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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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儿,你再这样磨蹭,就要误了给爹娘敬的时辰了。”绿娆在一旁看这不急不慢收拾东西的暖儿,眉头微蹙,“下次任你怎么求我,也不带上你这小尾巴。”

  “姑娘,你莫慌,暖儿不会耽误你的事情的。”暖儿徐徐说道:“给老爷夫人上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周全。况且,暖儿跟在你身边多少有个照应,难道让你像上回那样,晕倒在荒郊野外,被谁送回来的都不知道,回头还不是被月妈妈了足,罚了三个月的银子。”

  绿娆侧过头,微微释然,呷了口普洱,安下心来地等着小丫头忙里忙外张罗一切。蓦地,心底泛起一阵暖意。自爹娘去后,再无一人关心,连当年疼惜自己的舅舅也……世态炎凉,早早体味各种滋味。暖儿,人如其名,像最冷酷的严冬里穿透厚重阴霾的一缕光。

  “烛,冥纸,老爷喜欢的百味斋的梨白,夫人最爱的素心楼的桂酿……好了,咱们走吧。”暖儿扬声叫着,那仔细劲竟叫旁人分不清楚谁要去祭奠爹娘。

  “暖儿,你的心思比我这亲生儿还要细致呢。”绿娆打趣。

  暖儿故作正经:“暖儿孝敬老爷夫人的是些素日爱吃的,可这些还不都是姑娘过去嘴里念的,心里想的。姑娘孝敬二老的是一片心,这个暖儿可给不了。”她那正经八百的模样叫绿娆忍俊不。

  又是爹爹的忌日了,第四个年头了。点点,依旧笑风。嫣红的,像是心头上,抹不去的胭脂泪。

  街上还是喧闹非凡,和绿娆此刻的心情甚是不配。罢了罢了,年年光热闹时,偏是绿娆伤情日。今天的暖儿也是不合事宜的聒噪。

  “姑娘,你看,水月轩又进了新的胭脂水粉,咱们挑个空也去看看吧。”

  “姑娘,玲珑坊的老板娘又在那看铺子了,今个咱们没法去看缎子了。”

  “上回,芫芷姑娘那个白玉雕玉兰簪真通透,姑娘你也去荣宝馆看看。”

  “暖儿,再这样多嘴,下次我可不带上了。”绿娆故作嗔怒,眼睛里闪过一抹黯然:“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

  暖儿配合的沉默了。

  姑娘,暖儿不想每年这个时候,你的眼神苍凉的像秋日的古井,冰凉冰凉。

  “哪位好心的大爷,可怜可怜我,买了我吧。”前路被围观的人群堵住。绿娆扫了一眼跪在人群中心那披麻戴孝的子一眼,又是一个可怜人儿,可惜各自有各自的命数。

  “姑娘,霓岚馆不会在意多一张吃饭的嘴,要不咱……”暖儿小心翼翼地。

  “暖儿,你今天怎么越发多事。柳妈妈的事情你也开始张罗了?去,送二两银子。别在这耽搁下来。”绿娆吩咐道。

  暖儿挤过人群,想往那姑娘的破碗了丢了二两银子。突然又退了出来。

  绿娆也被人群中那横生的事端拽住了视线。

  “小丫头,你叫卖的摊子摆到了小爷我的地盘上也不打声招呼?”那人轻佻地用指尖划过戴孝子的脸颊,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

  “啧啧,长的倒是不错,可就算是沁兰小筑的绿姑娘跪在小爷面前,也不能坏了小爷场子上的规矩。你说说,小爷怎么办?”

