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子,他居然开始害怕。
「姬大哥。」清丽的声音轻轻唤回他沉溺的思绪。姬子夏微微定了定神,最后望了一眼漫山的桑林对着身边的子微微一笑,「走吧。」
「姬大哥看过朋友了吗?」
「嗯。」
「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绝世无双。」
「……是人?」
「是人。」
此后姬子夏身旁的子再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路跟着姬子夏离开。
偌大的桑林间只剩沐君扬黯然的垂首站在玉碑前,一遍遍的以指摩挲着腊梅刻入玉碑的痕迹,仿佛要将它刻入他的生命般。「洛儿,我要走了。姬子夏说的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已然负了你,在我余下的生命中我不可以再负天下人。如果真有宿世轮回……只愿‘陌上情无双,独树寒梅。’」沐君扬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掌恋恋不舍的凝视着玉碑最后悠悠回首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此后,沐君扬一生再不曾踏足这里。昭元二十四年,沐君扬驾崩于冉梅宫,临去前的弥留之际,他口中喃喃念着的只有,「洛儿……洛儿……」而他吏治一生的大桑天下就此成为了他终能放下的责任,从此,他可以只做慕容扬了。
他一生文治武功、鸿图吏治,在其在位的短短二十四年间开创了大桑历史中最重要的新纪元,成为了大桑历史中最负盛名的一代明君。然而伴随着他一生丰功伟绩流传于世的便是他一生曲折的情路,因为这里有一个举世仰望的传奇子--梅洛华。
这个集无双的貌、绝世的才情于一身的江湖凤在一道圣旨下风光奢华的嫁入天下最显赫的皇家。历尽一夕间从荣宠到失宠的跌宕情路直至默默无闻的产下皇长子;从重拾君王的三千宠爱被赐封为「皇贵」到冷宫被废,直至最后消冷宫;从皇帝追封她为「凤仪皇后」,到为她废黜原皇后并终身不再立后。这个传奇的子从来就不在世俗的约束之内,她所求的更是为世俗所不容,她跌宕的情路则是她桀骜倔强的证明。虽然她最终赢得了天下子最为渴求的君心和最为显赫的地位,然而,这却是用她一生冷暖血泪所换,这样的「得」真的能算是「赢」吗?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