  那子哭声里透出恐惧,哆哆嗦嗦的:“小爷,我,我流落到这的。不知道您的规矩。”

  “不知道?不知道三个字就能蹬鼻子上脸,坏我规矩,还让小爷我装没看见啊。今儿个,要不你给钱租我场子,要不你就卷铺盖走人,别在我这哭爹喊娘的。这年头,随便个没爹没娘的都过来哭丧,还不乱了套了。”来人越发蛮横,一屁股坐在卖身葬父的牌子下,摆明了一副我是我怕谁的架势。

  绿娆面露不喜,又不想招惹是非,示意暖儿拿五两银子打发那无赖,再取二十两给那姑娘。快去快回,不要惹麻烦。看看天,时候不早了。”

  “嗯。”暖儿应着,又挤了进去。

  “,我家姑娘让我拿二十两给你安葬了你家老爷夫人。这五两,”暖儿转脸一脸鄙夷地看着坐地上的气势汹汹的家伙“给你。别再找这的麻烦。告诉你,沁兰小筑的绿姑娘才不会跪在你这无赖的面前。别在这打肿脸充胖子。就算是天潢贵胄也难叫我家姑娘屈膝。”暖儿一脸不平又挤出人群,“姑娘,你怎么走了,等等暖儿啊。”

  爹爹的坟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索。历经那场大劫,什么都凋零的干净了。除了娘,还守着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而同衾,死而同穴。

  暖儿摆好了祭品,静静地退到了一边。她知道,姑娘是不愿意让人看到她这样脆弱而忧伤的一面。暖儿还记得在第一次在霓岚坊看见姑娘,那时暖儿才九岁,姑娘也刚到豆蔻年华。那时候,姑娘还不叫绿娆,依稀记得她有一个典雅的名字,柠若,慕容柠若。

  上午的霓岚坊沉静在甜腻的宁静中,柳月如,霓岚坊的老板,仔细地打量了来人。

  她,静静的一席月白长裙,身量未足而更显弱柳扶风之姿。秀发及腰,未著一饰,倒觉得清爽。只是脸苍白,她的眼睛是巨大的黑洞,让人读不出一点波澜,更揣测不出来意。

  “姑娘,来我们霓岚坊是……”月娘开门见山。

  “我要把自己卖给霓岚坊。”柠若缓缓地回答,脸上依旧一片淡然,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柳月娘一愣,旋即恢复了镇定,来人不简单,虽说当年买了这楼子是为了收留那些飘零的孤,可是柳月娘也不打算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她又看了看来人,逐客的气息从她轻言慢语中四散开去,“姑娘看来非平常人家子,为何自甘沦落风尘,卖笑人前?”不惹是非事,但求太平年。

  “月妈妈,绿娆但求片瓦遮身。”回答亦是淡淡的。

  “绿姑娘,霓岚坊可不比客栈酒家,我柳月如可养不起闲人。”她目光凛然一闪。

  柠若,不,此刻的绿娆,神一动,退后一步,深深向柳月如行礼,抬头朗声说道:“三年后,我会成为霓岚坊的魁。”

  “姑娘好大的口气。”月如神一动,颇不以为然的说着。

  “妈妈,放心。”绿娆神一正,转身走向一旁,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月娘停住手中的团扇,再一次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那席衣衫,只是眼里多了一点东西,像信念,亦像是,仇恨。

  “暖儿,从现在起你不必跟着我了,跟着绿姑娘帮她打点日常一切吧。”月娘转而对着绿娆:“姑娘,头三年你好好学着。我且留你三年,看你如何压群。”

  从那天起,暖儿就跟着绿娆寸步不离。三年。

  绿绕抚摸着石碑上的字,小心翼翼地,希望指尖能够感应到那个世界传来的温度。可是,一切还是那么的冰凉,清泪落下,烛火摇曳,低头,默默地说:“爹,娘,你们是不是会为若儿的所作所为而寒心呢?爹,你的一世才华我却学来做博取男人欢心的筹码,你可要怨我?若儿没用,只生得一副子的皮囊,没法替你沉冤昭雪……”渐渐,嘤嘤哭声代替了絮语。绿娆就是这样,笑得高傲,哭得隐忍。让人想疼惜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去疼惜。

  天渐渐暗了。荒芜的墓园阴郁的有些恐怖,呜咽的风声裹挟亡灵的怨念,将寒意扩散到了周遭的一切。

  “,我们走吧,天不早了。”暖儿轻拉她的裙裾。瘦小的身影被夕阳拉的诡异的长。

  “嗯!”绿绕低低的应着,抬起头来,神依旧淡定自若,好像刚才扶碑饮泣的是另一个子。而她依旧是光彩照人的沁兰小筑的主人,坊间流传的沸沸扬扬的冰魄人。

  暖儿伴着绿娆一步步的,走向沁兰小筑,那每一步走得都不容易。现在,看着姑娘纤弱的背影坚毅地印在旷野里。原来,不让眼泪在人前流下是这样的伤。

  回到城里,已是华灯初上。主仆二人难免有些唇角舌燥。

  “暖儿,咱们就不回去吃了,我带你去尝尝张生记的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还有你最爱的冰糖燕窝粥。”绿然嫣然一笑,一片昏暗中倒显得整个人都胧上了一蹭柔和的光。

  “好啊,暖儿也很久没去了。跟着姑娘啊,暖儿就能吃着好东西。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京里的小店呢?”暖儿好奇,探脸问道。

  “没什么。小时候爹爹常带我去。”绿娆答的漫不经心。暖儿却不再追问。关于姑娘的过去的一切,都是谜。姑娘不愿意提及的谜。

  跟着姑娘三年了,暖儿只知道,姑娘闺名叫柠若。一个秀雅的连绿绕自己都不再记住的名字。也许,遗忘本身就是一种疗伤,一个名字,像一个狰狞的创面,提示着过往。创面背后埋葬的,是曾经的幸福。

  馆子里的人还不多,二人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突然一阵熟悉的男音飘来。

  “秀儿,你多吃一点。”说话那人,正是今天早上那个无赖。

  “沈大哥,你自己也吃啊。你帮我这么多,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你。”那说话的子正是今天要卖身葬父的子。

  “你看看你,今天哭了一天,脸上一点血也没有了。我身强力壮的,还是你多吃点。这家的冰糖燕窝粥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呢。”那男子还是一脸嬉皮样,藏不住的是眼神里的关切。

  “沈大哥,秀儿今生无以为报,要不你就让我跟着你吧。”一抹绯红飞上了子单薄的脸颊,说罢跪了下来。

  “呦,我的子。哥哥可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啊。你这么说不就跟抽了哥哥一耳光一样啊。”沈姓男子忙不迭地将子扶起。稍正辞:“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见你一子失恃失怙的,可惜除了靠些跑江湖的旁门左道帮你攒些回乡的银两,沈亦凡也不能帮你什么。”微微叹气,不再说什么。

  “沈哥哥,你的大恩大德秀儿不能忘记了。要不是你,我,我怕是真要卖身葬父了。”一旁子已经泣不成声了。

  “秀儿是好人家的儿。再苦再难也不要轻薄了自己。”亦凡轻抚秀儿颤抖的肩头,柔声安慰。

  “姑娘,那是个托儿。”暖儿不满地撇撇嘴,“弄了半天是在做戏,你还当真了。”

  “暖儿,算了,怎么燕窝粥也封不住你的嘴。”绿娆一语带过。

  “姑娘。”看着姑娘淡漠的眼神暖儿言又止。

  “算了,那姑娘总算可以回乡了。免的又一个良家儿轻薄了自己。暖儿,吃吧,凉了。”语句里含了若有似无的怨气,绿娆的眼神不经意飘过那不远处的桌子,目光在那叫沈亦凡的身上停驻片刻旋即离开。

  衣着简单却是油渍斑驳,他倒也是生得俊朗,面如斧削,剑眉星目,可惜混迹于市井的模样,还有一副小鬼肚肠,让绿娆一口也吃不下了。

  免得一个良家儿轻薄了自己。字字,听的怎么那么不舒服,即便很久以前绿娆已不在意了。

  “走吧,天晚了,月妈妈要急了。”绿娆起身离开。暖儿急急又喝了两口,跟了出去。

  一抹漫不经心的目光跟随着那水蓝的身影消失在喧闹的暮中。58xs8.com